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假國君

淮瑾拿起畫筆,用心勾勒明飛卿拈花的細節。

太監進來禀道:“陛下,秦太師求見。”

淮瑾眼也不擡:“讓他進殿來。”

秦兆步入內殿,已經對這些畫像司空見慣,他老老實實地給座上的假國君行了一禮。

淮子玉看也沒看他一眼,目光專注在畫上:“楚瀾何時能交出另一半虎符?”

秦兆依舊跪着,憂慮道:“楚瀾怕是察覺出什麽,不願班師回朝,如今20萬大軍握在他手,若他生出異心,只怕...”

事到如今,南國上下只有楚瀾令淮瑾頭疼。

此人對皇室極為忠誠,有膽有謀又有兵權在手,極難把控。

這三年淮瑾收攏了南國朝野大半人心,如今只要再把楚瀾手中的那一半虎符收回,整個南國就都在淮子玉的鼓掌之中了。

淮瑾描着畫上明飛卿的眉眼,語調淡淡:“既然他起了疑心,不能再留了。”

秦兆猶豫道:“可他是難得一遇的将才,如果殺了他......”

淮瑾打斷他的話:“将才的前提是他能為孤所用,如今既已生出二心,就只是塊該被鏟除的絆腳石,孤沒理由姑息養一個逆臣,阻礙統一大業。”

秦兆低頭:“微臣...明白了。”

南國北邊邊境。

副将從軍營外圍抓住一個衣着破爛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亮出宮中通行令牌,自證自己是南宮親德殿的宮人。

這太監被送進主帥營帳,攤開一本帝王起居錄,跟楚瀾告密說:“現在皇宮裏掌權的那位根本不是耶律南炙,他是個冒牌貨!奴才在親德殿服侍多年,陛下有哪些喜好奴才一清二楚,而現在那位,全然是颠倒着來。”

楚瀾攤開起居錄,發現如今的“耶律南炙”和三年前那個相比,确實有諸多差別,小到飲食不再重口嗜辣,大到一改好色本性遣散後宮,從不讓人近身侍候,從未在人前摘下銀面具,先前和他親近的幾位太醫宮嫔都在過去三年間被各種理由滅口,耶律皇室的人也近乎被他大義滅親誅殺殆盡。

楚瀾早就有所懷疑,這三年,耶律南炙看似是因為中毒而改了性情,其實處處都不對勁。

雙胞胎兄弟站在一塊兒尚且能被熟識的人一眼看出差別,更何況這個假冒國君之人只是依靠面具來騙過衆人呢?

有了這本起居錄,楚瀾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那太監又說:“奴才可以确定,真國君被假國君囚禁在宮裏!大将軍一定要回京救陛下于水火啊!”

在此之前,楚瀾就動過起兵逼宮揭穿假國君的心思。

現今手握人證物證,他自認時機已到,當即用虎符發兵,直逼國都。

次日早朝時,軍隊便将南宮圍得水洩不通。

楚瀾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踏入朝堂,目光正對龍椅上的“耶律南炙”。

淮瑾泰然自若,像在看一出戲。

見楚瀾帶兵刃上殿,還不行禮,秦兆上前一步指責道:“楚将軍在邊境待久了,連君臣之禮都忘了嗎?”

楚瀾冷笑一聲:“君臣之禮?龍椅上并非真正的國君,我自然不必當一個冒牌貨的臣子!”

百官窸窸窣窣地騷動起來。

“耶律南炙”握着龍椅扶手上的龍頭,居高臨下道:“看來大将軍不想當臣子,想篡位當君主了?”

楚瀾怒極反笑:“你還在扭曲事實,你根本就不是耶律...唔!”

他忽然喉嚨發緊,腦中轟鳴,眼前所見之物變得模糊起來。

龍椅上的國君冷笑一聲,反問:“不是什麽?不是你心中的明君?這三年,南國在孤的治理下四海升平,瘟疫消除,百姓安居樂業,滿朝文武誰有不服?”

