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偷看哥哥的小豹

元福跟随昭帝多年,親眼見證了那名陰鸷的孤絕少年,是怎樣一步步從絕地站上了九五之尊的巅峰。可饒是如此,他也揣摩不透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年少皇帝,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派自己接來洛白,卻只放置在一處偏殿,這麽些天了,就只進宮時見過一面,如同随意找了處地方,養了只貓兒狗兒一般。

可其他地方又沒有虧待洛白,每日小太監去禦膳房提來的膳食,食材用料皆很精致,和其他宮的份例菜品完全不同。平常的糕點零嘴沒有斷過,瓜果都很新鮮。

在其他宮人眼裏,他元公公是從天上墜到了淤泥裏,平日遇見他後也盡是冷嘲熱諷,但他從來不往心裏去,只盡心盡力将洛白照顧好。

他想,皇上應該将一切都看着呢……

洛白悶悶地用午膳,元福都不去看他,只低頭專心布菜。

因為只要一對上視線,洛白那雙大眼睛裏就滿是祈求,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攪得人心裏發軟。

洛白放下筷子後,只得乖乖去睡覺,元福替他脫外衫,他便道:“元福姨,我肯定會睡不着的,我一傷心就睡不着覺。”

元福将衣衫挂去架上,回道:“那就躺着玩兒吧。”

洛白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夾着被子翻來翻去,還拿眼偷偷去瞧元福。

元福不理他,挂好衣衫後就出門離開,只是在走出幾步後,又輕手輕腳地回來,将耳朵貼在門上聽。

屋內的唉聲嘆氣已經沒了,只有一陣無聊的吧唧嘴。片刻後,吧唧嘴也消失,只傳出小貓打呼嚕似的輕鼾。

元福暗笑了聲,邊搖頭邊走去院角的井旁,端那籃用井水鎮着的桑葚。

宮裏是沒人吃這個的,畢竟不是什麽上得了臺面的瓜果,只有洛白才會将這當什麽了不得的稀罕物。

洛白一覺睡醒,躺在床上回了會兒神,跟着外面的蟬鳴一起小聲滋哇。不過他還記得下午要寫字,雖然懶懶的不想動,還是堅持起了身。

等元福給他用濕帕子擦過臉後,他去櫃子裏翻出自己的小冊子,藏在衣衫底下去了書房,再取了筆筒裏的毛筆,蘸飽了墨,在上面畫了個大大的梅花。

比之前的梅花都要大,足足兩倍有餘。

今天不光見着了漂亮哥哥,還吧唧了,得按一個大大的爪!

将冊子收好後,洛白開始寫字。

他雖然不會寫,但架勢擺得很足。墨要磨好,筆尖潤得飽滿,端端正正坐在案前。将字帖翻開,擱在書案左上,一手執筆,一手撩着衣袖擺,沉着地在宣紙上落筆——

再一通胡寫亂畫。

期間時不時還要翻動左上角的字帖,煞有介事地翻到下一頁。

元福進來看過他兩次,送來溫度正好的茶水,還有剝開的核桃,嫩生生的一滿碟子。

孩子學習太累,得補補腦。

一下午時間就這樣過去,等到用完晚膳,洛白就再也坐不住了,将院子裏那棵銀杏樹下的土掏了個七零八落,刨掉了幾處螞蟻窩。

元福見他一副無所事事的無聊模樣,終于道:“公子,你出去遛彎消消食吧,但記得不要往那處池塘邊玩。”

“知道了,元福姨。”洛白眼睛一亮,扔掉手裏的樹枝就要往外跑,跑到門口時想起什麽,又回頭去井旁的臺子上抓桑葚。

“哎,不能這樣抓,當心染得一手的顏色,洗都洗不掉。”

元福趕緊制止他的動作,去屋內取了個陶瓷小罐,裝了些桑葚在裏面,再遞給了他。

洛白捧着小罐,飛快地出了院門,沿着林子旁的小道走了會兒後,就閃進旁邊的樹叢。

片刻後,一只戴着小玉冠的白色幼豹從深草裏走了出來,背上不光背着包袱卷兒,脖子上還挂着個小陶罐兒。

洛白輕車熟路地小跑向乾德宮,夕陽從樹葉梢頭灑落,給他白色的皮毛鍍上一層淡淡的橘紅,猶如絲絨緞一般。

可天色還早,他知道就這樣過去,容易被大殿前的侍衛發現,便依舊爬上平日裏呆的那座假山,耐心的等着天黑。

天際的落日欲沉未沉,像一個橙黃的鹹鴨蛋。小豹仰躺在假山上,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假意去夠着那個鹹鴨蛋,再喂到嘴裏,嗷嗚嗷嗚地吃。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悄聚攏來一群野貓,如同往常一般,都靜靜地圍坐在假山下。小豹嚼着想象中的落日,又做了個從嘴裏取出來的假動作,搓了搓爪子,将那臆想中的粉末灑下去。

分給你們吃點。

貓們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又趴在原地繼續沉默。

等到最後一絲光線也從天邊消失,小豹站起了身,輕盈地躍下假山。

嗷嗷嗷……

都不準跟着,自己去玩,成天跟着我像什麽話?就算不會寫字畫畫,還可以去爬樹逮鳥啊。

野貓們果然就停下了腳步,不再跟着它,只看着那只小豹身影消失在夜色裏後,才紛紛轉身離開。

乾德宮後殿。

成公公将新燃的香料放進掐絲琺琅雙鶴香爐,恭敬地輕聲問書案前的人:“陛下,您龍體還沒恢複全,今兒要不就早些歇息?”

