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原著不同,這一次後宮撈屍,驚動了衆多妃嫔。
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遍整個太殊宮,落到了皇帝耳邊,影響也格外大。
後面一周,整個皇宮都因此雞犬不寧。
然而到了最後,事情還是和原著裏寫得一樣,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
皇帝為此勃然大怒,慧妃不但先于原著丢了鳳印,甚至還被罰閉門思過半月。
這下,後宮總算安靜了下來。
再一晃眼,就到了社日節。
這個奉祀土地神的節日,在古代尤為重要。
但是過節這種事,向來與太醫沒有什麽關系。
三月初的雍都,又下起了雪。
入夜,文清辭仍在挑燈惡補着原主留下的筆記、書冊。
——這裏面記錄的,都是神醫谷的絕學。
前幾天文清辭已經開始了試藥。
和原主醫毒并行的習慣不同,他雖然也喜歡下重劑,但是整體藥效卻溫和了許多。
這樣一來雖然損失了一點效率,不過沒有不良反應,就是最大的勝利。
文清辭正悶頭記着筆記,桌上的薄宣忽然被一束紅光映亮。
Advertisement
太殊宮裏放起了煙花。
燦爛的花火映亮了半邊天空,細雪紛紛揚揚,如碎銀落地。
隔着窗看了一會,文清辭最終還是忍不住擱筆,披上大氅、撐起紙傘,向院外走去。
位于皇城邊角的太醫署,夜裏鮮有人來。
過分的寂靜,放大了每一點細響。
剛一出門文清辭便聽到——院外不遠處,似乎有些吵鬧。
這是怎麽了?
他猶豫了一下,循着聲音而去。
原主的輕功不錯。
文清辭的足尖從宮道的積雪上點過,不但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甚至連腳印都沒有留下。
最終,他停在了一片竹林外。
文清辭屏住呼吸,順着竹林的間隙,向裏面看去……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謝不逢被幾名侍衛按着,跪在雪地中。
細雪染白了少年的長發與黑衣,甚至就連睫毛上,也結了一層霜。
“……兩位殿下,你們看。他真和傳說的那樣沒有痛覺!”
“哈哈哈是啊,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裏挂了彩。”
身披狐裘、身材微胖的少年笑着擺手:“誰知道謝不逢是不是裝的呢?再去試試!”
這個小胖子是《扶明堂》裏的炮灰三皇子。
他打小和雍都的纨绔子弟們混在一起,滿肚子都是壞水,一身本事,全用在了抱大腿上。
果然,下一秒他便滿臉堆笑地向對面的二皇子謝觀止看去:“您說對吧,二哥?”
“我們好不容易将他引到這裏來,當然要試個清楚。要我看啊,還是這幾個侍衛踢得不夠狠——”說着,一個少年突然上前,朝謝不逢的心口踹了上去。
他看上去十七八歲,身着華服、頭戴金冠,應該是來宮裏參加社日節慶典的貴族子弟。
“咳咳咳……”
鮮血從謝不逢的口中湧了出來,他被踢倒在雪地,半天都沒能爬起來。
竹林外的文清辭心髒驟然一空,咬緊了牙關。
謝觀止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紀,那雙滿寫了不耐煩的狐貍眼,簡直是與慧妃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你們将本宮叫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個妖物?”
“嘿嘿,這不是圖個新鮮嗎……”三皇子一臉谄媚,“再說了,我這麽做,也是替您和慧妃娘娘出氣啊!”
正說着,太殊宮上方傳來一聲巨響。
巨大的瀑布狀煙花自天邊流下,映亮了整片夜空。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謝不逢忽然用力,甩開侍衛向前沖去。
他的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截細細的竹枝。
“——拉住他,拉住他啊!”
三皇子的尖叫,響徹整片竹林。
謝不逢握着鋒利的竹枝,不要命般朝三皇子的咽喉刺了上去。
剎那間血流如注。
侍衛緊随其後撲了上來,謝不逢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一道寒光閃過。
雪地裏突然暈開一片猩紅。
謝不逢的唇角還沾着鮮血,可是臉上竟緩緩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的眼裏寫滿了挑釁與瘋狂。
“啊啊啊——”三皇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激動地瞪圓了眼睛,身體也随之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謝不逢只差一點,就将他割喉!
“閉嘴!”謝觀止走上前去,狠狠踹了三皇子一腳,“皮外傷而已,嚷嚷什麽?”
謝觀止只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晦氣極了。
他沒興趣再看下去,瞄了一眼謝不逢的肩膀,扔下句“試也試過了,還嫌不夠丢臉嗎?帶這群廢物滾回去,別在本宮眼前瞎晃!”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竹林。
“二哥,二哥,您等等我啊!”見狀,三皇子立刻捂着傷口爬了起來,那群侍衛和纨绔也一道跟了上去。
頃刻間,竹林裏只剩下了謝不逢一個人。
他用手撐着地,咬牙半跪在了雪地間。
社日節的煙花還在放,雪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文清辭不由屏住呼吸,一步步走進了竹林……
謝不逢的肩上隐約有什麽東西,正在煙火的映照下泛着寒光。
竹枝輕搖,喚醒了失神的少年。
謝不逢緩緩擡眸,向來人的眼底看去。
他的目光,比今日的寒風還要刺骨。
肩上的東西,也随之露了出來……
那是一把生了鏽的捕獸夾!
