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止于來路
“可是你傷勢沒有加重啊?”柚月看了一眼,吐槽道,“別這麽嬌氣,好惡心。”
中原中也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太宰的回應是躺下單手掀被,把自己裹到被子裏,發出“嗚嗚嗚”的悲慘聲音,含糊不清地控訴着“小矮人欺負我就算了柚醬也不幫我講話”、“好痛哦好痛哦手痛心也痛”。
盡管太宰的表演很誇張,柚月內心相當無語,她還是再次叮囑中原中也道:“中也,我們講好了的。”
“啊,我知道。”他壓了壓帽檐,“答應過你了。”
因為約定了只收留他三天,柚月很想把骨折的太宰扔在醫院裏一走了之。
然而對方眼淚汪汪地拽着她的手腕,說:“你要是走掉的話,不講武德小矮人肯定會把我抓起來的哦,不要扔下我,柚醬。”
中原中也皺眉:“哈?!我答應過她的事情就不會食言。”
“是嗎?”太宰我見猶憐地掀眼道,“你剛剛要打我,可是被柚醬撞見了呢。”
他轉而用十分誠懇又無辜的語氣對柚月說:“柚醬,如果不是你來得及時,我就要被小矮人害了。你真的放心留我一個傷患在這裏嗎?”
柚月面無表情地拍開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很放心,快滾。”
畢竟長久以來,中原中也靠着良好的人品和作風在她這裏累積了不少信用,哪怕剛剛撞見疑似中也暴打病患的現場,她也不會覺得對方陽奉陰違、故意毀約,反倒覺得是太宰又說了什麽讨打的話。
“不要嘛。”太宰怆然道,“我很有用的,超級聰明,非常可靠,而且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絕對不會因為什麽立場問題和你吵架……”
中原中也額頭青筋狂跳:“喂你內涵誰呢?!當我聽不懂是嗎?”
“我只是舉個例子,沒想到有人會對號入座哦?”
“你這混蛋!連自己所在組織都能背叛的人毫無信用可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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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無辜道:“我不記得了,也許是組織把我趕走了呢?或者組織裏的小矮人實在太讨人厭……”
兩人陷入沒完沒了的互怼。
柚月倒是有了新的思路,趁着他和中也互相言語攻擊,打量了幾秒太宰。
此人的鬼話十句只能信一句,但“超級聰明”倒是全日本公認,如果他能幫忙解決當下的難題,收留他也未嘗不可。
“喂,太宰。”柚月開口打斷了他們的争論,“如果你能幫我個忙,我可以再收留你一陣子,并且付給你相應的薪水。”
“柚醬終于願意相信我了嗎?”太宰星星眼,“沒問題哦,交給我吧,我一定可以搞砸!”
“你要是搞砸我就把你砸牆上。”柚月面無表情地威脅道。
之前撿到過兩只金屬球,小型的是襲擊赤司的咒靈留下的,另外一只大一點的埋在町田中的小樹林。
柚月怕留在家裏被發現會徒生事端,便一直用無下限包裹着帶在身邊。
她從包的內襯口袋裏找出小一點的那只,金色小球上面長了兩個外星人耳朵似的觸角,随手丢給了太宰治。
“我要你調查清楚它的來路。”柚月說,“還有用它害人的背後組織。”
“哎?除了一顆球以外什麽其他的信息都沒有嗎?”太宰像盤核桃一樣把玩着,“有點像哈利O特裏面的金色飛賊,你是格蘭芬多找球手嗎,柚醬?”
柚月誠懇道:“我是游走球,如果找不到幕後黑手,你會被我打。”
“我見過這個。”中原中也突然發話。
“哎?”
“是Port Maifa前兩年廢棄的計劃……”
他很認真地看着太宰手中的金屬小球,擰着眉回憶起來,藍眸璀璨如海。
“當時是首領從其他組織手裏得到了這個金色飛……異能力增幅器吧?試用了一下,覺得很有效。”
“然後讓人複刻內部結構和能源體,計劃量産,先産出了一小批定點試驗。”中原中也努力回憶着,“結果實驗結果表明,這個增幅效果太不穩定,并且會極大地影響異能力者的心智,計劃沒過多久就被廢止了。”
中原中也會記得這件事,還是因為太宰饒有趣味地帶着差不多樣子的小球來找他,讓他放在身邊三天。
後來發生的事情有點記不清了,似乎是莫名其妙暴怒地開了污濁,盡管太宰就在不遠處及時制止,仍然造成了不少財産損失。
自那之後,這個剛在港口內部傳開的計劃就漸漸銷聲匿跡。
“當時負責跟進的幹部應該就是這個混蛋。”中原中也擡眸看向一臉無辜的太宰。
“原來我是幹部啊。”太宰抛了下小球,又穩穩接住,“對組織外的人說那麽多沒關系嗎?”
“反正已經廢止了我跟小柚說個大概怎麽了!”
