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頓
外面風雪漸停,開始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滴子打進亭子裏,謝幼蘿将自己裹的更嚴實了,烏黑發亮的眸子望着亭外的一條小道,除了偶爾經過的趙府小厮丫鬟,再無他人。
趙祁說去禀明趙老爺趙世青,已去了好些時候。
半柱香後,趙祁沒來,倒是派了他身邊的随從過來,請她去趙府正廳。
謝幼蘿接過了傘,跟在那随從後,這條小路掩在堆滿積雪的灌木叢中,一眼望去,是望不到盡頭的,謝幼蘿不禁放慢了步子,想到從前在薛家所經歷,一路颠沛,來到京城,投奔趙家,不管往後日子如何,總好過颠沛流離,無處可歸——突然觸景生情般,走得越發小心翼翼起來。
對于趙世青的記憶,謝幼蘿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趙世青和她父親結伴赴京趕考,後來他金榜高中,父親落榜,一個人回了晉州,幼時父親卻總在她面前念起這位十多年的摯友,聽得最多的便是,你趙世伯是個品行極好的人——
她收回思緒,對着正位上的趙世青微微彎了彎身子,低聲道,“阿蘿見過世伯。”
趙世青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想起了前塵往事,眼眶竟泛了紅,連連嘆道,“你父親當初回去後時常書信與我,後來幾年卻斷了音信,不想竟是天人永隔,若不是這些年忙的緊,便是早就将你接了來,”
趙世青面上流露的悲恸不禁令謝幼蘿又想起曾經抱她在懷裏的父親,如今父親母親都不在了,姨母不得倚靠,她竟真真切切成了孤女。
又聽趙世青道,“好孩子,往後就在世伯府上住着,權當自己家。”
謝幼蘿雙眸低垂,乖順的點點頭。
趙世青捋了捋胡子,起身喚來管事,當下便為謝幼蘿安排了住處。
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幼蘿,又嘆了幾口氣,旁人只當是趙世青感念故友兄弟,悲痛萬分。
入了夜,厚深的積雪覆蓋了趙府院牆內外,趙府檐廊下還點着燈,下人們掃雪的身影隐在朦朦胧胧的光影中,趙夫人揮退房裏的婢女,躺上軟塌,眉頭皺的緊。
趙世青見狀,趕緊關了窗,給她捏着肩,“夫人——”
還未說完,趙夫人重重打斷他,回頭拍他的手,“少在我面前說什麽花言巧語,我聽說那丫頭生的一副妖媚模樣,你們父子倆指不定是給勾着了,什麽腌臜玩意就往府裏塞——”
趙夫人出身名門,娘家又和宮裏攀着親,眼高于頂,就連趙世青也看不上幾眼,若不是她父親之命,怎麽也不會嫁給這麽一個拖個瓶的人,趙世青打從她進門,就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說一不敢道二,這會便是她話說的難聽,也只是笑着道,“為夫哪敢随便塞人,那是我故交之女,如今算得上是家破人亡,沒有去處,我趙家養個閑人也養的起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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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就那樣皮子,天生禍水命。”
聽到這,趙老爺繞到她跟前來,又是蹲下來給她垂着腿,“要的就是這張面皮子呀。”
趙夫人哼聲,“哦,老爺這話又是何意?”
趙世青頓了頓,意味深長地回道,“這丫頭生的極好,身份又低微,定能入侯府的眼。”
趙夫人聞言,曉得他什麽意思了,面上這才見笑,扯着趙世青手臂,拉他坐到身側,語氣也緩了不少,“還是你會盤算。”
“也是趕巧,偏生這時候祁兒将人領了來。“趙老爺摸着胡子應和着。
趙夫人很滿意,道,“我明兒叫人給那丫頭做上幾身新行頭。”
夫妻倆算計完,這才入了睡。
翌日一早,下了一夜的雨已經消停,雲翳散盡,這天終于是放晴了。
積雪悄悄融化,京城的冬天不似晉州,空氣是幹冷的,吸一口氣都怕凍着舌頭。
謝幼蘿白着一張臉,看着門外的中年婦人,穿着打扮不似府中主子,這應該是哪個管事媽媽或者主子身邊的嬷嬷,見她開了門,直接道,“夫人在西院等着謝姑娘,姑娘收拾收拾速速随我去吧。”
話裏透着幾分不耐煩和鄙夷。
謝幼蘿權當沒看見,這些眼神是動搖不了她分毫的,寄人籬下的日子,從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只不過這主人家不同,心境亦不同罷了。
她換了身衣裳,便随那婦人去了。
沒多久便到了西院,那嬷嬷将她領到偏廳門外。
謝幼蘿曉得那裏面等着她的是趙世青的續弦夫人,只是不明白她為何要見自己。
屋裏點着爐子,炭火燒的正旺,雙腳踏進去,一身寒意便消失殆盡。
她望着正位上端坐的女人,旁邊還坐着一個和她年紀相似的姑娘,正捏着帕子捂住嘴,看不出什麽表情。
她收回目光,微微彎腰,規矩地行禮,“見過夫人。”
趙夫人點點頭,打量了幾眼謝幼蘿的臉,這張臉,确實是生的我見猶憐。
旁邊的林清婉放下帕子,臉色不太好。
