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辭職信(十)

那之後的一晚上,聞涼和燕淮南之間沒有再怎麽說過話。

聞涼幾次察覺到燕淮南投射過來的視線,但是他除了“我沒事”,真的沒什麽好說的。

靜默到怪異的一晚上過去,第二天中午,一行人用過午餐就乘上大巴,回了市區。

昨晚那場雪全城都有下,一直下到了半夜兩點才停歇,今天回去的一路上兩旁都是銀裝素裹。

車上同事們嘻嘻哈哈拍照,聞涼望着窗外的雪景出神,而他身旁的男人亦靜默着。

今天是周五,理論上回到了市區,那之後就是工作時間,不過領導都是年輕人的好處就是給福利爽快,剩下半天直接給他們放了假。

那之後,就是連着三天的元旦假期。

聞涼也被燕淮南放了假,燕淮南顯然同樣準備提早走人,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停頓了下,開口對他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聞涼笑了笑,拒絕了,“您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去朋友那裏轉一轉。”

聞涼走後,燕淮南看着他的背影,蹙起了眉。

洛回剛好從後頭走了出來,一邊伸着懶腰一邊道:“诶我昨天沒開車過來,你順路送我一程呗?”

燕淮南沒回答,洛回就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剛從轉角消失的聞涼的背影,納悶道:“怎麽了?回來路上我就覺得你倆怪怪的。”

他和助理就坐在燕淮南與聞涼的後座,這一路上,這對對外沒什麽話,對內卻意外挺有話聊的上下級竟然一句話都沒交流,讓洛回覺得特奇怪。

燕淮南想起昨晚發生的事,眉頭蹙得越緊——他下意識看了洛回一眼,把想說出口的話給吞了回去。

算了,問洛回也沒什麽用。

更何況昨晚的事也最好別讓其他人知道。

只是心裏的不安和焦躁卻始終揮之不去。

燕淮南沉默片刻,對洛回道:“走,跟我出去找個地方坐坐。”

聞涼其實并沒有直接去“朋友”那裏——畢竟宋笙的酒吧要到晚上才開業。

他回公寓睡了頓覺,晚上才收拾收拾去了薄暮。

今晚的酒吧人不多,但是烏羊和謝竹是準點等在那兒了——謝竹比烏羊大了三歲,是個特文靜的男孩,可和烏羊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被烏羊的跳脫和火爆脾氣襯得像個小弟弟。

這兩人都穿着女裝,甚至連宋笙今天也穿了一條旗袍元素的長裙,在吧臺後調酒,大概是下了雪,大家心情都挺好。

聞涼自從實習之後,說不上是出于謹慎的心理還是什麽,變得很少穿女裝,除非是烏羊把女裝帶到了店裏來讓他試,不然聞涼已經不太會直接從家裏打扮好出門。

到現在也有五年。

之前其實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可今天看着這幾個開開心心穿女裝的家夥,他卻莫名恍惚了一下。

烏羊對他招招手道:“來了來了,快坐下,我要聽故事!”

謝竹被噎了下,看了眼聞涼的臉色,扯了扯烏羊的衣角。

聞涼笑了笑,并不在意,走過去脫掉大衣坐下。

宋笙溫柔地問:“喝點什麽?”

聞涼道:“随便來一杯吧,反正照舊度數別太高就行。”

林陽的事情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一說起他禍害人家女生想找人當同妻,烏羊就被惡心得直罵人,說下次再看到這家夥他絕對要再補一頓揍。

他在那罵罵咧咧的時候,謝竹問聞涼:“那你那個老板沒發現什麽吧?”

“沒有,”聞涼放下酒杯,頓了頓,笑着說,“他壓根沒聽清楚林陽說了什麽,事後幾次想問都被我擋回去了。”

“那就好,”謝竹沒多想,道,“你那位老板還挺保護你的。”

明明是聞涼單方面暴揍林陽,可那老板好像全程都把聞涼當受害者似的護着。

謝竹捧着熱飲道:“也許他對你是真的有那方面意思呢,你想過什麽時候跟他坦白嗎?”