“一點保密意識都沒有呢?好不專業哦。”
眼見着兩人又你來我往陷入新一輪的互怼,柚月默默離開房間掩上門,若有所思地朝着集訓宿舍樓方向走去。
關于能增幅異能并影響心智的球,她猜測大概是Port Mafia計劃廢止後,量産的增幅器卻沒有及時銷毀,被有心人竊取,用于咒靈身上試驗。
咒靈的能力增強了,誰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呢?
是「咒靈操使」夏油傑嗎?
這個世界,成為盤星教教主、痛恨普通人的夏油傑。
心不在焉地走回了宿舍樓,柚月遠遠看見對方站在窗口朝她微笑,喊着她的名字。
說實話,真難把如此溫和無害的人同作惡多端的邪/教頭目聯系到一起。
柚月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桃井跟訓去了。
“所以,你覺得是這個世界的夏油做的?”他坐到沙發上,無所謂地笑了笑,“和我的猜測差不多。”
柚月挑眉:“哎?傑已經有猜測了嗎?快幫我把上面的箱子拿一下。”
“嗯,因為我能感應到他的位置。”夏油傑擡手,幫她取下放在衣櫃頂部的行李箱,“出門的時候有悄悄觀察他過幾天,因為不能被他發現,我必須相當小心。這件事應該就是他參與策劃的。”
柚月耐心地擦着行李箱上的灰塵,問:“為什麽不能被他發現?”
次日下午要啓程返回東京市中心,她便提前收拾起東西。
“因為我們本質是同一個人,如果他碰到我,會發生湮滅。”夏油傑聳聳肩,輕松道,“當然,消失的是我。”
聞言,柚月擦拭的動作停了一秒,若無其事地團起髒掉的濕巾紙扔到垃圾桶裏。
夏油傑從兜裏翻出黑曜石耳釘,背後的銀針已經被扭成彎曲的圓弧,針尖抵在耳釘後托上。
他用細細的銀鏈穿過手動擰出的孔洞,鏈子順着他的手指滑落,黑曜石在空中一閃一閃。
他托着用耳釘做成的項鏈柚月面前晃了晃:“還給你。”
“你不用了嗎?”柚月接過黑曜石項鏈,“現在的狀态,離開時空媒介根本走不了多遠吧。”
“本來也不是我的媒介,只是它對我也能有一定效用罷了。”他笑了笑,“現在效果越來越不明顯了,所以還給你。我來這裏,本來就是為了給你送這個的。”
這枚黑曜石耳釘,它是,只屬于柚月的時空媒介。
對此,她第一眼便心知肚明。
“你用不到它,是因為要回家了嗎?”
夏油傑靠着桌子,仰頭答非所問道:“你知道太宰治為什麽能看見我嗎?”
“大概能猜到一點。”柚月也放棄整理衣物,坐到床上,同他面對面,“你能使用我的時空媒介,只有我、太宰治和你本人能看見你……因為我們三個人的命運被因果綁定在一起。”
“對。”夏油傑笑道,“準确來說,是‘書’把我們三個人的因果綁定在一起。”
“我不能理解。”柚月波瀾不驚道,“起碼這個世界的我,沒有得到過‘書’,按理說每個世界的我都會得到一次吧?”
“你已經得到了。”夏油傑無比肯定地說,“作為因果律道具,從時間縱軸上來說,它會刷新在每個‘五條柚月’的十五歲左右,無論以什麽方式,你都會得到它。”
“從平行世界橫軸上來說,代號相同的世界中,每個你只能得到一次,如果遺落到其他時空,它就會在那個時間點上刷新重置,但不會影響其他平行世界的獲取時間。”
“原來如此!”柚月嚴肅地點點頭,一臉凝重地說,“完全沒有聽懂。”
“這麽說吧,只要一個平行世界裏的你得到了‘書’,那麽所有的五條柚月都會在那個時間點上,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獲得它。”
如果在代號「銀魂」,十五歲的柚月得到了“書”,代號ABCDE……
世界的柚月都将在十五歲這一年,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得到它,也許是撿到,也許是別人贈予。
想要改變這件事,只能從兩方面下手。
第一種方法,在書頁上寫下‘某某世界的柚月不會得到書’,那麽它就會成真。
“第二種方法,你得到‘書’後,利用時間武器和時空媒介,把這個世界的‘書’丢到一百年後或者百年前,它在整條縱軸上不會和你的人生有片刻重疊,自然不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你。不過與此同時,所有其他世界的你依然會在十五歲得到‘書’。”
柚月俨然一臉聽數學課的麻木表情:“懂了,但是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當然有關系,因為‘書’是唯一能送你回代號「銀魂」的道具。”
夏油傑似笑非笑地解釋道:“在既定的因果裏,你只能得到‘書’的殘頁,已經無從考證是從哪一個世界開始。在殘頁上,你只能寫下一個願望,目前已有的,每個世界裏的小柚,都沒有寫下‘回到代號「銀魂」’。”
“不會吧?”柚月幾乎是愕然了。
怎麽可能?這麽好的回家機會,她完全想不到自己放棄的理由。
“因果也分深淺。”夏油傑解釋道。
比如一個人他明天上街會被車撞,但不至于死掉,是受了需要靜養一年才能好的傷,那麽用‘書’改寫他的命運,屬于比較淺的因果。
有個人會出車禍死在二十五歲,但其他平行世界的此人長命百歲,說明他具備了‘長命百歲’的可能性,那麽改變他英年早逝的人生,是較為深度的因果。
“而如果你改變一個在所有世界裏都會早逝的人的命運,這份因果會捆綁你的靈魂生生世世——因為你為他創造出了原先從未有過的可能。”
‘夏油傑’必将叛逃,并于在二十七歲那年死于五條悟之手,每條線上的他都将不可避免地走向這樣的命運,千萬平行世界,沒有其他的可能。
“但小柚為我重新寫下了一個可能性。”他的嗓音柔和,“所以每個平行世界的我開始擁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早早與夏油傑相遇的五條柚月,得到書的殘頁後,猶豫許久,在回家和救人之間,最終選擇改寫摯友必将走向絕境的人生。
“倒也可以理解她的選擇。”柚月想了想,問道,“那麽,這和太宰又有什麽關系呢?他為什麽能看見你?”
