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挾天子以令諸侯(4)捉蟲 (1)

太後壽辰在即,又逢蠻族使臣進京納貢,太後不喜奢靡,為免無端浪費,特許蠻族使臣可入壽宴之上納供。

為備壽宴,宮中忙碌起來,各地的果蔬進了宮城,樂宮之中日日歌舞不斷,只為太後排練賀壽之舞。

宮宴整整籌備了半月,雖不是金絲玉帛,重重奢靡,卻也是鮮花盛開,一看便覺得熱鬧至極。

宮宴開,群臣先入其中,再過一刻,年輕的帝王攜太後入內,群臣拜見,只是待帝王扶着太後入座,宮宴之上仍然沒有絲竹管弦之聲。

直到宮門外一輛豪華至極的馬車停下,車凳急忙擺放,車中之人從其中邁步下來。

“翊王爺到!”一聲傳喚,遠遠的宮廷之中一聲又接着一聲。

鳳飛白坐于帝位之上,袍服下的手指收緊,他看了旁邊的太後一眼,得其微微點頭後看向了那從大殿之內走進來的人,眸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不論何時何地,這人皆是目光所及之處最耀眼的存在,只是今日若事成,這身蟒袍玉冠,卻是再不能加于他的身上了。

群臣皆起,雖不像對着帝王行那跪拜大禮,卻也是人人恭謹至極:“參加翊王,翊王千歲。”

“諸位平身。”沈醇邁上臺階,在太後面前站定笑道,“臣來遲了,賀太後萬壽無疆,請太後萬勿見怪。”

“翊王忙碌,哀家自是體諒,不必多禮。”太後說道,“快坐吧。”

沈醇落座,有太監傳喚,歌舞之聲這才響起。

聲音靡靡,酒香彌漫,群臣賀壽。

京中壽禮,無非是金玉挂畫一類,再有壽山之石,似乎就圖那麽一個熱鬧。

群臣與宗族親貴送完,便輪到上座之人,沈醇未動,鳳飛白招手,有太監取來了一副卷軸,當衆打開。

卷軸極長,需兩人托着打開,其上水墨細膩,色彩鮮明卻不秾豔,愈發顯得那觀音慈悲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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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畫為兒臣親手所畫,以供母後禮佛之用。”鳳飛白起身道。

“極好。”太後看着那觀音圖道,“陛下有心了。”

皇室最不缺金銀玉器之物,最缺的反而是真心和用心。

此畫一出,群臣皆是贊譽,只是目光皆是若有似無的落在了沈醇的身上。

沈醇擡手,自有人捧上一個匣子奉了上來,打開其中卻是一串佛珠,其玉質細膩,在燭火之下令人忘俗。

“這是?”

“此佛珠乃是羊脂暖玉所制,108顆佛珠之上乃衆佛之像,請太後笑納。”沈醇說道。

羊脂暖玉乃天下珍物,觸手生溫,制成108像佛珠更是世間少有的寶物。

太後将那佛珠從匣中取出握于手上,本該覺得高興,卻不知為何覺得有幾分的燙手:“多謝翊王,此物甚合哀家心意。”

禮佛之人本不該摻和生殺之事,可這後宮之人禮佛,卻是因為手上染了太多的血。

賀壽之後,禮樂之聲未停,又有太監高聲傳揚:“傳蠻族使臣觐見!!!”

宮宴推杯換盞舉動皆停,大殿之外邁入數人,雖皆是身着禮服,可是衣服樣式還有那些梳起的小辮子都讓群臣投去了異樣的眼光。

使臣皆是身量頗高,皮膚曬的黝黑之人,他們到了近前,躬身行禮:“拜見陛下,祝太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們的雍朝語說的并不熟練,但是群臣也皆能聽懂其意思。

“巴布特使臣,雍朝拜見陛下該以跪禮。”太監總管說道。

“我蠻族之人從不跪人。”為首的使臣說道。

他們雖然被打敗,但骨子裏的驕傲和不屈誰都能看得出。

糧食短缺是草原民族無法避免的東西,但自己短缺食物便來燒殺搶掠,搶完便跑,沈醇實看不上這樣的傲氣。

大殿之上氣氛有些尴尬,沈醇輕聲開口道:“看來雍朝的軍隊撤退的太早了。”

巴布特等人聞言看了過去,在看到沈醇時直言道:“你是何人?”