怪不得謝不逢忽然一動不動,原來三皇子他們,還在雪地裏埋了把捕獸夾?!
文清辭的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尖利的齒夾板緊緊地咬在少年肩上,噴湧出的鮮血凝結成冰,将整件棉衣凍成鐵板一塊。
夾齒處的衣料早已碎開,冷風順着破洞灌了進去,謝不逢蜜色的皮膚,早就被吹成了青紫。
這種巨型捕獸夾,随随便便就能碾碎野獸粗壯的骨骼,是獵戶用來捕殺灰狼的。
可是今天,它卻出現在了一個十六歲少年的肩上……
肩頭的捕獸夾,将謝不逢身上野蠻的獸性放大。
他像是雪夜裏徘徊的孤狼,随時都有可能撲咬上來,飲盡眼前人類滾燙的鮮血。
快跑,快跑——
本能的恐懼使得文清辭心髒瘋狂跳動,呼吸的頻率也随之加快。
他的大腦反複警告、催促他離開這裏。
但是身體,卻又不受控制地繼續向前走去。
顧不得地上的積雪。
文清辭穿過竹林,俯身半跪在了謝不逢的面前,把傘丢到了一邊。
“你就這麽怕我死?”
少年輕蔑一笑,緩緩移開了視線。
他伸手用力握緊夾尾,試圖直接将這東西從肩膀上面拽下來。
來不及阻攔。
猩紅的血液從傷口湧出,将他整只手染得猩紅。
“別動!”反應過來的文清辭立刻擡手,緊緊地抓住了謝不逢的手腕,“我幫你取。”他輕聲說。
溫熱的觸感,令少年在雪夜中凍僵的手腕一顫。
“亂動的話,它只會越夾越緊。”說着,文清辭的視線迅速掃過四周,他上前從雪地裏扒出一根枯枝,嵌在了捕獸夾的環扣之間。
身為現代人的文清辭,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東西。
他頓了頓,将手邊的傘骨拆了下來。
“我試試能不能撬開它。”擔心傷到少年的骨頭,文清辭的動作格外的輕。
太殊宮的煙花還在放,竹林被照得時明時暗。
謝不逢随時有可能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文清辭必須時刻關注對方的狀态。
于是他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一邊柔聲與少年搭話,确認對方是否清醒:“殿下可知我為何會來這裏?”
“不知道。”
文清辭笑了一下随口說:“原本只想出來看看煙花,沒想到誤打誤撞,就走了過來。”
顧着确認病人狀态的他沒有看到,一點點迷惘從謝不逢的眼底閃過。
——從沒有人像這樣,同自己聊過天。
衛朝流行寬袍大袖,平日裏穿着的确風雅。
但是此時,風全從袖子裏灌了進去,文清辭整個人都要被凍僵在這裏。
文清辭在專心撬動捕獸夾,少年卻在專心地觀察着他。
謝不逢的視線不由從捕獸夾,落到了文清辭的手上。
瓷白的皮膚被傘骨劃出了細小的傷痕,明明自己一身傷疤都無所謂,可此時謝不逢卻覺得這些傷口格外刺眼……
兩人的身體緊挨在一起,冷風将熟悉的苦香吹至少年的鼻尖。
謝不逢的視線,冷不拉丁的移了開來,落在了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與那上面不知是誰留下的血跡上。
就在這時,謝不逢肩上的捕獸夾終于發出一聲細響。
文清辭用盡全力,朝夾齒處撬去。
幸好這只捕獸夾已經生鏽老化。
随着“啪”的一聲脆響,緊咬着謝不逢肩膀的東西終于松開,墜在了地上。
“好了。”文清辭松了一口氣,随即起身。
然而他不小心忘記……自己已經在這冰天雪地裏,跪了将近十分鐘。
文清辭的額間泛起了刺痛,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他下意識想要用手臂撐地穩住身形,但是料想中的疼痛和寒意卻并沒有到來。
少年用一只手,便穩穩地托住了他。
兩人的視線,毫無預兆地撞在了一起。
謝不逢冰冷的呼吸,如蛇信從他頸側舔過。
竹林間忽然安靜了下來。
……文清辭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雪花墜地發出細響。
頓了一下,他立刻扶着膝蓋站了起來。
謝不逢則像并不将此當一回事般收回了手,接着站了起來。
膝上厚厚的白雪随他的動作簌簌落地,謝不逢不急着走,而是緩緩轉身,從雪地裏抱了一個東西出來。
……是那只羊羔。
大雪如棉被,輕輕蓋在小羊的身上。
小小的身軀盤在謝不逢的懷裏,它枕着少年的臂彎,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動也不動。
煙花還在放,将夜空映亮如白晝。
竹林裏靜得針落可聞。
文清辭猶豫了一下,緩緩地走了過去。
他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朝羊羔觸去。
謝不逢沒有阻攔。
……與想象中的綿軟、溫暖不同,文清辭觸到的,是一塊冰冷的死肉。
羊羔的身體,早就僵得不能再僵。
它再也不會朝着文清辭咩咩地叫了。
“它……”
“它死了。”
“它被玉光宮的人放出去,凍死在了雪地裏。”
謝不逢的聲音很輕,如同呢喃般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