夏油傑笑了笑:“因為,你也給注定早早離世的太宰寫下了另外一種可能。用殘頁的背面。”
每個五條柚月得到‘書’殘頁的路徑不同,夏油傑所認識的、最終成為首相的「五條柚月」,成長路線同這個世界的她非常相似。
十四五歲和港口首領太宰成為冤家,再然後進入高專就讀。
十八歲,夏油叛逃時,才驀然發現自己已經從首領太宰的手中得到了‘書’殘頁,落筆為夏油傑寫下另外一種全新的可能。
然後聽聞了太宰的死訊,并且從齊木楠雄那裏知道,成為Port Maifa首領的太宰治每個世界都會生無可戀地早早自殺,并且于遺書中暗示柚月‘書’殘頁的去處。
——“柚醬,早點回家吧。萬事如你願。”
“五條柚月”拿着太宰的絕筆信,又哭又笑。
如果選擇回家,就要放任每個世界的太宰治早早離世,對他本人來說亦是美事一樁,多好啊,自殺狂魔最終得償所願。
放下泛濫的同情心和助人情節,按照他的想法這麽走下去,每個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皆大歡喜。
中原中也代表Port Mafia的立場,同異能特務科和武裝偵探社一起守護橫濱;
牽挂的摯友織田作之助效力于偵探社,過上平靜幸福的人生。
在乎的人得償所願,牽挂的城市有人守護,想要的都已經攬入懷中,于是他孑然一身地離開。
是這樣嗎?
“但太宰其實也只是個渴望得到幸福的膽小鬼。”
風雪載途,背後是萬丈深淵,來去皆是霧蒙蒙。
他看不見前路天光,選擇止于來路。
“我該放任他不管的,對嗎……才不是啊。”
如果不是那天,她對着名叫虛的男人動了殺心,放肆地展開領域,現在也不用陷入兩難的抉擇。
就這麽心安理得地接受膽小鬼的饋贈,用別人獲得幸福的可能性,為自己的過失買單,會被阿銀狠狠教訓吧?
再想回去也好,再思念那個人也好,哪怕未來想起來只覺得後悔無比也好,她做出了一個與欲望背道而馳的決定。
殘頁的背面,“五條柚月”為首領太宰治寫下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自此命運被扭轉。
太宰治躺在醫院的床上虛弱不堪地對她笑。
“柚醬。”他說,“你這樣,可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呀。”
“我知道。”柚月也對他笑了笑,“沒關系,你也沒死成不是麽?有沒有後悔呢?”
他彎起眼睛:“可能。有一點吧?”
“五條柚月”拉開窗簾,陽光被窗棱阻隔着分成四四方方的形狀映射進房間。
她雙手抱着熱飲,冉冉熱氣在光線中凹出模糊形狀,眉眼也被霧暈開,像是融化的、将要滴落的雪。
“我沒有後悔。”
“五條柚月”望着高遠的天際線,想起天人飛行器自由穿梭的江戶天空。
太宰治溫和地看着她,陽光撞進他的眼睛,鳶眸波光粼粼。
以後想見到那個人,只有隔着百年的時空遙遙相望了。
月亮是同一輪月亮嗎?曾看過的流星雨也會落到他的世界裏嗎?
久久凝望天空的時候總害怕宇宙的磅礴遼闊,但現在忽然感念自己是那麽渺小。
宇宙無限膨脹,恒星熾熱飛行,燃燒的光暈透過幾百萬年照亮夜空。千百年以後,互相思念的兩粒塵土也會重逢吧。
陽光清澈,萬物斑斓。
“不管在哪裏,我和阿銀,可是彼此最大的底氣啊。”
——那是,說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