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挾天子以令諸侯(7) (1)
當年為保全她的孩子,她寧願陪先帝而去,以免沈醇會存疑心,這麽多年了,在後宮之中謹慎行事,也是為了保全她的孩子。
只是如今卻感覺有些荒謬,這讓她們母子忌憚的人,如今竟要保全她的孩子。
沈醇的能力如何,太後心中心知肚明,兩年之約,原來若非他甘願放權,也沒有如今的大好局面。
他若是護着陛下,的确勝過迎娶後宮三千佳麗,即便她有一日入了土,似乎也不必時時憂心了。
太後靜坐良久沒有說話,她思慮了很多,可是想來想去,卻是腦子裏成了一片空白,不能讓兒子失去心愛之人,也想讓他有人相護,這是最好的辦法。
“王爺與陛下互許終身,自然也不願陛下與其他女子有後。”太後開口道,“可江山不能後繼無人,若是此事定了,也該從宗親之中選個孩子過繼到陛下膝下,也讓哀家日後到了地下,可以同先帝有所交代。”
“此事自然。”沈醇笑道。
太後心裏稍安:“既是如此,哀家就先回去了,你與陛下……你莫要欺負他。”
她自然也知道龍陽之好是什麽,男子相合,總有一方要居于其下,她的飛白看起來并不似下位者,可是翊王這樣的人,也不可能做下位。
“臣省的,太後回去挑陰涼的地方走,免得中了暑氣。”沈醇起身行禮道。
這樣的話從前沈醇并不會說,寡居之人應該避嫌,如今說來,卻好似有了其他的意味。
太後看了他一眼,在宮人撐着的傘下上了轎辇:“從前只有陛下會對哀家說這樣的話。”
“太後是臣的長輩,臣理性盡孝。”沈醇笑道。
“回去吧。”太後擡了擡手道。
她雖面上不顯,可是心裏卻是舒坦了很多,能夠愛屋及烏,可見總是有幾分真心的。
至于其他的那些情意,一輩子的事情,誰又能完全預料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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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儀仗離開,沈醇返回,卻是在拐角處見到了沉默站立的帝王。
錦榮連忙行禮:“翊王爺。”
鳳飛白回神,看向他道:“朕不是有意來偷聽的。”
他只是見人久久不歸,想出來看看,卻不想聽到了母後和沈醇的對話,本是擔憂母後氣急,卻不想在沈醇說完後,母後的情緒反而平和了下來。
沈醇知他的心酸,知他的孝心,知他厭惡帝王的負心薄幸,知他多年隐忍為的是什麽,而母後雖是氣急,卻是為他的一生考慮。
原來在他心頭萬鈞重的東西,沒有那麽難的。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沈醇。
“無妨。”沈醇摸了摸他的臉頰道,“日頭這麽毒,也不找個陰涼地待着,不怕中暑?傘也不遮着。”
“太遠了聽不到,打傘太顯眼了。”鳳飛白抿了一下唇道,“此事本該由我來說于母後的,卻勞煩了你。”
“你我不分彼此,誰說都一樣。”沈醇伸手,接過了一旁太監遞上的傘打開,遮在了鳳飛白的頭頂道,“太後與陛下母子情深,感情好才容易鬧別扭,難以冷靜,反而是臣這樣的外人,太後能夠冷靜下來聽臣說上些什麽,結果是好的就行了。”
頭頂的陰影帶來了清涼之意,鳳飛白擡手握住了他的手,心裏不覺得酷熱,只覺得溫暖。
不論是母後還是這個人,皆是愛着他的。
“回去吧。”沈醇笑道。
“好。”鳳飛白與他同行。
521估測着涼亭和拐角的距離以及宿主的聽力道:【這個距離宿主真的沒發現小皇帝嘛?】
【當然發現了。】沈醇笑道,【可我又沒做什麽壞事,為什麽不能讓他發現?】
既是做了,讓他發現也是好事。
【有道理。】521表示贊同并記筆記。