她是趙夫人的侄女,前段時間被接到趙府小住,,昨兒聽說表哥帶了個女人回來,對她很是上心,據說衣着狼狽,原以為是個粗陋不堪的,沒成想今日一見,竟是這等姿色。
林清婉摸摸自己的臉,論外貌,京城貴女之中,她也是數一數二的名,論身份,那更是天壤之別了。
謝幼蘿前陣子來京,一路颠沛,氣色不佳,昨日好生歇息一番,恢複的也快,白皙勝雪的肌膚,嫩的能掐出水,一雙眸子,似含秋水,藏着潋滟波光,望着你時,纏綿勾人,眨眼輕笑時,又有幾分俏皮靈動,眼角那顆淚痣,将這靈動魅人的神态點綴的更是入骨三分。
林清婉暗暗攥緊了帕子,又聽姑母語氣溫和道,“好孩子,你的事我都聽老爺說了,過去是你受苦了,往後有我們趙家,斷不會讓你受一分委屈的。”
真是奇怪,姑母素來強勢,幾時見過她對一個人這般溫柔地說話。
謝幼蘿也是意外,原以為趙夫人也是瞧不上她的,她擡頭看着趙夫人,漂亮的眉眼彎了彎,“謝謝夫人。”
寒暄試探完,趙夫人心裏也有個底。
遂招手喚來方才那個婦人,“着人來給謝姑娘量身,再去庫房裏尋幾匹好料子,給謝姑娘做幾身衣裳。”
謝幼蘿想拒絕,衣裳這些東西,她是夠的,從薛家出來後,穿的用的帶了不少。
趙夫人态度堅定,又留了她一道吃了午膳,這才放她走。
回到院子,謝幼蘿松了口氣。
她把自己那行李包袱拆開,裏面除去幾套衣裳,就是一些飾品,都是她從楊氏那屋裏順走的,當時夜黑風高的,也沒仔細看,這會一瞧,都是些首飾簪子,也不曉得值幾個錢,不過楊氏作為薛府當家主母,東西總不會差到哪兒去,她望着這幾樣東西,想着要不要尋個機會去典賣了,當初來京時,一路随船,鮮少有機會上岸,更別提去尋典當行了。
她翻出一個木盒子,将那些東西一件件放進去,拿到最後一樣東西時,目光便被吸引住了,那是一顆紅繩手串,上面只串了一顆棕色的珠子,拇指大小,外壁圓潤光滑,這是被人常年摩挲撫摸的痕跡。
一般人瞧不出,但謝幼蘿一眼便能認出來,這是菩提珠,幼時她曾在父親藏書中見過。
傳聞這東西能辟邪淨身。
謝幼蘿想了想,将它戴到手腕上。
趙家辦事效率高,沒三天那管事的就帶人捧了新衣裳過來,謝幼蘿剛送走管事,後腳趙祁就敲了她的門。
對于趙祁,謝幼蘿其實是心存感激的,但這人看自己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雖然能篤定他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但防還是得防着的。
趙祁見她一臉小心翼翼,即便如此,那張臉也是好看的,尤其是那雙眼睛,明明沒有任何波動,卻依舊勾人的緊。
那日匆匆見過之後,他便在等,等謝幼蘿來找他。
畢竟小時候那點情誼,他都記着呢,更遑論謝幼蘿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女呢,如若不然也不會特意來京城,送上他母親的遺物,來慰藉他,為了保全他的面子,又提出主動退婚,有錢有貌有家世的青梅竹馬,自然容易動心——誰知等了這麽久也沒等到,趙祁又細細想,就明白了,想是這丫頭也明白自己與他身份地位是雲泥之別,不敢肖想,也是,她這麽聰明,自然懂得,同時她的自知之明,讓他很滿意。
趙祁不禁嘆氣,娶他定是不會娶的,在他眼中,謝幼蘿給他做妾都是不能夠的。
不過這人總歸在他眼皮底下,且慢慢盤算着,來日方長。
他收回思緒,笑着問道,“阿蘿妹妹,在府裏住的這些天,可還習慣?”
謝幼蘿沒回他,只是直接問道,“趙公子還有其他事麽?”
趙祁直直盯着她,語氣正經起來,“明日母親要外出,想帶你一道去,一來是見你初來京城,出去見見世面,總歸是好的,二來不想留你一人在府裏。”
這種事應該是趙夫人那邊的人過來告知她一聲便行了,哪裏能讓他一個公子少爺來做這傳話的活,謝幼蘿想他這是借了這個由頭,實則別有用心,不過這時候她也不好直接揭穿他,于是低眉順眼應着,“有勞趙公子跑一趟了。”
她溫聲軟語,字字撓在他心上,癢的抓不着,着實難受,“這才多久,妹妹竟和我見外了。”說完,沒忍住想去握她那白嫩的手,不想謝幼蘿往一旁挪了挪。
謝幼蘿勉強笑了笑,提醒他,“天色不早了。”
趙家家風甚嚴,趙世青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唯一的兒子身上,每日晨昏定省必不能少。
果然她這話一說,趙祁這才急急離去。
謝幼蘿松了一口氣,轉身緊緊合上門。
傍晚時候,趙夫人着人過來傳了話,讓她好好準備,明日随她一起出門。
謝幼蘿沒有理由拒絕,只得應下。
第二日天蒙蒙亮,謝幼蘿便醒了,她捏着被褥一角,望向窗戶那邊,隔着這扇窗,這面牆,都能聽見趙府前院裏窸窸窣窣的聲,她嘆口氣,也不曉得是要去哪裏,竟一大早的就忙活起來。
沒多久便有人過來請她出去,趙夫人等在門口,看着她一身雪色長裙,臉上未施粉黛,卻依舊驚豔。
人靠衣裳馬靠鞍,尋常人會因為衣裳的襯托而變得更加好看,但謝幼蘿則是為衣裳更添一份光彩。
趙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過去囑咐道,“好孩子,一會下了馬車,緊跟着我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