楚予昭披着件寬松的長衫,正在批閱奏折,聞言只淡淡地應了聲,卻沒有放下手上的朱筆。

成公公心裏無奈,只得再小心勸道:“陛下,龍體最重要啊……”

“朕知道了,這就準備歇息。”楚予昭這次終于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聲音裏透出幾分疲憊,“你們也都去歇了吧,殿內不必留人。”

“是。”

成公公知道楚予昭的脾性,從來都不喜歡睡覺時周圍有人,而且不準吹熄燭火,便檢查了殿內四角的蠟燭,又做了個手勢,示意那兩名垂眸站着的小太監,和自己一起離開。

就在成公公要退出房門時,楚予昭突然問:“成壽,這宮中可有什麽白狗,白狐之類的?”

成公公愣了下,思索道:“老奴不曾聽說宮裏有誰在養白狗,後面園林裏倒是飼養了兩只孔雀和隼,還有只老虎,倒是沒聽見過有白狐。”

見楚予昭沉默不語,他又試探地問:“陛下可是想養白狐?北方狐貍多,應該可以找到。若是陛下想要,老奴可以去請北境的吳将軍,抓只好的送進宮來。”

楚予昭擺擺手:“不必,朕就是随口問問,你們退下吧。”

“是。”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門,寝殿內空空蕩蕩,安靜無聲。楚予昭從書案前站起身,信步走到窗前,透過那一院婆娑樹影,看着遠方殿宇裏的燈火,眉心間顯出兩道深深的紋路,兀自出着神。

朝堂風氣塵垢已久,一時想蕩滌肅清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官員們枝蔓叢生盤根交錯,拉幫結派人際複雜,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就算抓住了工部戶部侵吞修堤銀子的把柄,暫時也不能将程、李兩人如何,頑痼要一點點剜除,一切還要徐徐圖之。

片刻後,他收回遠眺的目光,想要關窗回屋,視線轉過旁邊桌上的琉璃滴水漏時,微微一怔,搭在窗棂上的手臂也頓住了。

琉璃水漏的晶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後的房頂橫梁,那上面趴着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正支棱着毛茸茸的圓腦袋,用那雙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楚予昭心頭一跳,認出來這就是他白日快要昏迷時,見過的那只白色小狗或狐貍。可現在從晶面裏仔細看去,那模樣既不是小狗也不是狐貍,分明是只貓。

不對,也不是貓,雖然面容稚嫩,腦袋卻比貓要大上許多……

這是豹,是只剛斷奶的小白豹。

楚予昭怕驚着了它,并沒有轉身去看,只不動聲色地繼續關窗,用餘光注視着晶面裏的小豹。

只見小豹擡起右前爪,跟着做出關窗的動作,左前爪動了動,似在插銷,看上去憨态可掬,竟然是在模仿他。

楚予昭還注意到它頭上頂着個小玉冠,背上也負着一團包袱,心裏暗暗吃驚。可轉念又想,很多動物喜好亮光閃閃的物件,諸如園丁鳥、烏鴉之類,曾經有宮人的首飾失蹤,最後在樹梢的鳥窩裏找着。這小豹喜模仿人,興許是見着哪名宮人戴冠,便偷了去自己戴上。

楚予昭關好窗,不緊不慢地走到床邊,将外衫随意丢在椅子上,再脫掉中衣,露出肌肉勁實的上半身。

燭光落在光滑的肌膚上,猶如鍍上了一層蜜蠟,随着他的動作,肌肉線條變化,現出皮膚下蘊含着的蓬勃力量。只是胸膛有兩處早已愈合的舊傷,分別橫貫過心口位置,看上去頗為驚心動魄。

他并沒有刻意去看房梁上的小豹,卻一直用眼角餘光留意着。正擡手要去脫中褲,卻發現定定看着他的小豹,突然伸出兩只爪子在空中興奮抓撓,粉紅的小舌也吐了出來,一副不勝歡喜的模樣。

楚予昭搭在腰上的手一頓,停下了動作,小豹看見他不繼續脫衣時,竟然也停下了抓撓。

在那瞬間,楚予昭懷疑自己在那張毛臉上,看到了類似遺憾的表情。但又覺得想多了,那不過是一只什麽也不懂的畜生。

楚予昭若無其事地上了床,閉上了眼,看似在睡覺,心裏卻在思索,這只豹為何會出現在自己寝殿裏。

若說是有人不懷好意放進來的,也不會是這樣一只乳牙都未掉的幼豹。而且根據白日情形,這豹不但對他沒有惡意,還幫他舔舐傷口。

楚予昭腦內念頭飛轉,覺得這幼豹應該是偶入皇宮,再誤打誤撞進了乾德殿,對他也僅僅只是好奇而已。

閉眼片刻後,他輕輕睜開了眼,果然,那只小豹以為他睡着了,正抱着廊柱往下滑。

楚予昭躺在床上淡定地看着,看那只小豹滑到地面後,還擡爪扶了扶頭頂偏移的小玉冠。接着輕手輕腳地走向書案,躍上去,一屁股坐下,取下頸子上挂着的一只小瓷罐。

那兩只胖胖的爪子就似人手般靈活,抓住罐塞拔掉,再往書案上傾倒着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楚予昭:不過是一只畜生

洛白:你禮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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