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婚(前世)
春末時節,淮瑾受封儲君,成了西溱名正言順的太子。
明飛卿從王府搬進東宮,住進了山月閣。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淮瑾陣營的所有心腹幾乎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拔。
只有明飛卿還是個身份不明不白的“貴客”。
他也沒有心力在意這些。
“公子,求你喝點藥吧。”天青把熱了三輪的藥汁端到明飛卿面前,求着他喝一點。
明飛卿閉着眼,抿着沒有血色的唇避開了勺子。
一整個春日,他都纏綿于病榻,起先只是氣急攻心,因為不願吃藥,病越拖越重,整整兩個月不見起色。
就算搬進這華麗的東宮,他也無心消受。
天青急得要哭,生怕公子就這麽病死過去。
他正無計可施之際,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我來。”
天青猛地轉頭,見太子殿下不知何時進了屋裏。
天青對淮瑾是有幾分怨氣的。
從前公子生病,淮瑾幾乎時時刻刻守在身邊照顧,如今這位飛黃騰達,眼看就是下一任皇帝,對公子的态度卻變得冷淡許多。
再不滿也不敢明着表現出來,他起身讓出位置,瞪了一眼淮瑾的後腦勺,這才出去。
明飛卿聽到動靜,睜開眼打量了一眼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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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瑾身穿儲君制式的華裳,俊俏奪目,富貴逼人——再不是當年那個被認作乞丐的潦倒皇子。
“殿下今日怎麽纡尊降貴來我這兒了?”
淮子玉眉心一擰:“你該喊我阿瑾。”
“不敢。”明飛卿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儲君,我算個什麽東西,哪敢喊你的小字。”
“...飛卿,別這樣。”淮瑾用勺子攪了攪藥汁,舀起一勺送到他嘴邊,“你不喝藥,病是不會好的,病如果好不了,屆時怎麽參加婚宴?”
明飛卿後背一凜,瞳孔劇縮,他雖深居內院,卻聽過外頭不少風言風語。
皇帝不僅封了儲君,還打算賜婚。太子妃的人選皆是皇城裏的高門顯貴,讓淮瑾挑能挑花眼。
挑了兩個月,終于挑到個鐘意的了。
明飛卿很想裝作不在乎,可驚濤駭浪般的憤怒與傷心讓他無法順暢呼吸,頭腦嗡嗡作響,眼睛酸脹,終于掉下兩行淚,他慌亂地偏過頭,哽咽道:“我要回荼州,我要一個人...回去。”
荼州雖苦,但那時的阿瑾是甜的。
淮瑾說:“可荼州已經沒了。”
明飛卿悵然:“荼州沒了,阿瑾也跟着沒了。”
“阿瑾一直在。”淮子玉傾身,吻住明飛卿,嘗到了淚水的苦澀腥鹹,明飛卿睜大淚眸,有氣無力地将他推開:“你都要跟別人成親了,還敢這樣輕薄我?”
淮瑾一愣,忽而低笑出聲:“西溱哪項律令規定,儲君成婚前不能親準太子妃?”
“什麽?”明飛卿一時沒反應過來,淮子玉趁他發懵,擡起藥碗含了一口藥,繼而挑起明飛卿的下巴,嘴對嘴将藥哺了過去。
明飛卿下意識吞咽,藥的苦澀辛辣讓他回過神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向父皇讨了賜婚的聖旨,自今日起,你就是西溱的準太子妃。”淮瑾撫摸他的鬓角,溫柔地說,“明家會從随州遷進皇城,你母親會得到二品诰命,你的父親也将升任五品知府。”
明飛卿垂眸:“是補償?”補償他把功名讓給了林霁?
“不是。”淮子玉正色道,“十年前,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為今日這一刻做了無數設想。”
“飛卿,卿卿。”他說,“你知道的,我處心積慮爬上這個位置,是為了奪回屬于我的一切。”
明飛卿點點頭,抖落兩顆微涼的淚珠。
他懂淮瑾的苦,懂他的恨,懂他的野心,懂他的抱負。
“我在這個人間,本沒有要愛的人。”淮子玉說,“你是個意外。”
“我想好好愛你,你要給我這個機會。”
他把藥送進明飛卿嘴邊,在滿眼的懇求下,明飛卿終于張開嘴,自願把碗裏的藥喝得一幹二淨。
這本就是一場心病,淮子玉是最好的心藥。
那日之後,明飛卿又“活”了過來,他乖乖吃藥,認真地鍛煉身體,為月末的婚禮做準備。
儲君大婚,是整個西溱的喜事,只是太子殿下娶了個男人做太子妃,多少還是引起了争議。
百姓嘴碎,把這稀罕事兒翻來覆去地講,漸漸地就沒人在意數月前的春闱風波,反倒認定明飛卿有過人之處,所以殿下甘願為了他沖破世俗。
當日詩會的詩不知怎麽的就傳了出去,但凡是個識字的都能看出明飛卿的文采遠在林霁之上,林霁雖坐穩了狀元之位,卻遭受了不少質疑,連同僚都在暗地裏譏諷他德不配位。
這些他尚且能忍,直到東宮納太子妃的事傳進他的耳朵裏。
“憑什麽!!”林霁擡手摔了一個價值連城的花瓶,“明飛卿他算什麽東西!一個要家世沒家世要功名沒功名的賤民,也配入主東宮!?”
