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挾天子以令諸侯(6) (1)
沈醇目光打量,鳳飛白目光游移就是不敢對視:“是朕多慮了。”
是他想差了,這人答應了就是答應了,并未打算食言。
“只有多慮?若我真要走,陛下預備如何?”沈醇問道。
鳳飛白握住了他的手腕,眸中湧上了愧疚之意:“朕是預備将你留在宮中的,你若生氣,想如何罰都行。”
是他做錯,他認罰。
手腕接觸溫熱,沈醇的手指緩緩擦過帝王的臉頰,那紅玉的扳指帶着微涼,讓鳳飛白難以自制的咽了一下口水:“這可是陛下自己說的。”
沈醇手臂使力,已然将禦座之上的帝王抱了起來,鳳飛白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肩膀,但帝王冠冕頗重,卻是直接順着動作砸落了下去,在龍椅之上碰撞作響。
“陛下有何吩咐?”太監總管在外聽到聲音問道。
鳳飛白平複着呼吸道:“無礙,不必打擾。”
外面恢複了安靜,鳳飛白扶着沈醇的肩膀道:“你放我下來。”
他可是男子,如何能做如此女子之态。
可扣在腰間的力道卻讓他無法掙脫。
沈醇笑了一下,抱着他起身往寝殿處走去。
“沈醇!”鳳飛白神色緊張。
“陛下可是怕了?”沈醇笑着問道,“若是怕了……”
“朕自然不怕,可……”鳳飛白不知該如何言語,男人的那種視線他自然明白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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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想要他的,他自然明白,可他觀那些畫時,從未想過自己是被抱起的一方。
“陛下,這種事要看個人的本事的。”沈醇将他放在了龍床之上,手指摩挲着他的唇笑道,“陛下想做的,得靠自己去争。”
床帳落下時沈醇吻住了他的唇,鳳飛白扶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卻是漸松。
大殿之外重兵把守,卻一直得不到陛下讓進去的命令,小太監低聲詢問道:“陛下不會出什麽事吧?”
“不會。”錦榮站的很穩,“不要胡亂揣測。”
之前聽陛下語氣明顯平和的很,顯然是跟王爺心結解開了,他們在外面等的焦急,說不定人家正是情濃呢。
“是。”小太監說道。
日暮西垂,宮門之外一輛馬車久久的停在那裏,小厮的情緒有些躁動,踢了踢腳底的樹葉,向車中人說道:“相爺,天快黑了。”
“宮中情形如何?”窦昀的聲音傳了出來。
“沒什麽動靜,只是一直圍着。”小厮說道。
窦昀心裏有些沉,這麽長時間不見出來,說不定已經塵埃落定了,他撩起了車窗看着宮門處,夕陽西垂,像是血一樣的紅,給這宮城都鍍上了一層紅色的光輝,巍峨高聳,卻又絕人生路。
那樣風華絕代的人,到底敵不過帝王之心。
“回去吧。”窦昀嘆了一聲道。
當日翊王引他為知己,若真是知己就好了。
今日是翊王,日後也不知道會輪到誰。
大殿的門被從裏打開時,所有太監侍衛皆是戒備,錦榮小心看去,在看到沈醇的身影時心裏咯噔了一下:“王爺。”
“擡些熱水進來。”沈醇的聲音中帶着些許慵懶和餍足。
“啊?”連錦榮聞言都驚訝了一下,只是當他看到門縫處沈醇身上随意披着的外袍時,連忙跪地道,“是。”
這就算是兩年之約到了,可是怎麽是王爺出來……不能想不能想。
熱水匆匆擡入,沈醇揮退衆人後抱着床上昏睡的人清洗了一番,一應床上的東西換過,又将人重新放在了榻上。
一番動作,本是熟睡的人有些迷迷糊糊的要醒,沈醇想了想,上床從身後抱住了他道:“陛下再睡會兒。”
他聲音溫柔,鳳飛白下意識的抓住了他扣在腰間的手,又是呼吸恢複了平穩。
京城兵力調度,數日殚精竭慮,又是親密了一番,此時心神放松,也難怪他困倦。
沈醇撐頭躺在了他的身側,帝王墨發蜿蜒,有一些壓在了腦袋下面,順着床榻散落,只着裏衣,睡的心神放松,眼角處還有些濡濕的淺紅,看起來無害極了。
沈醇的手指挑過了那一絲調皮的蜿蜒到臉頰唇角的墨發,手指滑過耳垂,目光停留在了耳垂的後面。
耳垂之後是很難注意到的地方,帝王平時朝服冠冕,得觀面容都難,更何況是觀其耳後。
但現在,那耳垂後側一顆小小的朱砂痣紅豔的讓人忽略。
“還真是有趣了。”沈醇笑了一下,親吻了那處一下。
本來熟睡的人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沈醇順着他的背安撫着他的情緒。
特殊任務麽……
鳳飛白真正意識清醒的時候龍帳之內已經一片漆黑,只有外面隐隐的燭火透進幾分,他微微動了一下,卻是十指緊扣,耳後有溫熱的呼吸傳來:“陛下醒了?”