聞涼沉默。

烏羊在那邊罵完林陽,聽到這話就瞥了聞涼一眼,道:“他要是敢說,能拖五年?他要是敢說的話,就沒必要用拳頭封住林陽那張嘴了,當場讓那位頂頭上司聽個明白不好?”

聞涼垂眸,放下了酒杯。

宋笙嘆息道:“羊羊。”

烏羊一噎,撇了撇嘴。

烏羊沒有惡意,聞涼知道。

只是五年的時間太久了——對于除了聞涼之外的任何人而言,五年都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時光。

自己是個矛盾體,聞涼也知道。

嘴上信誓旦旦說着燕淮南是彎的,絕對對他有意思,然而身體比心來得誠實,他壓根不敢讓燕淮南掀開他們這邊世界的小小一角。

自欺欺人是件很傻的事,聞涼更知道。

雖然欺騙自己的過程很幸福,可是在別人眼裏看來,他恐怕就是個傻子。

而他那“絕不會喜歡上直男”“絕不要和直男糾纏不清”的原則,有幾分是因為嫌棄直男容易搖擺不定,有幾分是因為根本不敢相信一個直男會真心愛上男人,又有幾分,是因為根本不敢将直男扯下水?

林陽垃圾歸垃圾,可他有幾句話,算是實實在在踩中了聞涼的痛處。

他看着酒杯發起了呆。

今天酒吧人少,可四周的談話聲卻不斷。

他斜後方角落裏有個男的抽抽涕涕說:“艹他爹的,XXX竟然敢劈腿,他到底是想談戀愛還是只是為了約炮?!”

這人的朋友安慰道:“這種人很多啦,你也知道,這圈子裏有多少人只是想玩玩……”

正後方有個熟悉的朋友嬌滴滴地說:“我昨天買了件情qu內衣,半透明,超性感的!”

“哈哈哈你有對象嗎就買情qu內衣?”

“讨厭,我要是想找還是找得到的好嘛?!”

“能找到的都是0或者0.5吧,你們兩個互穿情qu內衣給對方看?哈哈哈哈!”

“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左側方有人低聲道:“我最近肯定沒法回去了,能在你家住幾天嗎?”

“可以啦,反正我早就搬出來住了,有房間,不過你爸那邊……”

那人沉默幾秒,道:“……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和你一樣搬出來住呗,也許我還能跟你合租,幫你分攤下房租。”最後半句話,說得故作輕松。

話音落地,一陣風鈴聲響起。

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身穿一件羽絨服,頭發被寒風吹得淩亂。

他仿若一個闖入這裏的異類,皺紋遍布,面色難看的一張臉上,布滿血絲的雙眼不敢置信地掃過酒吧內的一切景象,随即目光定在了聞涼他們身後左側方的角落。

聞涼和宋笙他們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一個身形瘦削的俊秀青年在看到中年男人的一瞬間凝固在了原地,臉上出現了裂痕。

他的唇哆嗦了兩下,幾不可聞地道:“……爸。”

宋笙立刻收斂神色,從吧臺後頭走了出去,而中年男人帶着憤怒與難堪,攜卷着寒風,沖向青年。

——這種情況在這裏,亦或者在世界上每個這樣不為人知的小角落裏,都非常常見。

聞涼回過頭,低頭喝了口酒。

憤怒的咆哮,無法理解的質問,歇斯底裏的指責。

恐懼的呼喊,乞求般的哭泣,絕望的喃喃自語。

還有旁觀的唏噓,不忍的嘆息,感同身受的沉默。

“你看看這裏都是一幫什麽妖魔鬼怪,你要跟他們在一起嗎?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到底是誰帶壞你的!——是你嗎,我有幾次看到你和這孩子走在一起,是你帶壞他的對不對?!”