林丞相恰好進來,見滿地都是碎片,出聲制止道:“你鬧也沒用,事情已板上釘釘,別把自己的心疾折騰出來!”
他朝林霁扔過一樣東西,林霁伸手接過一看,竟然是東宮的婚宴請帖!
林霁把請帖撕得稀碎,扔在地上,對着那一片寫着“明飛卿”的碎片狠狠踩了幾腳。
兩年前,他處心積慮灌醉了淮瑾,期望他能松口承認——哪怕殿下對他有過一瞬間的喜愛也好。
淮瑾确實說了動聽的情話。
他摸着林霁的臉,輕聲說:“只是有幾分像,但沒有人比得過你。”
這句話之後,叫的是“卿卿”。
林霁永遠忘不了那一刻的滋味——他生來是天之驕子,卻做了明飛卿這種卑賤之人的替身。
他不好受,明飛卿憑什麽好受!
東宮的婚禮隆重無比。
在宮裏行過大禮後,回到太子府還要再擺一場盛大的宴席。
林霁坐在席位上,眼睜睜看着淮瑾與明飛卿十指相扣,看着他替明飛卿擋酒,又看着他親自将明飛卿送去內院,再滿臉笑容地回來。
他拿起杯子,将裏頭的酒盡數飲下,飲過三杯後,他拿起酒杯朝淮瑾走去:“殿下,我祝你...”
話未說完,酒杯從他手中脫落,他整個人向前跌倒,淮瑾伸手扶了一把,林霁便順勢攀爬着他的胳膊,倒進他懷裏。
相府的侍從大喊:“公子定是心疾犯了!”
在場的賓客都是皇城中有頭有臉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人物,眼下人倒進淮瑾懷裏,淮子玉若是見死不救,必遭人诟病,皇帝那裏一定會知道。
他只好打橫抱起暈過去的林霁,高喊:“去叫太醫!”
賓客中自然也有太醫院的人,秦冉看林霁雖然捂着心口滿臉痛苦,卻沒見他臉上浮有病态的紅暈——這先天心疾發作,最明顯的表征就是面頰緋紅一片。
他斷定林霁的情況應該不嚴重,施針就能清醒,正準備上前,他的恩師王院判先站了起來,走上前替林霁把完脈,一臉凝重地說:“情況危急,得找個地方讓他躺下。”
淮子玉只好抱着林霁往偏院的客房趕,秦冉跟在身後,正想一探究竟,王院判攔住他道:“你難道不相信為師的診斷?”
秦冉只好退後一步,恭敬道:“學生不敢。”
按王太醫的說法,林霁今夜醒來之前都離不開人。
淮瑾本想讓太醫看着,林霁卻在暈迷中喊着他的名字。
王太醫順勢道:“殿下不如就留下來吧,若是林大人醒了瞧不見你,只怕心疾會加重,這種病很是兇險,稍有不慎就能要命啊。”
淮瑾:“我守着就是,你退下吧。”
太醫一走,淮瑾便坐到床邊,仔細看了看林霁的臉色,手忽然擡起,放在林霁脖子上,慢慢地收緊。
他這雙手沾了不少鮮血,總帶着森冷的戾氣。
林霁的臉色因為窒息開始發紅,淮瑾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上半身半提起來。
再稍稍用力,就能擰斷這截脖子。
但林霁依舊沒醒。
淮子玉松手,任由林霁跌到床上,他拿過手帕擦了手,冷聲道:“看來是真病了,那本王就陪你一晚上。”
他掐着林霁的下巴,眸中陰暗:“免得死了給東宮添晦氣。”
明飛卿在山月閣等至深夜,只等到前院丫鬟來禀說:“殿下在看顧病倒的林大人,只怕今晚過不來。”
丫鬟将前院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明飛卿顧不上新婚的禮節,直接出了新房,往偏院趕去。
偏院燈火通明,他隐在門外,看到淮瑾果真守在林霁身邊。
他思忖片刻,推開虛掩的門進了屋。
淮瑾擡眸見到他,起身道:“你過來做什麽?”這屋裏的藥味都把明飛卿身上的香味給沖沒了,淮子玉十分介意這一點。
但明飛卿聽着,卻以為是淮瑾嫌他來得不是時候,在趕他走。
他抓着淮瑾的衣袖搖了搖,小心翼翼地問:“今天是什麽日子?”他真怕淮瑾忘了。
腰間為了新婚佩戴的玉佩鈴铛碰撞作響,擾人心弦。
淮瑾握住他的手:“你回去等我。”
“......”明飛卿欲言又止,他知道阿瑾是守諾的,從未對他食過言。
他信了這句話,獨自回了山月閣,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乖乖地等下去。
等到夜幕深沉,等到天光乍現,等到日上三竿。
大概是從這一晚開始,淮子玉的承諾在明飛卿心裏開始貶值。
直至最後變得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