群臣皆嘩然,卻是無人敢出聲。

“你覺得我是何人?”沈醇問道。

“看你生的細皮嫩肉,必是這京城中金尊玉貴嬌養的人,雍朝軍隊豈是你一個富貴散人說了算的。”巴布特的眸中有着輕蔑。

他的确看不上這京中靡靡,若無翊王,整個大雍早已被他們蠻族拿下,這皇宮田地皆是他們的。

如此話語當叫群臣變色,沈醇不怒反笑道:“巴布特将軍此言差矣,不知當日本王刺穿的肩膀可好了麽?”

他一句話讓巴布特為首的使臣皆是變了臉色。

蠻族個個骁勇善戰,卻偏偏碰上了翊王這個煞星,招招見血,不過幾個回合,便将他們最骁勇的勇士斬落馬下。

他們不怕雍朝的皇帝,卻怕雍朝的翊王。

這滿殿的金碧輝煌并不見那煞星,巴布特本是放松,如今卻是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

當年過招,那馬上之人青面獠牙,仿佛有萬鈞之力,一杆長槍直沖門面而來,若非他躲的及時,拔出刺入肩膀的□□便滾落馬下,只怕性命不保。

此事只有少數人知,這大雍朝能知的人便只有翊王一人。

“你,你便是那人,不可能!”巴布特滿臉驚訝否定。

“不管你相信于否,本王只問你,跪還是不跪?”沈醇輕輕問道。

巴布特捏緊了拳頭,卻是深吸了一口氣,協同其後之人皆是跪下行禮:“巴布特拜見翊王。”

成王敗寇,他蠻族的确無從抵抗,待來日羽翼豐滿,自然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起來吧。”沈醇說道。

他們如此行動,群臣也只是互相悄悄打量,不僅是雍朝的百姓,連蠻族之地也是只認翊王,不認陛下。

巴布特協同族人起來,從袖中取出了羊皮卷:“此次進京,我蠻族一是為太後賀壽,二是為雍朝納貢,特進獻瑪瑙十箱,牛羊十萬頭,羊脂玉……”

蠻族之地多礦山,貴族也以珠寶玉器點綴居多,雍朝所缺寶石玉器蠻族最是不缺,他們所缺的是糧食和蔬果。

一應貢品悉數讀完,已讓旁觀的群臣皆是咽了口唾沫。

一次進貢,便可讓國庫再度豐腴不少。

巴布特将羊皮卷卷起遞上,太監總管接過,卻是呈到了沈醇的手上。

巴布特觀此景,笑容中頗有些諷刺:“除此之外,我蠻族還将為雍朝的翊王獻上一顆明珠。”

雍朝現狀,連外人都看的一清二楚,太後看向了鳳飛白,年輕的帝王不動聲色,他雖心有不甘,但也知道雍朝能讓蠻族如此的只有沈醇一人。

“哦?本王願意一觀。”沈醇笑道。

巴布特看着他的笑臉,目光反複确認,到底無法将戰場上青面獠牙的将軍與眼前言笑晏晏的男人重合在一起,他擊掌道:“帶上來吧。”