之前發生的一切随着這一聲在腦海之中閃過,鳳飛白收緊了手指,卻是握住了沈醇的手。
那背後的呼吸聲頓了一下,卻是發出了一聲低笑:“現在才緊張,為時已晚。”
“朕何時緊張了?”鳳飛白心裏滾燙的很,嘴上卻不認輸,他扣住那手輕輕翻身,正面對上了沈醇看過來的目光。
男人只着裏衣,領口因為動作而敞開,露出了極為修長的頸部,慵懶随性,卻無損矜貴之意。
雖是處于下位,可從此以後,這個人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鳳飛白屏住呼吸,湊上去吻在了他眼角的位置,他最喜歡這個人的眼睛,多情而又深情,每每看人時,都像是要将他溺斃在其中。
“身體有覺得不舒服麽?”沈醇很自然的摟住了他的腰問道。
鳳飛白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汗濕的感覺,也沒有哪裏覺得不适,反而溫暖幹燥,想一輩子都不起來。
“陛下既是醒了,臣也該走了。”沈醇溫柔說道。
“你去哪裏?”鳳飛白下意識揪住了他的衣領道,“夜晚奔波勞碌,明日再回去。”
“我若在陛下這裏過夜,你猜朝臣們會如何揣度?”沈醇捏着他的臉頰笑道。
若只是功高震主,那是權臣,若是獻媚君王,引得後宮失衡,那是佞臣。
“可此事總不能隐藏一輩子。”鳳飛白抱住了他的腰,擡頭道,“你占了朕的便宜,自然是要負起責任來的。”
沈醇沒忍住笑了一下道:“為了陛下,臣願做佞臣,只是若我子時之前不歸,恐生殺戮之事。”
只送信物出去是沒用的,梁文棟那樣的死腦筋只認人,不認物,但這對于将軍而言是好事。
鳳飛白驀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抓緊了他後背的衣衫道:“你進宮之前還有布置?”
若是子時不見人,宮外的人自然會入宮救他出去,他不知沈醇兵力部署,但能讓他如此自信的,自然是攻破他這宮城沒有什麽難度。
沈醇未答,可是卻也沒有否定,鳳飛白薄唇微抿,心中微澀:“你防着朕?”
“陛下的重兵不也防着臣麽?”沈醇開口道。
鳳飛白頓時沒了底氣:“可是……”
“之前是我不信你,是我不好,此事到此為止,便算是扯平了好不好?”沈醇低下頭詢問道。
鳳飛白知道,他們之前是在互相防備,他曾經布置宮宴,這人不完全信他也是正常:“朕今後再也不會如此了。”
“臣亦是。”沈醇親了他一下起身,卻是感覺到了袍角的收緊,轉頭去看時,那衣服的一角被帝王攥在手中不曾松開。
鳳飛白注意到他的視線,眸光微轉:“再留一刻。”
相擁而眠猶嫌不足,更何況他要離開,帝王不該沉溺于情愛,可是他們互許一生一世,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燭光微弱,帝王的眼睛卻很亮,就那樣無害的躺在床上,其中含着水光,帶着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祈求,像是眼巴巴的小動物一樣,讓人覺得若是不答應他的要求,就跟犯了天大的罪一樣。
沈醇的手指劃過他的眼角笑道:“陛下日後不可用此種眼神看其他人。”
“什麽?”鳳飛白疑惑道。
“被陛下如此看着,臣想連性命都奉上了。”沈醇拉過了他的手,将手上的扳指褪下,戴在了他的手上道,“臣今日不能留,就讓這個陪着陛下吧。”
那扳指在他的手上戴了兩年,即使玉質寒涼,上面也帶了沈醇的體溫,鳳飛白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覺得這人走了,大殿空曠漆黑,只留下他一個人心裏空的很。
但現在……鳳飛白看着那紅玉扳指道:“何時取回?”
