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今晚我要回房睡!

一直到夜幕降臨,宮裏也沒有傳出新的旨意,既沒有召他進宮侍疾,也沒有下令要辦祈福大典。

明飛卿枯等了一下午,這樣風平浪靜的結果他不知該高興還是憂慮。

縱使擁有前世的所有記憶,但他跳下觀星臺時到底才23歲,許多人的結局他都沒有親眼看到,或許中途反轉了也未可知。

他這樣想着,忽覺傍晚的秋風寒涼,便裹了裹雪緞外衫,正要回內院,門口這時傳來清脆的馬蹄聲。

他下意識駐足,并非為了等誰,但這片刻的停留恰好讓淮子玉一進門就看見了他。

“你在等我?”連淮瑾自己都沒察覺到,他說這話的語氣有多歡喜。

“不是。”明飛卿一句廢話不願多說,利落否認後便要回山月閣。

淮瑾自身後抓住了他的手:“你就不問問宮裏發生了什麽?”

“太監沒來府上報國喪,殿下也全須全尾地站在我面前,宮裏還能發生什麽事?”

這話說的,好像皇帝和太子一起死了,在明飛卿眼裏才算“發生了事”。

淮瑾:“...你就不能盼着點好?”

“我只是實話實說,殿下不想聽就別問。”

明飛卿想甩開他,淮瑾緊緊扣着他的手腕:“父皇打算收複西夷,這于你而言算不算大事?”

“...哦?”

淮瑾見他面無波瀾,倒像是已經預料到此事。

淮子玉不甘心,他不喜歡冷氣沉沉的明飛卿,他想要從前那個會對他笑的飛卿,哪怕生氣也是靈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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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我親自挂帥西征。”

“你說什麽?!”明飛卿終于有了大反應,他近乎完美的五官因為震驚短暫地鮮活了起來。

淮瑾莫名松了口氣——幸好,這個人還是在乎他的。

“這不可能!”明飛卿根本無暇顧及淮瑾的小心思,“你是儲君,皇帝怎麽可能讓你去西征?他想就此絕後不成?”

淮瑾眯了眯眼:“你就這麽希望我死在邊境?”

“我不是希望,我是認定。”明飛卿篤定地道,“我認定你此次會有去無回!”

“......”淮瑾好不容易轉好的心情又沉下去——這人新婚第一日說的話是半點不摻假,當真日日盼着守寡呢。

“我能在三年內收回東邊十六城,西夷區區小國,你憑什麽就認定我會輸?”

“你就是會輸!不光是你,整個西溱都會就此敗落!二十萬人都會死在邊境!”

“你胡說什麽?什麽二十萬人?你怎麽知道這次西征的軍隊是二十萬?!”

意識到自己失言,明飛卿立時懊悔——既然決定置身事外,何必管他死活?

他閉上嘴,一句話不肯再說。

淮子玉卻被他實打實地氣到了:“當年荼州淪陷,是因為我羽翼未豐,如今我成了儲君,手握天下兵權,你還覺得我打不贏一場戰?”

明飛卿眼前劃過前世種種死傷無數的戰報:“就是因為你這自以為是的傲慢,所以才會...才會釀成大錯!”

“大錯?什麽大錯?我此生最大的錯就是當年沒能保住荼州十萬百姓,沒能保住你!!”

明飛卿猛地擡眸,恍惚看到了十八歲的淮瑾,他甘願為十八歲的淮子玉在南國忍辱負重三年,哪怕尊嚴盡失身體殘破也無怨無悔。

重生以來,他極少去回想那段痛苦的記憶,此刻聽淮瑾提起當年,恍然生出了幾分舊情。

如果此次西征的主帥是淮瑾,是不是意味着半年後身首異處,首級被挂在峽谷的人也成了淮瑾?

明飛卿失神地退卻兩步,看淮瑾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憫,他忽然問:“你何時出征?”

淮瑾一愣,微微垂眸說:“三日後。”

“三日後?!”

明飛卿沒想到事情來得這樣急,如果西征注定慘敗,那這三天,就是他此生和淮瑾最後的相處時光了。

新婚時,想着這一世能守寡就好了,沒想到願望成真得如此之快。

內心竟有一絲暗喜。

“那我讓細春給殿下備好行李,天冷了,衣服多帶些。”

成婚以來,明飛卿第一次對淮瑾展露出幾分溫柔。

将死之人,他願意施予憐憫。

淮瑾得寸進尺:“我要你給我收拾衣物。”

“好吧。”明飛卿爽快地答應了。

晚上吃飯時,他甚至允許淮子玉坐在他對面一起用膳。

“想吃蝦仁。”明明什錦蝦仁這道菜就在他面前,淮瑾卻像斷了手一樣,不會自己夾。

在旁邊侍候的細春生怕少君會把一整盤蝦仁扣到殿下臉上——性情大變的明公子,一定做得出這種事。

明飛卿卻真地夾了一只蝦仁放進淮瑾碗裏:“喜歡吃什麽都可以。”