兩個皮膚黝黑的蠻族大漢将一口嵌滿珠寶的箱子擡了上來。

沈醇耳朵微動,眸中若有所思,巴布特将箱子掀開,衆臣皆是看了過去,可其中卻不見什麽碩大的明珠,而是從中伸出了一條手臂。

那人從箱中伸着懶腰出來,綴着的珠飾輕輕響動,人已然立在了其中。

衆皆嘩然,并非那箱中人生的不美,而是恰恰絕美。

眉眼深邃,鎖骨修長,腰肢若隐若現,雖不似女子柔軟,卻是柔韌有力,露出極為漂亮的線條出來。

他皮膚雖黑,卻是細膩均勻,在燭火之下仿佛有光澤閃動,長腿從箱中邁出,已然讓不少人看直了眼睛,雖有大臣不适男子如此,可到底難忍好奇之意。

珠飾随其動作晃動的極有規律,在這燭火下熠熠生輝,讓一個男子也有萬千風情,只是那些光輝,皆是不如那男子綠色如翡翠一樣的瞳孔,仿佛暗夜中的貓眼一眼,輕輕眯起時,便真的帶了貓的神秘和慵懶。

他步步皆舞,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坎之上,卻是在沈醇含笑的目光中朝着他走了過去。

鳳飛白本也好奇是何明珠,見此景時,指甲已然深深的陷入了肉中。

他知曉龍陽斷袖是何,年歲漸長,宮中總有藏書,自然也知道沈醇好男色,更是收了男子入府的專寵之言,但那男子多年未出,再聽時似乎當日便被送走了,從那以後沈醇再未收用他人,才讓鳳飛白得以隐忍至今。

他為男子,卻戀慕上了同樣是男子的沈醇,立場對立,只怕今生難以兩全,每每想到日後可能有其他人在他的床榻和懷裏,都讓他心如火燎一般。

慶幸的是沈醇沒有,一直沒有。

然後便是現在。

手心疼的愈發鮮明,便愈讓鳳飛白看得清楚那男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心上人的,而沈醇……并無任何阻止的動作。

他若不奪權,只怕今夜就是他擁抱他人的日子。

美人走到了面前,手指已然扶上了沈醇的肩膀,唇角含了笑容,出口時別有韻律:“翊王。”

沈醇看着他的動作,伸手撚了撚他耳邊的耳飾道:“不愧是草原上的明珠,你叫什麽?”

他語氣之中明顯帶着滿意,鳳飛白已然感覺到了手心之中的濕潤。

“西紮第。”男子輕聲說道。

“真是溫柔的名字。”沈醇握住了他扶在肩膀上的手,淡淡笑道,“只是你的行為實在太愧對你的名字了。”

燭光之下鋒芒驟現,鳳飛白看的仔細,瞬息之間竟是什麽都顧不得,站起身來道:“小心!”

沈醇的手握住了那指節上突出短刃的手,反手刺向,手指微松,那剛才含嬌帶媚的美人已然跌落在了地上,胸口處淌着滾燙的鮮血,他似乎想開口說什麽,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便已然死去。

“有刺客!”太監總管喊道。

厚重的衣角帶動了杯盞落地,叮當破碎,巴布特等人戒備,沈醇的目光卻是看向了慌亂至極的帝王。

流毓晃動,卻難掩帝王焦急擔憂之色。

沈醇尚未開口,卻是從殿外湧入無數的黑衣人,個個持着蠻族的馬刀,宮宴亂成一片,王公親貴皆是躲閃,沈醇并未起身,以手阻擋住了劈來的手,捏動的時候那手骨已然斷掉了,馬刀落于沈醇手上,他直接起身,刀未劈向那黑衣人,而是瞬息間架在了帝王的脖子上,距離極近,也讓他聽到了帝王喃喃出聲的兩個字:“住手……”

沈醇此舉讓大殿之上更加亂了起來,連巴布特都不明白為何沈醇不向他們發難,而是挾持了皇帝。

“陛下,讓你的人住手。”沈醇扣着鳳飛白的腰說道,“要不然會讓對方渾水摸魚的。”

鳳飛白內心大恸,來不及思索其中的關系,喊了一聲道:“住手!”