“明日清晨。”沈醇笑道。
只睡一晚,明日就能夠看到,鳳飛白看着他道:“那你早些回去安歇。”
“好。”沈醇笑道。
他穿衣整理,長發束起,直至恢複平常的模樣,鳳飛白在床上看着,手指轉動着那紅玉的扳指,目光卻是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他喜這人慵懶時模樣,也喜他華服加身時的模樣,每一種都刻畫于心。
沈醇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向床畔低頭親吻一下滿臉期待的帝王道:“臣便走了。”
“嗯,這個帶上。”鳳飛白将腰牌放在了他的手中,“出宮時小心些。”
“好。”沈醇起身離開。
殿門打開又關上,那人的步伐很輕,不過幾下便消失了,大殿未燃幾根蠟燭,顯得有些昏暗空曠,鳳飛白躺在了床上,手放在眼前,看着那紅玉的扳指卻是輕輕笑了出來。
原來得這人傾心相待,竟是這樣的滋味。
如此的美好,讓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沈醇踏着夜色前行,來往侍衛自然識得他,只是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直到看到那腰牌,紛紛行禮之後讓開了路。
宮門近在眼前,沈醇問道:【小可愛,你對斷緣組的特殊任務有什麽了解麽?】
他從前也做過特殊任務,但是并不是這個分組,特殊的東西太多,也不能一概而論。
本源世界是不允許其他人随意穿越的,除了任務者,能夠穿越的大多都是交易,若是自己進了時空漏洞,則會被判定為bug。
他可以确定鳳飛白并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記憶,那麽就有可能是本源世界安排的。
【我查詢一下。】521彙報道,【斷緣組很少出特殊任務,這次的世界并不在本源世界的掌控之中,所以定性為特殊任務。】
第一次跟宿主就是做特殊任務,它的宿主果然是最棒的!
【這樣麽……】沈醇略有沉吟笑了一下道,【多謝小可愛,真是幫了很大的忙。】
【能幫上宿主的忙就好了。】521雀躍道。
不是本源世界掌控,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并不是本源世界安排的。
到底是什麽呢?
【宿主,您是懷疑是同一個人麽?】521也看到了那顆朱砂痣。
【是不是同一個人又怎麽樣呢。】沈醇笑道。
【哦!】521翻看筆記,【有臉就夠了,不能貪得無厭。】
沈醇笑了一下:【孺子可教。】
同樣的靈魂,擁有不同的記憶也是不同的人,他只看眼前。
至于bug。
憑空猜測沒有任何的作用,沈醇收回心神踏上了等候在宮外的馬車,有些謎團只能一點點的解出來了。
宮中戒嚴,翊王被請于宮中,一場大變好像就在眼前,只是宮中一直無消息傳出,群臣等候家中猜測,總覺得此事怕是兇多吉少,翊王天生謹慎,如今卻是要馬失前蹄了。
朝堂皆是如此猜測,也就導致在第二日早朝他們看見那端坐在左側高位安然無恙的人時紛紛難掩震驚之色。
一般大臣還好,那幾位老臣最是震驚,以至于反複擦拭眼睛,生怕自己看錯了。
窦昀站在右側持着笏板遮掩着臉上的異色,毫發無傷?那難道傷的是陛下?
偏偏帝王上朝時同樣沒有變化,就好像那幾日的戒嚴從未發生過一樣,連情緒都變得比平日更加和緩幾分。
情況詭異,當真是讓群臣難以揣測。
朝中議事也未必都是民生大事,像是什麽彈劾官員禮制之事也時有發生,朝臣引經據典,鳳飛白卻是目光偏轉,透過流毓看向了右側之人。
他夜裏睡的不甚安穩,又或許是白天睡的太多了,既是入睡,也總是夢着什麽,還不到天亮便已經清醒,轉轉反側,幾乎是數着時間等早朝。
從前他也期待見這人,只是從未有現在這般的迫切。
鳳飛白手下摩挲着扳指,目光卻是定格在沈醇抵在臉頰一側的手上,他明顯是在認真聽那些朝臣所言,并不曾看向自己。
禮制之事自有章法,但朝臣卻偏偏喜歡在小事上計較,比如那緞帶摻雜了紅色是為僭越,就正紅和珊瑚紅都能論斷上不少時間,鳳飛白聽的乏味,心中腹诽,這種雞毛蒜皮的事莫非比他來的有趣?