吃一頓少一頓。

淮子玉盯着碗裏晶瑩剔透的蝦仁,竊喜不已。

吃一頓晚飯,他讓明飛卿給他夾了十幾次菜,中途還盛了一碗湯,添了兩碗米飯。

“殿下這般不能自理,去了邊境只怕要餓死。”明飛卿一邊順從他一邊嘴上不饒人。

淮瑾也不介意,他又不可能真地餓死:“卿卿說什麽話,本王都很愛聽。”

明飛卿無語地看他一眼。

用完晚膳,淮瑾身邊的幾位将領登門來商議軍事,宋百也在其中。

明飛卿遠遠瞧着,只當是大戰在即,要商議制敵之道。

書房的門一關就是兩個時辰。

細春見少君枯坐在亭子裏,似乎心有憂愁。

“奴婢讓人做了殿下愛吃的糕點,少君要不要親自送去書房?”

明飛卿看了一眼細春,細春朝他笑了笑。

“姑姑很是細心。”

他接受了這個提議,讓人取了兩盤糕點并一壺好茶,打算以送吃之名行窺探軍事機密之事。

明飛卿把糕點送去書房時,那群将領剛剛走出內院,書房裏只剩下淮子玉和宋百兩人。

看見兩盤甜香的糕點和熱乎的禦前八棵,淮瑾臉上立刻爬上笑意:“太子妃終于學會體貼人了。”

明飛卿懶得反駁,他看了一眼宋百,宋将軍樂呵呵地朝他打了聲招呼,而後繞到桌邊拿起一塊桂花糕往嘴裏送。

明飛卿看他這般憨厚,忍不住問了句:“将軍此次可要一同西征?”

宋百口中的糕點還未咽下,沒及時回答上來,淮瑾先道:“他不去,挂帥的是我。”

宋百壓了一口茶水,正要說什麽,淮子玉一個眼刀扔來,宋将軍立刻拿起糕點自覺堵住了自己的嘴。

兩人之間這番交涉,明飛卿并未察覺。

他的視線全部落在桌上的沙盤上。

那上面的排兵布陣已經有了雛形,想來就是此次西征的制敵大計。

淮瑾屏退了細春等人,将門關上,這才品了一盞茶,見明飛卿對沙盤感興趣,走過去問:“有何高見?”

明飛卿看着眼前的沙盤,上面的兵法矩陣,部署得極為周密,如淮瑾所說,他能在三年內攻下東境十六城,區區一個西夷,本該不在話下。

前世西征慘敗,根本不是宋百領軍不力,而是老天在幫西夷。

那場大雪來得出人意料,那場雪災砸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要知道西邊邊境是極少極少會有雪的。

當年恐怕連西夷國君都被那場雪驚住了。

畢竟是二十萬條人命。

明飛卿終究是提醒道:“殿下運籌帷幄,若無天災,自然能決勝千裏之外。”

“什麽天災?”淮瑾不解地問。

明飛卿猶豫了一瞬,到底是指了指沙盤上被人忽略的一線峽谷。

“西邊已經入冬,如果下雪,殿下和整個軍隊就會暴露在雪崩的威脅下。”

一旁吃糕點的宋百笑起來:“少君有所不知,西夷的冬日連雨水都少見,百年不曾下過一場雪,雪災雪崩這種不可能在西邊發生的天災不足以對我軍構成威脅,自然也不需要耗費物資去預防。”

明飛卿猜到他不會信,那場雪真正來臨之前,确實沒人會信常年燥熱的西夷會下一場要人性命的大雪。

“這樣的話,從別人口中說出,本王只當是戰前擾亂軍心的無稽之談,不過...”淮瑾話鋒一轉,擡眸看着明飛卿,“這話從飛卿口中說出,我就願意信。”

“宋将軍,出征前,讓将士們備好抵禦嚴寒的衣物,行軍時,盡量繞開高聳的山地。”

宋百吃完糕點,拱手領命而去。

等書房只剩下兩人時,明飛卿才問:“殿下之所以信我,因為我是紫微星?”

“不,不全是。”淮瑾盯着明飛卿看,眼裏盈着光亮,忽然說,“今晚我要回房睡。”

“不行!”明飛卿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淮瑾露出傷心的表情:“三日後我就要離京,仗打起來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你這時還要跟我鬧脾氣嗎?”

明飛卿:“......”

這晚,淮瑾終于順利地留在山月閣過夜。

細春在外頭守到圓月高懸,見裏頭沒鬧出什麽動靜,便以為是少君想開了,肯讓殿下進屋,她也跟着放心許多。

屋裏,淮瑾獨自打起了地鋪。

“殿下在京裏錦衣玉食慣了,提前适應一下又冷又硬的地板,才睡得慣軍中的木板床啊。”

明飛卿坐在軟乎乎的雲錦上,說着風涼話——他今日所有的溫柔,都只是在憐憫一個将死之人。

淮子玉擡頭看他一眼,見他穿着一身毛茸茸的裏衣,渾身上下雪白一片,像一顆剛剛蒸熟的水晶湯圓,一時也生不起氣。

當了太子還要睡地板,實在很沒有面子。

不過讓他睡地板的是明飛卿,他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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