他一語出,剛才還在控制殿中人的黑衣人皆是停下了動作。

局勢的混亂停下,巴布特等人卻是個個手中持着武器,看着這殿內衆人,眸中赤紅一片。

沈醇松開了鳳飛白,看向了梁文棟,侍衛從大殿門口湧入,不過瞬息之間便已經包圍了整個大殿,那些黑衣人的脖子上個個架上了數把刀。

“将軍所贈明珠的确美麗,只是可惜帶毒,讓這份美麗變得十分的污穢。”沈醇将手中的刀插在了禦桌之上,彎腰提起了躺在地上的西紮第,随手扔到了巴布特等人面前,就好像剛才與美人調笑的不是他一樣。

“可惜未能将翊王毒死,辜負了他的作用。”巴布特看着沈醇,眸中皆是恨意。

沈醇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笑道:“将軍這恨,倒是莫名奇妙。”

“莫名奇妙,你可知只是一冬的時間,我蠻族餓死多少牛羊和孩子?”巴布特看着沈醇道,“若無你沈醇,大雍不過是我蠻族的囊中之物!!!”

此話讓諸臣皆是面面相觑,沈醇不言,巴布特四下打量,又将目光定格在了鳳飛白身上道:“只是如今看來,想殺翊王者不僅僅有我蠻族,還有你們雍朝的皇帝,哈哈哈哈哈哈,可笑,當真可笑!”

他笑到深處,毅然決然咬下牙關,其他人皆是如此,不過瞬息,幾位使臣便已然躺在地上,口鼻之中滲出了黑血。

宮宴之上更加寂靜,仿佛連呼吸都停滞了一樣,不是因為巴布特的死,而是因為他最後說的話。

沈醇看向了失魂落魄的帝王,鳳飛白對上他的視線,試圖解釋,卻發現言語如此的蒼白無力:“朕沒有……”

他從未想過要他的性命。

“是哀家……”太後試圖說話,卻被一道蒼老的聲音截住了話頭。

“是老臣出此主意,與陛下無關,請翊王發落。”姚國公出列跪地道。

太後如今發間已是根根白發,姚國公身為其父,發間已然如雪一般,他跪在地上,摘下了自己的官帽,行大禮道:“請翊王發落。”

鳳飛白明白姚國公此舉是在保全自己,他此時只需撇清幹系便是,可是心中哀痛,竟生了自棄之意:“是朕。”

看到沈醇與他人調笑是痛,看到他差點兒被人所害是懼,計劃貿然發動時是驚,親人為保全自己,古稀之年跪于地上請求發落申饬,驚懼傷痛,一切都超乎了他的預料。

而沈醇在第一眼看到那些黑衣人時便知是他,可他卻不知自己輸在哪裏,哪裏出了漏洞,那樣的壓力如同高山一樣壓來,讓他無從抵擋。

沈醇看向了年輕的帝王,卻是啧了一聲:【好像逼的太過了。】

壓力太大,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

原世界線中的鳳飛白幼時隐忍,一路籌謀終登帝位,得掌大權,可親人皆逝,心中無愛,連唯一相許之人都以死離他而去,即便坐在了高位上,也只是一具沒有感情的空殼。

帝王需無情,但不能全然無情,如今的鳳飛白有親情,雖是隐忍,卻仍是一個鮮活的人,心中有愛,才能夠愛民如子。

壓力要一點點給,給的少了容易飄,給的多了容易垮。

【是的,宿主。】521說道。

【養孩子果然麻煩。】沈醇說道。

521安慰道:【宿主放寬心,已經養大了。】

“請翊王發落!!!”姚國公仍在磕頭。

群臣并不敢言,窦昀試圖起身,可此情此景,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挽回。

帝王想要殺沈醇,一旦沈醇想要撕破臉,江山便要改姓易主了。

“姚國公起來吧。”沈醇垂目看着他說道。

“翊王,此事的确是老臣所為,與陛下無關!”姚國公老淚縱橫道。

“既然如此,摘去姚國公的國公之位,貶為庶人,回鄉養老去吧。”沈醇說道。

姚國公的頭磕到了一半頓住,本以為性命不保,卻不想如此的峰回路轉,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沈醇話音落,已有侍衛上前拿過了姚國公的帽子,将人攙扶着扶了出去。

