第7章 殿下不嫌髒嗎?(進前世線)
第二天一早,明飛卿就接到召他入宮侍疾的聖旨。
他才想起來,前世這個時候,皇帝的病重了。
既是聖旨,到底不能随意違抗,明飛卿用過早膳後,便進了宮。
往皇帝寝宮走的路上,大太監跟他說:“太子殿下昨夜就冒雨進宮侍候着,可陛下的病不見好,暈過去前下了旨召你入宮,如今已昏迷不醒。”
明飛卿只聽進去前半句:“他昨夜進宮?什麽時辰進的宮?”
“約摸是子時,雨最大的時候。”
明飛卿了然,難怪昨夜故作情深的戲碼只演到一半,果然還是皇位最重要。
皇帝的寝宮在庸和殿,明飛卿才走到殿外的臺階處,就聞到濃烈的藥味,太監宮女絡繹不絕地從內殿進出,圍在一起商議對策的太醫個個面色凝重。
“哎呀!!明公子來了!!!”
太醫院歷代以來最年輕的院判秦冉如見救星,丢了寫藥方的筆親自出殿來迎。
“你一來,我們整個太醫院就不用跟着陪葬了!”秦冉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欣喜。
明飛卿很得太醫院諸位太醫的喜歡。
八年前太後重病,皇帝下旨治不好就讓整個太醫院陪葬,秦冉當時都做好了腦袋搬家的準備,後來明飛卿來了,他來的當晚,太後的病忽然就有了起色,不出六日,太後就轉危為安,間接保住了整個太醫院的性命。
自那以後,明飛卿就是太醫院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個個都願意受他調遣。
秦冉更将他視為“吉祥物”,只要有他在,宮裏那些動不動把“陪葬”挂在嘴邊的貴人就死不了。
“你一來,聖上就有救了!”話是這麽說,秦冉卻仿佛是自己得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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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死活明飛卿根本不在意,但能間接保住這群無辜之人的性命,這紫微星的命格多少有點用處。
他随着秦冉走進內殿。
病榻上的老皇帝雙頰凹陷,眼下紫黑,嘴唇慘白,絕非長久之象。
淮瑾站在床邊,臉上無喜無悲,仿佛重病的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皇帝膝下的皇子已廢得所剩無幾,淮子玉作為絕對的勝利者,已經不需要再演父慈子孝的僞戲碼。
直到看見明飛卿進殿,他的冷漠才化去幾分,上前想拉過明飛卿的手,明飛卿刻意避開了。
匆忙進殿的國師恰好瞧見了太子爺撲空的這一幕,一時有些尴尬,假裝沒瞧見。
他左手拿着八卦盤,右手手心握着三枚銅錢,就地起了個六爻卦,口中念念有詞後,銅錢落進八卦盤中。
“是大吉的卦象,陛下此番定能逢兇化吉。”
國師将一根紅線交到明飛卿手中,紅線的另一端系在龍床的床頭,那裏有一個簡單的兩儀七星陣,按國師的說法這陣法能續命。
在淮子玉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團系了鈴铛的雜亂紅線,但紅線另一端有明飛卿牽着,似乎真能續命。
由不得他不信,前幾次皇帝的命就是這麽被救回來的。
國師:“請少君默念為陛下祈福的口訣。”
口訣無非是祝禱皇帝天命永存,萬壽無疆之類的吉祥話。
前世明飛卿老老實實地祝禱,為着那人是淮瑾的生父,無比虔誠地希望他能長命百歲。
而眼下,他心裏默念的只有六個字:
“狗皇帝,快駕崩!”
淮瑾離得近,隐隐約約能聽清兩個字,一個是“狗”一個是“崩”。
他正打算湊近了細聽,太醫忽然驚呼一聲:“陛下醒了!陛下醒過來了!!”
明飛卿:“..............”
滿屋的人都驚羨地望向太子妃:紫微星就是紫微星,比什麽靈丹妙藥都管用!
皇帝咳出幾滴血沫,眼神清明起來,他望向明飛卿,蒼老虛弱的聲音響起:“你...見了朕該跪下。”
淮瑾上前道:“父皇,他膝蓋有舊傷。”
“朕...沒和你說話。”
淮瑾眉目間湧起不悅,國師見狀,滿上前打圓場:“陛下,少君站着為您祝禱也是一樣的。”
“......”老皇帝閉上雙目,“朕還未死,你們就敢違抗聖命?”