正想着,卻是對上了那處看過來的視線,四目相對,沈醇笑的意味深長,鳳飛白心頭一跳,像是被抓包一般收回了視線,無比慶幸有流毓遮擋,朝臣窺不見他的神色。
“陛下,王爺,此事還請決斷。”那老臣說的擲地有聲。
禮制在此,明目張膽的僭越當然是不行的,但偶爾也會有不慎之舉,并非刻意,只做薄懲便可,沈醇看着大殿諸位笑道:“本王于禮制上并非全然通曉,還是請陛下聖裁吧。”
球被抛到了鳳飛白的面前,他卻是無法接住,只因為他聽着事情不大,朝臣講時全用來走神了,如今要聖裁,卻也不能随意胡說。
鳳飛白目光瞥向沈醇唇角的笑意,哪裏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朝堂靜寂,只等鳳飛白發話,作為明君,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讓幾位大臣将剛才所說的再講一遍,以示自己壓根沒聽,而且再講一遍,耳朵都怕要磨出繭子來。
鳳飛白看向了沈醇,想起他昨日所言,眸中已湧上求助之意。
沈醇微微挑眉,唇角笑意加深:“陛下也不贊成重罰麽?”
他給了臺階,鳳飛白順勢下來:“的确如此。”
“那便略施薄懲,若有再犯,當行重典。”沈醇說道。
決策已下,幾位大臣皆是拱手退回。
朝堂議事,朝臣并不能随意窺伺帝顏,窦昀平日謹守此禮,因昨日之事,卻是難免多看了沈醇與帝王幾眼。
然幾眼下卻是心頭微跳,覺得有些不對,可哪裏不對,他一時之間卻也難以想的明白。
退朝後群臣離開,窦昀走到殿門口,回首望了一下那高位上的二人,心中方才的感受愈發的明顯,只是不等他想通,卻是對上了沈醇看過來的視線。
他總是含笑的,只是其中的情緒卻讓窦昀背後有些發涼,只能匆匆行禮後随從離開。
“在看什麽?”鳳飛白看向了他道。
“沒什麽,只是在想若是朝臣們知道了,撞柱者甚多。”沈醇起身笑道。
斷袖之事在親貴之間私底下如何并無人會去說什麽,但此事一旦發生在帝王身上,且帝王還有可能因此不娶妻,朝臣們不議論個天翻地覆是沒完的,歷朝撞柱者不少,不論死沒死,帝王的名聲都會被累,被稱為暴君者當真不少。
窦相思想固執,只怕會帶頭反對。
鳳飛白與沈醇約定時便知那種結果一定會發生,他同樣起身,将手中的扳指取下,重新戴在了沈醇的手上道:“翊王願為朕做佞臣,朕為了翊王做暴君又有何不可。”
在他心中勝過帝位之人,他自然是要庇護他的,就像是幼時沈醇庇護自己一樣。
沈醇在那一瞬間想到了彌子瑕之事,帝王情愛與一般人并無不同,色衰愛弛是為尋常,可他此時如此真心,那麽在他不負之前,他自然也不會負他。
沈醇笑了一下,牽住了鳳飛白的手道:“臣還沒有用早膳。”
“那便一起吧。”鳳飛白反握住了他的手。
二人相攜走出,雖是相牽的手藏于袖袍之下,可是等候的儀仗皆不是瞎子,随從的小太監紛紛瞪直了眼睛,錦榮觀帝王臉色,低頭道:“陛下起駕!”
沈醇并未特意叮囑不準外傳,此事隐隐晦晦的也在宮中傳了開來,只是這種事雖是傳揚,但大多數人是不信的,只因翊王多年掌權,怎麽想陛下也不能跟翊王在一處。
“莫非翊王是以什麽相要挾,強迫了陛下?”
“怎麽可能?陛下九五之尊,豈不是淪為翊王的面首?”