“太後壽宴,血腥之事實在不該。”沈醇開口道,“東西都清理出去,諸位想來也無心思飲酒,都回去吧。”

得此令,諸位大臣連忙起身,紛紛告辭,仿佛有惡鬼索命一般匆匆離開。

殿中的黑衣人與侍衛早已退了個幹淨,血跡被打掃清理,宮宴菜品被撤走,即便是剩下的宮人,也不敢輕易靠近此處。

沈醇看向了高座上的太後道:“太後今日應該累了,早些回去安歇吧。”

“翊王,陛下他……”太後試圖開口。

沈醇笑道:“陛下也回去吧。”

鳳飛白以為他遣散衆人有話要說,卻不想只是如此。

他滿腔的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只能攙扶着太後離開。

大殿皆靜,沈醇從禦桌上執了一壺酒,坐在了座椅之上,微微仰頭,酒水傾瀉入口中。

【宿主,小皇帝并沒有殺你的意思,是姚國公偷偷改了命令。】521說道。

雖然宿主總說不愛養崽,可是親手養大的孩子要殺他,一定還是很難過的。

一想到宿主難過,它都要難過了。

【嗯,我知道。】沈醇輕笑了一聲道。

【嗯?】521滿是疑惑。

【他喜歡我。】沈醇笑了兩聲,悠悠道,【我竟是今日才看出來。】

以往小皇帝看他總是仰慕居多,慕強本是人類本能,沈醇并不引以為意,他雖喜歡男性,喜歡的也是成年男性,并不曾留意一個小不點的心思。

今日他險些被刺時小皇帝的焦急和擔憂溢于言表,才讓他察覺了這份心思。

【您不難過啊?】521問道。

【是我逼他走這一步的,有什麽好難過的。】沈醇飲完了一壺酒道,【可惜手法還是稚嫩。】

酒壺落地,在地毯上輕輕轉動,沈醇起身朝着宮外走去,梁文棟在殿外扶着道:“元帥,今日要怎麽處理?蠻族也就算了,那狗皇帝……”

沈醇瞟了他一眼,梁文棟連忙改口道:“陛下也太忘恩負義了。”

“回府閉門謝客,把奏折都給陛下送去,事無巨細,且讓他們懸心幾日吧。”沈醇踏上了馬車道,“本王也正好休息幾日。”

昨晚宮變并未成功,卻仍然讓群臣肝膽俱裂,此事當晚未有結果,本以為第二日會有決斷,卻不想上朝時,翊王稱病并未上朝,只留帝王居于其上。

朝堂議事時氣氛有幾分低迷,但天下之事繁多,總有事可議,只是少了沈醇在,就好像整個朝堂都失去了主心骨一樣。

一件事有多番言論,人人都有理,鳳飛白以往看沈醇處理事情覺得簡單,輪到自己時卻有些拿不定主意,重要的事情皆是只能押後再議。

而下了朝便是奏折,從前都是沈醇那裏整理批好的,如今放在鳳飛白面前的卻是從前的數倍,将整個禦桌都堆滿了。

鳳飛白提着筆看着還在往上疊的奏折道:“當真有這麽多麽?”

“陛下,翊王每次拿來的只是要事。”太監總管說道。

鳳飛白手一頓,到底拿下了最上面的折子翻開來看,大事小事,零零總總都需要他來拿主意,小事鳳飛白還可處理,輪到大事,他下意識想要翻閱後面的朱批,卻是頓在了原地。

“翊王當真病了麽?”鳳飛白問道。

太監總管為難的嘆了口氣:“陛下若是擔心,可去看看。”

“朕有何顏面見他?”鳳飛白每每想起那晚的事情,便是一團的亂麻,理不清,順不明,“外公呢?”