太後那日回去并未多說什麽,只是後來傳了鳳飛白過去,母子二人促膝長談,再後來宮中的流言便被太後出手阻斷了。
只是宮中不準胡亂議論,這種事情藏是藏不住的,更何況兩位當事人壓根沒有打算藏。
鳳飛白本以為此事一出,當如史書記載上所言群臣反對,紛紛撞柱,卻不想朝堂之上一片的寂靜之聲,群臣對此閉口不談,即使目光隐晦打量,也似是躲着什麽一般并不開口。
而所談之事和所上的奏疏皆是推舉宗親之子的,優點個個列舉,宗親對此也是樂見其成。
鳳飛白剛開始還有些不解,翻出那些斷袖分桃之事再讀時卻是發現了其中的端倪。
歷代帝王寵幸男子,男子以色侍人,其實與女子無異,只要帝王一碗水端不平,皆是會被視作狐媚惑主。
而他們會被如此書寫,皆是因為只是帝王的附庸。
可沈醇不同,他手握西北大軍,鎮壓四海,權勢滔天,雖是時光匆匆,當年嗜殺之事似乎被時間抹平了,但這些年殺的貪官也不少,若是出手,仍然一如當日不好惹。
此事雖出,朝野卻也只敢悄悄議論,哪敢當面說他是什麽惑主之人,更有甚者還會傳當時宮中所說,說他這個天子其實才是沈醇的面首。
如何稱謂不要緊,鳳飛白高興的是這天下人皆知沈醇這個人是他的了。
鳳飛白高興,卻不知群臣心中複雜萬分。
翊王與陛下多年争鬥,他們是生怕站錯了隊伍,當年的宮宴之變,後來的京城封鎖,翊王只身進入陛下布置之中,本以為會兩敗俱傷或是折損一方,現在想來,可能他們在擔心揣度時,陛下正與翊王在情濃,說不定還會嘲笑他們這些臣子們的杞人憂天。
真是……豈有此理。
窦昀在朝堂之上并未多言,不是他不想開口,而是朝中無一人對此事置喙。
“先生,陛下與翊王兩人行龍陽之事,此事如今朝野皆知,史書工筆,此番事情只怕于陛下名聲有損。”窦昀在下朝後拜訪了閣老言明此事。
“如今四海升平,朝野不過是私下敢議論罷了。”閣老頭發花白,說話卻是有力,“況且你說了此事也無用。”
“為何?”窦昀恭敬問道。
“若是一般男子,或是其他朝臣敢于行此事,朝臣都會反對,可那是翊王爺,他的政績只會讓此事成為美談。”閣老笑呵呵的說道。
窦昀自然知道翊王手握大權,百姓皆是佩服,可兩個男子,即便無人敢明面上說,私下野史,只怕流言傳的便會不成樣子,陛下賢明愛民,若是染上此事,只怕難以成為聖明之主:“可陛下若不開枝散葉,豈不是不孝。”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此事便更不必擔心了。”閣老笑的慈祥,“陛下的事太後最為上心,她老人家都沒有說什麽,便說明已然是應允了。”
“可先生曾經不是說天無二日。”窦昀說道。
陛下的位置是唯一的,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可如今這般局面,便是兩日同輝了。
“你呀,政績倒是斐然,腦筋卻是總轉不過彎來。”閣老笑了一聲嘆道,“都說是君權神授,可你我都明白,哪裏有什麽天神呢,說是天無二日,不過是為了集權,歷朝歷代興亡皆系于一日之身,若是賢明,自然百姓得安,若是殘暴,百姓便會流離失所,甚至易子而食,若是兩日相鬥,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若是制衡且一心為民,此種局面上佳。”
“上佳。”窦昀喃喃道。
“然也。”閣老說道,“國事如同家事,夫妻二人商量着來,決策最佳,若是一人拿捏,便會失衡,你可明白?”
“學生明白了。”窦昀拱手道。
他心中仍然有重重顧慮,但是卻又明白此事到此便算是了斷了。
如此該隐藏之事,陛下與翊王卻是做的光明正大,無人敢置喙。
若是輪到他清名有損,可也能如那般坦坦蕩蕩?
朝臣不言此事,鳳飛白當真是大松了一口氣,只是翻看那些宗親之子時卻一時拿不定主意:“若要過繼,你覺得哪個最合适?”