“此事不可多言,若是傳揚出去,你我性命不保。”
“……”
可即便明面不說,私底下的傳言也不少,竊竊私語,就容易傳到別人的耳朵裏。
“你我之事朕會挑選個好時機與母後說的。”鳳飛白坐在沈醇的懷裏說道。
“此事不必操之過急。”沈醇握着他的手笑道,“陛下留心,筆不能歪了。”
他話音剛落,鳳飛白手指一頓,畫面之上本來該畫草的地方多了重重一筆:“歪了。”
他語氣中頗有些懊惱,沈醇打量那處笑道:“看來只能畫石頭了。”
“确實如此。”鳳飛白想了想,低頭描繪,卻是在臉側被親時筆又重了一下,他轉頭看向了沈醇,耳垂微紅,“你做什麽?”
“臣覺得還是畫樹好。”沈醇看着那處粗粗的一筆笑道。
“那便畫樹。”鳳飛白重新思忖,正待動筆時看向了沈醇道,“你不可再擾亂朕。”
若是再錯,只怕要畫山了。
“臣只是覺得陛下認真時的樣子格外的可愛,讓臣總是情難自禁。”沈醇捏了捏他的耳垂道。
“畫還是明日再畫吧。”鳳飛白放下了筆,摟住沈醇的脖子吻了上去。
情濃之人湊在一起,哪裏只有沈醇一個人會情不自禁呢。
唇分時鳳飛白呼吸略重,擡眸看着沈醇道:“愛卿倒是娴熟。”
他二人親密時,他總是在想書中所言,而眼前人卻是熟練至極,讓他将學的東西全化成了空白。
一想想他從前不知在哪個美人身上練過,鳳飛白就心裏酸澀。
“看來這畫只能塗全黑了。”沈醇将他從禦桌上抱了下來,擡起他的手道。
那紙上墨跡未幹,鳳飛白手心摩擦,上面當真是一片漆黑,衣服上想來也沾上了。
可鳳飛白在意的并非這些,他抽出了自己的手道:“你為何不答朕之前所言?”
“臣天賦異禀,怕打擊陛下的自信心。”沈醇笑道。
之前的事情已經過去,善意的謊言有時候是很有必要的,更何況有時候也并非是謊言。
“天賦異禀?”鳳飛白開口道,“不是親近過其他美人麽?”
“其他美人?”沈醇疑惑道。
“就是那些被人送進你府中的美人。”鳳飛白心裏酸的很,雖然人是被送走了,但當初輕憐蜜愛想必也是有的,“你敢說你沒碰過?”
“臣确實未曾碰過。”沈醇看着他笑道,“一個都無。”
鳳飛白神情微怔,心中雀躍:“當真?”
“當真。”沈醇說道,“陛下若是不信,可找梁文棟問問,他雖忠心,但是那張嘴套話容易的很。”
對于這一點鳳飛白是認可的,他能如此坦誠,說明當真是一個都沒有。
只是二十八年來未親近他人,總要有個理由,鳳飛白略有遲疑,開口道:“你如此說,朕自然信你,只是你為何從不親近他人?”
他的眼睛不自覺的往下瞄,沈醇擡起了他的下巴道:“這一點,陛下不是最清楚的麽?”
鳳飛白面色飛紅,又聽沈醇說道:“或者陛下現在想試試?”
“朕知錯了。”鳳飛白看着他道,“既不是這個原因,那是為何?”