“姚國公已然返鄉了,今早走的。”太監總管說道。

姚家是外戚,宗族并不在京城,一旦返鄉,從此于朝政再無幹系。

“朕該早些讓他回去的。”鳳飛白喃喃了一句。

若是早些回去,也不會摻雜在這些事情裏面,對于他,對于母後,對于宗族,沈醇已經足夠仁慈,可就是因為他的仁慈,才讓鳳飛白無比的愧疚。

國事忙碌,鳳飛白只來得及匆匆用膳,其餘時間都在看奏折,只是即使他朱批在其他紙上寫了又寫,一些事情還是拿不定主意。

便是他奪了帝位,如今也難以服衆,難以坐穩這天下之主的位置。

待到日暮西垂,鳳飛白還是毫無頭緒,他反複思量,到底放筆起身,将幾封奏折拿上,往外走去。

“陛下,陛下,您要去哪兒啊?”太監總管匆匆跟上。

“翊王府,這些事不能耽擱。”鳳飛白道。

太監總管慌忙跟上喊道:“陛下起駕!”

鳳飛白着常服出宮,馬車在翊王府門口停下,太監叫門,那府門從內打開,侍衛手中提着刀道:“誰人叫門?”

“是陛下。”小太監說道。

“我們王爺病了,誰來都不見,別說是陛下了,就是先帝來了也不見。”侍衛說道。

“哎,你這人!”小太監畏懼翊王,卻不至于連侍衛都畏懼,只是正要發火,對上那刀時卻是啞了火,默默的咳嗽了一聲,“你先去通傳一下。”

那侍衛冷哼一聲,卻是被人從後面拍了後腦勺,他本要生氣,在看到梁文棟時拱手道:“梁将軍。”

“沒規矩,元帥如今正被人提防呢,你還給把柄是不是?”梁文棟呵斥道。

“屬下知錯。”那侍衛道,“可王爺的确吩咐誰來也不見。”

“來的是誰?”梁文棟問道。

“是陛下。”小太監說道。

“哦……”梁文棟冷漠的哦了一聲,“請陛下回去吧,我們元帥今日身體不适,見不了陛下。”

“你這人!”小太監還未受過如此閉門羹。

“翊王如何了?”鳳飛白的聲音從馬車上傳來,讓梁文棟關門的動作頓住了。

他如何對小太監都說得過去,但正主在那裏,的确是不能給元帥招惹是非,梁文棟幾步走了過去拱手道:“參見皇上,元帥今日的确生病了,見不了陛下。”

“他既病了,朕更要看看了。”鳳飛白下車道。

可他要進門,卻被梁文棟伸手攔住了,鳳飛白眸色微冷道:“梁将軍這是何意?”

“不瞞陛下,臣怕陛下見了元帥,我們元帥病的更重了。”梁文棟攔着道。

鳳飛白知他不滿,卻是無法反駁,只能開口道:“朕有國事商談,不容耽誤。”

“國事是陛下的事,與元帥何幹?”梁文棟哼了一鼻子道。

他既敢罵,自然是不怕皇帝的,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總要把元帥這口氣出出去。

“朕不與你置氣。”鳳飛白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事關乎百姓,若是耽誤了,出了大事,朕怕你承擔不起!”

梁文棟一滞,他自然知道元帥将國事看的極其重要,可是:“不是我不讓陛下見,只是……元帥他喝醉了,即便陛下見了,也處理不了事情了。”

“喝,喝醉了?”鳳飛白愣在了原地。

他竟然對他如此失望麽?