百官跪地俯首,無人敢反駁。

他們大抵能猜到龍椅上的國君并非耶律南炙本人。

但從前耶律南炙當政時,南國天災人禍不斷,耶律南炙中毒後性情大變,誅殺了不少老臣忠臣,寒了整個朝野的心。

如今這位真假難辨的國君,不曾妄動殺刑,不曾貪戀美色強奪臣子之妻,不曾将殺戮視為消遣的游戲,更不曾随心所欲地誅殺無辜臣子。

南國需要的是位講理的仁德之君。

只要這位是個仁君,是不是耶律南炙根本不重要。

相反,如果這位真是耶律南炙,恐怕這個朝堂上有一半的人都會在過去三年身家性命不保。

縱然他陰晴不定,卻不會濫殺無辜,能在公理與人心之間做到微妙的平衡。

南國上下都貪圖這種安逸,無人願意站在楚瀾那邊,去為生死不明的“耶律南炙”盡愚忠。

楚瀾捂住脖頸,呼吸困難。

他意識到自己中毒了。

腦中閃過發兵前的一幕,他的副将遞過來一碗酒。

楚瀾眼前發黑,連跟他出生入死的心腹都背叛了他。

他喉嚨劇痛,無法發出聲音,在劇烈的耳鳴中隐約聽到國君給他定罪:

“大将無召,不得回京。楚瀾,你今日擅自帶兵逼宮,已罪犯謀逆,在朝堂上妖言惑衆,污蔑君主,該誅九族。”

“孤看在你曾為南國立下汗馬功勞,從輕發落,剝楚氏勳爵之位,全族流放北地!”

聖谕擲地有聲,無人為楚大将軍鳴不平。

楚瀾中毒脫力,跪倒在地。

他眼睜睜看着另一半虎符被他最信任的副将上呈到國君手中。

而那個跑到邊境告狀的太監,搖身一變,成了國君身邊的近身侍從。

他恍然,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削他兵權的圈套!

流放那日,天降大雪。

楚瀾雙手雙腳都被戴上沉重的鐐铐,路過皇城郊外的亭子時,他看到臉戴銀面具的國君親自來送他。

楚瀾盯着他的面具,聲音虛弱沙啞:“勝敗已定,你能不能讓我看看,我究竟輸給了誰。”

國君勾唇一笑,擡手摘下了銀面具。

楚瀾的雙眸漸漸睜大,最後刻滿不可置信。

“你...你沒死?!!怎麽可能!?”

楚瀾一直以為奪位篡權之人至少該是南國皇室中人,他死都想不到居然會是淮瑾!

那個本應死在懸崖下,或者葬身獸口的淮子玉!

“看來孤把楚将軍吓得不輕啊。”淮瑾擡手理了理楚瀾的衣襟,惋惜不已,“可惜,可惜你不願效忠孤,否則孤怎麽舍得将你這樣的将才毒到半廢啊?”

楚瀾胸中郁結,脊背生寒。

南國皇宮居然被敵國君主鸠占鵲巢三年之久,沒有人意識到這三年統治他們的其實是西溱國君,更可怕的是,南國上下,居然對這個假國君心生愛戴與忠誠之心!

難怪這三年,所有政令都在向中央收緊權力。

這一切都是淮子玉蓄意為之,事到如今,關乎南國生死存亡的軍事樞紐竟盡數握在敵國君主之手!

意識到這個絕望的事實,楚瀾如遭晴天霹靂。

他看向四周,盡是淮瑾收攏的心腹,其中為首的竟是備受南國人敬重的秦太師!

而他的身後,只有即将被流放的楚家人。

楚夫人身懷六甲,腳上還要被戴上鐐铐。

楚瀾身上的毒不致命,卻足以讓他半廢,加上兵權爵位被剝,就算知道李代桃僵鸠占鵲巢的是淮子玉,他已無力回天!

淮瑾掃了一眼楚夫人,對楚瀾道:“其實孤本想誅你九族,以絕後患,不過六七年前,有人算了一卦,說日後淮氏的興盛長久,與你南地楚氏緊密關聯,孤也不知是怎麽個關聯法,兒孫自有兒孫福,孤能做的,就是不趕盡殺絕,說不定,以後還能結個親家呢?”

這一卦是張岐算的。

楚瀾只覺得荒誕可笑:“你竟還信這個?!”

淮瑾笑道:“為何不信?天命告訴孤,日後溱地必将統一于我手。孤要你活着看到這一天,就像你明知南國上下被孤耍得團團轉,卻還要看着他們對孤山呼萬歲一樣!”

楚瀾憤恨又無力,哇地吐出一口血。

淮瑾睥睨着楚瀾的狼狽可憐之态,一如他當年殺耶律南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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