“因為未曾找到能站在身側的人。”沈醇垂眸道,“若是沒有陛下,臣的身側可能一生都不會有那一人。”
鳳飛白聞言怔愣,過了許久才喃喃道:“朕……何其有幸。”
他不畏懼将此事讓朝臣知道,因為這只是他的私事,也是他唯一想要任性的事情,他唯一怕的是讓母後知道,她年事已高,若是受到驚吓,只怕後果不好,但事情總歸是要說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總要過了明面。
他唯一不願意隐瞞的,也是母後。
……
宮中有流言傳播,總共就那麽些人,你穿我,我傳你,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首領宮女進入太康宮看見縫制什麽衣服的太後時匆匆走了過去道:“太後,您少做些針線,當心眼睛。”
“沒事,一會兒就做完了。”太後笑了一下道,“不礙事。”
“陛下的衣服有繡紡的繡娘去做,不缺衣服穿的。”首領宮女說道。
“繡娘是繡娘,怎麽比得上親娘,飛白從小穿的衣服多是哀家做的,他覺得穿着舒坦,”太後擡頭道,“哀家也沒有幾年好活了,能趁着還在,讓我兒過的舒坦些也是好的。”
“太後您說什麽呢,您時間還長着呢。”宮女說道。
“行了,不必哄哀家開心,你不是去打聽事情了麽,都是什麽事最近宮裏傳的好像挺熱鬧?”太後詢問道。
首領宮女頓了一下,卻是遲疑的說不出口:“太後……”
“什麽大場面哀家沒有經歷過,你只管說就是了。”太後擡頭看着她道,“哀家經得住。”
無母之子最是可憐,即便為了她的孩子,她也要多撐幾年。
首領宮女嘆道:“太後聽了別往心裏去,要不然可就是奴婢的罪過了。”
“說吧。”
“是陛下和翊王的事。”首領宮女道。
“翊王欺壓他了?”太後試探着詢問道。
首領宮女搖了搖頭道:“宮中傳言,翊王爺同陛下行斷袖分桃之事。”
她說完頭深深地低了下去,太後手一頓,手指微微刺痛,卻是有血從手指上滲了出來。
“太後,您小心鳳體。”宮女連忙将針取了下來,拿過了藥膏,“傳言只是傳言,也未必就屬實。”
“無事,”太後揮了揮手,低頭看着那被一滴鮮血濺落的布料道,“傳言不會空穴來風。”
斷袖分桃……莫非是翊王威逼?
可那人雖然将權力牢牢把控,卻非是那等會欺壓人的人,當年說要教授陛下武藝,便真是細心教了的。
又或是……誘導?
一切都只是猜測,傳言雖不是空穴來風,可其中的事情總要弄清楚再下決斷。
“那太後如今打算怎麽辦?”宮女問道。
“哀家要見一下翊王。”太後起身,将一旁繡籃裏的剪刀握在手上,放進了袖子裏。
“太後,您這是幹什麽?”宮女連忙想奪下那剪子。
“他若真是誘導我兒,哀家舍了這一己之身,與他同歸于盡又何妨?”太後沉了一口氣道,“你去探探翊王的行蹤,哀家現在就見他。”
“太後,此時不能,翊王如今正在禦書房跟陛下談事情呢。”首領宮女道。
“那便現在去見。”太後閉了閉眼道。
午後的太陽有些毒,連站崗的侍衛都在打蔫,太後儀仗匆匆,落地時錦榮匆忙迎上,想要通傳時卻被太後止住了話頭:“翊王與陛下在裏面?”
“禀太後,翊王與陛下正在商談要事,還是奴才為您通傳一下吧。”錦榮說道。
“不必,你且退下吧。”太後下了轎辇,上了臺階時心中有些遲疑,卻還是走到了門前從門縫裏看了進去。
錦榮觀此場景,神色有異,心中暗暗着急,可想要上前卻被宮女攔住了去路。
禦書房外炎熱異常,太後從門縫看進去,卻是心涼了一大截。
禦桌之側,兩個同樣出色的男子坐在一起,本是一副極其美好的畫卷,可沈醇的手卻是正托着帝王的下巴,另外一只手用帕子擦着鼻尖的位置。
帝王若有反抗還好,可他卻是任憑人擦拭着臉頰,看着對面那人的目光中滿是平日沒有的柔情。
既是過來人,自然知道一人全心全意愛慕另外一人時是何眼神。
從前只覺得兒子與沈醇親近,如今卻是方才醒悟。
太後後退了兩步,殿中帝王似有察覺:“誰?”
太後被宮人扶着,本還擔心被發現,卻聽到了另外一個低醇的聲音:“大熱天的誰會在外面,有錦榮守着呢。”
“可是剛才好像确實聽到了……”鳳飛白的聲音有些小。
“陛下乖,沾在鼻子上的墨水還沒有擦完呢,就算有人也不能見。”沈醇笑着說道。
“這事還不是都是你……”
他二人對話,哪有一絲一毫的敵對,太後不敢再聽,被人匆匆扶着,直至一處陰涼地才叫停了下來。
“太後,您別動氣,傷了自己的身體就不好了。”宮女幫她順着氣道。
“哀家不氣,哀家扛得住。”太後舒了一口氣道,“你去看着,翊王若是出來了,讓他來見哀家一面……”
“太後不必等,臣已經來了。”沈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聽在太後的耳朵裏,一如當年她們母子孤立無援時的聲音。
太後看了過去,目光死死的盯着沈醇,經年已過,這人還是一如當年般肆意,即便她看人頗多,也不得不承認沈醇的樣貌的确是極吸引人的,否則也不會讓許多見過的女子只是見過一面便生了相思。
可是誰都好,為何偏偏是她的兒子。
“你知道哀家去過。”太後說道。
若不是聽到了,怎麽可能恰巧趕出來。
“聽到了,臣唯恐太後等的急了,暑熱不适,跟陛下找了個借口便出來了。”沈醇走到了跟前說道。
“你有何要解釋的?”太後的神色很冷。
“臣出來便是為了這個。”沈醇笑道,“只是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可否換個地方說話?”