“是。”梁文棟皺着眉道,“不過陛下要事,臣倒是可以讓廚房煮碗醒酒湯去,看元帥今夜能清醒麽。”

“勞煩。”鳳飛白說道。

“陛下請進來吧。”梁文棟伸手道。

鳳飛白躊躇了一下,終究是踏入了那道門檻,翊王府造景極好,鳳飛白順着小徑行走,卻是在踏入一道門時豁然開朗。

院中有一小湖,湖上假山嶙峋,草木相伴,蜿蜒的橋接着湖心中央的涼亭,其上布了帷幔,站在湖邊影影綽綽看不清其中,但湖上荷葉遍布,想來若是夏日荷花盛開,必定涼風習習,荷香漫天。

“陛下請随臣來。”梁文棟開口道。

鳳飛白随其踏上木橋,朝湖中亭子走去,初時不見人,卻是在轉過一處假山時看到了躺在亭中的人影。

一張軟榻,其上做了可靠着的地方,亭中人影慵懶的躺在其上并無動靜,梁文棟帶他到了近前道:“就是如此了。”

一旁的小幾上放着數個空了的酒壺,放着的琉璃杯中還有殘留的紅色酒液,酒香彌漫,閉着眼睛的人并不曾睜眼,可見真是醉了。

涼風吹過帷幔,也吹動了散落于旁的發絲和纓帶,沈醇并未着朝服,而是一身玉白常服,膝蓋微屈,即便睡着了,也帶着他這個人的慵懶和倜傥。

鳳飛白看着他阖着的雙眼,一時竟有些癡了,他從未見過沈醇如此放松的模樣。

“陛下,臣去讓人煮醒酒湯。”梁文棟打斷了他的思緒道。

“你且去吧。”鳳飛白道。

梁文棟咳了一聲道:“臣不能将陛下放在這裏。”

他們元帥這可是醉酒呢,要是這狗……這皇帝想害他,那不是一害一個準。

“你懷疑朕?”鳳飛白看向了他道。

梁文棟老實點頭:“陛下,昨天事情剛發生。”

梁文棟忠心沈醇,鳳飛白無從跟他解釋自己并無害沈醇之心,即便解釋了,他想必也是不信的。

鳳飛白走到了沈醇的榻邊,本想将那幾乎墜落在地的發絲撩起,可手伸出去,卻是被一只有力的手驀然握住。

鳳飛白擡頭,對上了沈醇微阖的眼睛,其中有些朦胧之意,像是江南湖上的煙雨一樣惑人,鳳飛白略微迷失其中,卻是手臂被拉,已然趴在了沈醇的身上。

“陛下!”太監總管喊道。

“元帥!”梁文棟亦喊了一聲。

“哪來的小美人?”沈醇一手抓着鳳飛白的手腕,一手扣住了他的腰笑道,“長的倒是标致。”

“你!”鳳飛白訝然,如此輕浮的話從這人口中吐出,卻沒有絲毫的輕浮之意。

“這……”太監總管試圖去将人拉開,卻被梁文棟推着往涼亭外面走,“我們元帥醉了,別在這裏打擾。”

陛下不仁,別怪元帥不義,就占他便宜!

涼亭之中只剩兩人,鳳飛白趴在沈醇身上,目光對上了沈醇的視線,身體驀然翻轉,已然被壓在了下面。

“沈醇!”鳳飛白試圖掙紮,卻被一只手制止了所有的舉動。

沈醇單手撐着,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手指從那唇上按壓過,笑道:“果然是夢中人,生的如此合人心意。”

鳳飛白擡眸,卻是已經感覺到他低下來的呼吸,呼吸一滞,喉嚨吞咽一下,那一瞬間竟是有所期待的。

他閉上了眸,卻是久久沒有等來親吻,反而那壓着他的重量驟失,耳旁傳來了聲音:“陛下,臣冒犯了。”

鳳飛白睜開了眼睛,看着站在身旁目光已經清醒的人,下一刻用手臂遮住了眼睛,轉過了頭去。

沈醇是不清醒的,可他是清醒的,如此甘願,也不知這人會如何看他。

“臣醉酒唐突,陛下莫怪。”沈醇看着帝王露出的紅紅的耳尖,收了禮儀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江南進貢美酒,名為桃花醉,其中桃香濃郁,正适合這三月天裏,沈醇難得清閑就多飲了幾杯,誰想這酒度數不高,後勁卻大,飲到興起更是直接醉了,要不是最後還記得那未到期的承諾,小皇帝已經被他輕薄個徹底了。

這個時候越道歉,小皇帝只會越尴尬。

他不再言語,亭中只有酒香彌漫,鳳飛白驀然開口道:“愛卿喝醉了,都會這般調戲人麽?”