“父皇,我跪便是了。”明飛卿牽着紅繩,緩緩跪在了地上,頭不卑不亢地擡起,直直對上皇帝的視線:“父皇受得起我這一跪就好。”
前世,明飛卿從國師口中不僅知道了自己夭亡能影響國運,還知道,擁有紫微星命格的人向任何一個人下跪,那位受跪者都會折壽。
皇帝不明內情,見他跪地低自己一等,心頭那口氣才舒暢了,無比自信地說:“朕是真龍天子,受得起每個人的跪服,就算是紫微星,也不例外。”
“父皇說得是。”明飛卿笑着磕了個頭。
跪地折壽五年,磕頭折壽十年。
這話聽起來玄乎,但皇帝确實命不久矣了,誰又能說這其中沒有因果關系呢?
明飛卿心道,您受得起就最好啦。
國師見他還磕了個頭,皇帝竟然一臉受用,制止的話到嘴邊又不敢明着說出來。
皇帝醒轉沒多久,又睡了過去,不過臉頰已經有了血色,先前太醫灌了幾碗藥都如泥牛入海不見成效,明飛卿一來,那些藥忽然就起了作用似的。
等皇帝脫險又睡過去後,國師立刻上前扶起明飛卿,急聲道:“你可千萬不能随便跪別人啊。”
明飛卿按了按國師的手腕,示意他不必說得太細。
國師是因為向太子舉薦了明飛卿才從江湖術士一路升成一國國師,他最清楚紫微星命格的厲害之處,自然是更向着明飛卿的。
秦太醫空出手,拿了一瓶外抹的藥膏來——明飛卿膝蓋上的舊傷,太醫院人人都記挂着。
他正要掀起明飛卿膝蓋上的衣料,忽然察覺到一道危險的視線從背後盯着自己。
秦冉手一抖,才想起來明飛卿如今是東宮的太子妃。
雖說同為男子,本沒什麽可避諱的。
但太子那脾氣...
秦冉十分知趣地将藥膏雙手遞給了淮子玉:“殿下,這藥在手心搓熱了再給少君敷上。”
淮瑾接過藥膏,按秦冉的話照做,明飛卿卻抱着膝蓋不讓他碰了。
淮瑾強行把他的手掰開,又把衣裙掀起,見膝蓋上果然紅了一片,旁邊的幾道舊疤也腫了起來。
“殿下不嫌髒嗎?”明飛卿忽然問。
淮瑾眉心一顫,當年他從戰場救回明飛卿時,他身上的衣物破如布條,身體半裸在陣前,南國的軍隊将他雙手捆起,吊在城樓外,作為“停戰牌”。
兩年前的雪夜,南國投降,扔下三座城池并一個半死不活的明飛卿。
繩子斷裂的瞬間,明飛卿墜落到淮子玉懷中,他渾身上下都布滿紫青的紅痕,膝蓋上的血肉外翻,後背一直在流血,甚至不知道這些血是從哪裏流出來的。
南國軍隊撤離前,派了幾個死士往城樓外撒了幾百本圖文并茂的話本。
這些話本記錄的是明飛卿和南國君主耶律南炙這三年的淫詞豔曲。
畫上尤其把明飛卿的神态捕捉得栩栩如生,一覽無餘地展示耶律南炙如何将西溱皇子的心上人按在床上颠鸾倒鳳,配圖的文字溢滿對明飛卿的調戲與羞辱。
幾把利箭破空射穿死士的眉心,染了血的話本飄散在空中,被風吹着翻開,裏面的一切不堪都落進西溱士兵的手裏,看進淮瑾的眼裏。
明飛卿透過幹涸在眼睫的血,模模糊糊地看到淮子玉扭曲的五官。
他預料到什麽,縱使疲累至極,也不敢再靠到淮子玉的肩上,強撐着挺直肩膀,傷處的血越流越多,在地上彙成一灘血水。
溫熱的手扣住了他的右耳,淮瑾主動将他破敗的身軀按進自己懷裏。
明飛卿啞聲問:“殿下不嫌髒嗎?”
淮瑾不答,只是隔着血淚親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