“好。”太後應允了。
禦花園中的一處涼亭,宮人退開四周,太後坐在了一側,面色頗冷:“翊王想說什麽?”
“話都好說,”沈醇伸出了手道,“只是在此之前,請太後将袖中的剪刀給臣,免得傷了自己,惹陛下傷心難過。”
太後手指微微蜷曲,卻似乎聽到了一件極其好笑的事情:“你怕他傷心?!”
“自然,陛下在京中只有您一位至親,您若是傷到了那裏,剩下他一人要怎麽辦呢。”沈醇語氣和緩道。
太後怕的正是這個,若她不在了,她的孩子可不是要傷心死了。
思及此處,太後從袖中将那剪刀取出,推到了沈醇的面前道:“王爺當真是觀察入微。”
“太後謬贊。”沈醇收了剪刀笑道,“這麽多年來,太後也是第一次對本王擺臉色。”
當年的皇後,後來的太後,因為需要自保,在他的面前從不會展露鋒芒,如今卻是為母則剛,只恨不能與他同歸于盡。
“你對我兒到底做了什麽?”太後看向了沈醇,提起了心神道,“你可有趁他年幼,加以誘導?!”
“沒有。”沈醇開口道,“本王不屑做此事。”
“王爺的确是君子。”太後微微松了心神,“那你們何時開始?陛下為何會同你在一起?”
“兩年前的太後宮宴以後,臣與陛下有了兩年之約,若兩年後陛下能奪臣一半權勢,臣便許陛下一生。”沈醇笑道。
“什,什麽?”太後有些糊塗了。
“太後無需弄明白其中的前因後果,只需知道臣與陛下兩情相悅就是了。”沈醇笑道。
“兩情相悅……”太後眸色複雜的看着他道,“你甘心進他的後宮?”
即便她疼愛兒子,卻也不得不承認讓沈醇與其他人共侍一人是一種折辱。
“臣可像委屈求全之人?”沈醇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太後心中感覺不妙。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會有別人。”沈醇看着她道。
太後呼吸急促:“陛下也答應了?!”
難怪,難怪飛白不願選妃,也不願親近其他女子。
“太後不必動氣,且聽臣将話說完再行定奪。”沈醇說道,“若是臣說完了,太後還是覺得臣離開陛下比較好,臣願意分開。”
“當真麽?”太後看着他問道。
“當真。”沈醇笑了一下道,“太後是過來人,宮中的事情大大小小都知道,為帝王者的确是一言出四海臣服,卻也有許多的無奈,為了平衡朝堂,需娶名門貴族的女子,即便有心愛之人,為免招人話柄,必須雨露均沾,與其說是女子服侍帝王,換一種說法,也是帝王服侍女子。”
沈醇的話到此頓了一下,太後看着他的視線,扭過了頭去:“可身為帝王,該當如此。”
“身為母親,也願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麽?”沈醇問道,見她不答,繼續說道,“先帝子嗣頗多,上有太子,又有無數成年皇子,皇位原是輪不到陛下的,那時太後想必也是想着讓他能夠富貴一生便好,才會那般寵愛,可是一朝宮變,先帝之子幾乎斷絕,陛下無奈登上帝位,有才不能展,有苦不能說,必須韬光養晦,戰戰兢兢,幼時便不能像其他人一般展露歡顏,也是太後想要的麽?”
“你想說什麽?”太後看向了他道。
“他年幼時需擔起自己和宗親的榮耀,保住帝位,日日殚精竭慮,如今好容易長成,有了權勢地位,從此不再受制于人,太後還想他失去心愛之人,在一群不愛的女子中左右逢源麽?”沈醇問道。
太後嘴唇顫抖,正如沈醇所說,她曾經期盼,只是幼子一生平安喜樂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