“不是的叔叔,我——”

“爸我這是天生的,跟任何人都沒關系!我們出去說行不行?你別在這鬧了!”

“是我在鬧?我——”中年男人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就因為我還當自己是你爸,我才會到這種地方來找你,不然你以為我會管你?!”

“哇好慘,又是一個被爸媽追殺的。”

“怎麽說話呢,長輩沒辦法那麽快理解這種事情也很正常吧……”

“是啊,問題是未來如果你出櫃碰上爸媽反應是這樣的,你難道不受折磨?”

“我……”

“我都看膩這種戲碼了,話說能不能出去吵?”

還有宋笙溫和又理智的聲音:“先生您好,請您冷靜下——”

聞涼喝光了酒,放下酒杯,緩慢地往身後掃了眼。

昏暗的光線,穿着奇裝異服的男人們,或麻木或看戲的臉。

還有在臉上響起的巴掌聲,推搡間酒桌桌腳從地上摩擦而過發出的刺耳聲響。

這是聞涼習以為常的世界。

他用餘光看着這熟悉的光影晃動的景象,又好像在一片氤氲中看到了一個長身玉立,站在此處的高大身影。

幹淨又一絲不茍的白襯衫與西裝褲,男人背脊挺直,豐神俊朗,他單手插進褲兜裏,微微蹙眉,帶着一絲疑惑與不解地望着這一切。

不怎麽搭。

一只玻璃杯被摔到了聞涼視野中的一小塊地面上,碎成了碎片,酒液飛濺到了聞涼的褲腳。

在父親的怒吼聲與兒子的哭泣聲中,聞涼靜靜地想道。

這一切,終歸是和那個男人不怎麽搭的。

因為那位父親的闖入,酒吧陷入一片混亂。

宋笙和員工齊上陣才讓那位父親和他的兒子分開,可是事情必然不是當下就能馬上解決的,于是不少人陸陸續續起身離開,宋笙也示意聞涼帶烏羊和謝竹走。

今天不是個适合聚會的好日子。

出了門,烏羊和謝竹一陣瑟縮——兩人都挺要好看,裏頭穿的全都是極單薄的小裙子,出門時雖然套上了羽絨服,可真碰上極寒天氣,還是擋不住那股寒意。

烏羊揮揮手就走人了,他還是個大學生,住在宿舍裏,跟謝竹、聞涼走的不是一個方向,所以獨自去打車。

謝竹家離聞涼租的公寓不遠,聞涼道:“我打個車,我們一起走吧。”

謝竹縮着脖子,趕緊點點頭。

下雪天,車也沒那麽好叫,聞涼等着半天,叫車app上還是毫無動靜。

謝竹在雪地裏來回跺腳取暖,感嘆道:“天氣雖然冷,但還是希望A市能多下兩場雪。”

聞涼和他一起擡頭看了眼夜空,回想起昨天酒店長廊中,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低聲溫柔對他說的那些話。

他出神地笑了笑。

“嗯……不過A市一年能下一場雪就已經很難得了吧。”

話音落地,一輛熟悉的邁巴赫在路邊停下。

緊接着副駕駛座車窗降下,露出了洛回那張詫異的臉:“聞涼?”

聞涼透過車窗,看到駕駛座上的燕淮南時微微一愣。

謝竹也有些驚訝,下意識地開口道:“聞哥你朋友?”

話一出口,謝竹反應過來,“啪”一下捂住了嘴,趕緊往聞涼身後躲了躲。

而洛回和燕淮南也都愣住了。

他們看向謝竹的下半身——羽絨服的下擺之下,隐隐約約有露出一小截卡其色格子裙擺。

裙擺之下便是光腿神器和一雙小短靴。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女孩子的打扮,可是剛才這個人發出的聲音……卻明顯是男人的嗓音。

洛回晃了晃神,突然想起這裏是南安路。

他記得南安路的深處……有一家gay吧。

這家gay吧裏頭,有不少女裝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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