那這多年,他懷中美人,當真是不知凡幾。

“陛下,臣這多年來就飲醉過這一次。”沈醇少有貪杯之時,即使貪杯,也會保持清醒,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屈指可數,而且他從前醉了,也沒有輕薄人的毛病。

鳳飛白心中稍平,想着還有要事,放下手臂起身,卻是耳垂面上皆紅,不知道的還以為飲酒的那個是他:“愛卿醉酒,朕不見怪。”

“陛下寬宏大量,臣感激不盡。”沈醇笑道,“陛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朝中之事。”鳳飛白試圖去找錦榮的身影,卻是左右不見人,起身幾步,卻是見太監總管一臉糾結的躲在假山後面,旁邊還有個梁文棟。

“元帥這就好了?!”梁文棟看見他身影時驚訝道。

鳳飛白:“……”

這人都是什麽下屬?!

“陛下,您沒事吧?”太監總管關切問道。

他二人不提還好,一提此事,鳳飛白本就還泛着紅的耳垂直接紅了個剔透。

“文棟,去端醒酒湯來。”沈醇揚聲道,“勞煩錦榮公公去将要看的奏折取來。”

“是,王爺。”兩人皆是退下。

涼亭之中的酒壺被盡數收走,風吹過此處,已然将那酒意吹散,沈醇坐在石凳上,手裏端着那小碗,輕輕吹過其上的熱氣,飲下了醒酒湯。

他眉目低垂,風吹過帷幕,又将他的發絲發帶帶起,一身的玉白,比之平日多了幾分随意懶散,少了幾分威懾力,但他坐在這裏,就讓鳳飛白覺得安心。

正如百姓心中所想的那樣,這天下沒有了他鳳飛白還會有其他的帝王,可沒有了沈醇,如此四海升平之景不知能夠持續多久。

鳳飛白怔愣的時候沈醇已經取過了放在桌上的奏折翻看,卻未說自己的意思:“陛下可有決策?”

“朕恐思慮不周。”鳳飛白回神道。

奏折所書乃是雍朝渭水汛期将近之事,駐守官員請求将那處的居民盡數遷走,加修堤壩。

若只是如此便罷,偏偏有折子反對此事,渭水多年汛期未曾傷人,加固堤壩動辄便是數百萬的銀兩。

一國之事太多,即便國庫充盈,有些地方該省還是要省,否則一旦遇到大禍,救援不及,傷亡更多。

況且水邊所居皆者衆,皆是以水為生,貿然遷離,不但無處容身,生計更是問題。

可若不做,若是傷及百姓,那可是成千上萬條性命。

鳳飛白左右思量難以下決定,可此事雖不是刻不容緩,卻不能耽誤太久。

“渭水分支頗多,既是以水為生,習水性者衆。”沈醇看向了鳳飛白說道,“只是泯陽一帶泥沙容易堆積,可使那處百姓暫離,加固堤壩,派工部的李季去治水便是。”

他一語便能斷定其中之事,鳳飛白觀他侃侃而談,心中滾燙的情緒翻湧,一時之間竟是收不回目光。

“民生大事,即便多花些銀兩,也馬虎不得。”沈醇的目光從小皇帝的眉眼劃過,笑道,“臣今日能替陛下決策,日後卻不能事事都替陛下決策,這些事還需陛下上心才是。”

他的話并無太大情緒起伏,卻讓鳳飛白收回了心神,心中一沉。

即便今日他們還能夠坐在此處促膝談話,卻并不意味着昨晚的事情可以全然當作沒有發生過。

“朕知道你生氣,可朕确實從未想過害你性命。”鳳飛白沉聲道。

他眸中有着內疚和傷痛,沈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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