宗親多子之人不少,可此時便要教導一個孩子,鳳飛白心中實在沒底。
他自是見過那些軟的跟面團一樣的生物,看着倒是可愛,只是頑皮起來當真是天翻地覆,讓鳳飛白十分懷疑自己當年也是從那麽小一點兒長大的。
“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全部帶進宮看看。”沈醇坐在一側說道。
鳳飛白捏着奏折的手指一頓,心中的抗拒幾乎達到了頂峰:“那他們不得把朕得禦花園給拆了。”
宮中養活一個孩子倒是容易,自有宮人伺候,衣食不缺,可他也是從孩童過來,自然也明白沒有父母寵愛,孩子會過的如何的艱辛。
可若要細心教導,沈醇自然也會參與其中,說不定還會抱,會教其讀書識字,給其念奏折,教弓箭,帶騎馬……等等不勝枚舉。
鳳飛白左思右想都覺得不甚樂意。
“當真那麽可怕?”沈醇笑道。
“自然可怕。”鳳飛白合上了奏折道,“你不知那些宗親之子有多鬧騰,爬樹縱馬,下水摸魚,不學無術者衆多。”
走的并無實權,可有爵位世襲,只要不鬧出亂子,富貴一生也就罷了。
“聽起來确實頭疼。”沈醇說道。
“不及朕幼時遠矣。”鳳飛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掃向了沈醇,卻是不見其動聲色。
沈醇察其目光,只當作沒聽到,果然又聽到帝王補充了一句:“愛卿以為呢?”
沈醇沒忍住笑了出來,鳳飛白耳垂微紅,略有懊惱道:“你笑什麽?”
“陛下幼時的确很乖,未曾嘗試摸飛羽的馬蹄,吓得臣出了一身的冷汗。”沈醇看着他說道。
幼時習武,小皇帝倒是勤勉,只是孩童确實脆弱,比如覺得自己能力扛千鈞,擅自去拿他的長槍,差點兒被壓到了手,再比如學習騎馬時擅自靠近了沈醇的坐騎,差點兒被踹飛出去,若非沈醇去的及時,只怕小皇帝得遭一番罪。
鳳飛白提起此事仍然有些後怕:“都怪你那馬實在太兇。”
“是,都怪馬太兇。”沈醇笑道,“陛下甚乖。”
飛羽是西北野馬馴服的,可日行千裏,聰明識途,只認一主,其他人若是上其背都會被掀翻下去,後蹄更是不能随意摸,偏偏小皇帝那時看見那馬神駿,悄摸的想要靠近,差點兒被傷。
鳳飛白有些不好意思,卻是轉眸直言道:“朕如今還不想撫養幼子。”
他不想将沈醇分給其他人,至少現在不想。
“那就暫緩些時日,等陛下什麽時候想了什麽時候再過繼便是。”沈醇說道,“想要選個合心意的,總不是件容易事。”
“好。”鳳飛白心神微松,已然有了暢快,“此事朕會同母後說。”
“太後疼愛陛下,必會同意的。”沈醇說道。
太後雖提了過繼宗室子,也只是以防萬一,如今鳳飛白正年輕,這麽早過繼,若是日後後悔同他在一起了,迎娶了皇後,生下孩子難免會尴尬,此乃人之常情,沈醇理解卻不會說給鳳飛白聽。
鳳飛白笑了一下:“母後若不同意,朕便求她就是了。”
正如沈醇所說,有時候要學會轉彎。
“這些事都好說。”沈醇伸手,卻是勾住了鳳飛白放在桌上的食指,手指輕輕摩挲了下,似乎有些漫不經心道,“陛下為何不想撫養幼子?”
分明親密的事情做了許多,鳳飛白被勾住手指的時候還是覺得心頭癢的厲害,那摩挲的手指就像是羽毛一樣,一下又一下的從心頭擦過,讓人坐立不安。
鳳飛白試圖縮回手指,卻被沈醇輕輕捏住笑道:“陛下還沒有回答臣的問題呢。”
視線對視,鳳飛白為驅散那控制不住的癢意,紅着耳垂道:“自然是不想你去教養他們。”
沈醇握住了他的手湊了上去笑道:“為何?”
“朕自是不願意同任何人分享你。”鳳飛白被逗的毫無退路,幹脆直面他道,只是話語到了後來卻是轉為了小聲,“你那樣好,他們自然仰慕,若是他們日後存了跟朕一樣的心思,豈非引狼入室……”
鳳飛白習慣了內藏心事,如這般直言心意,當真是頗為羞恥,且與孩童吃醋,傳出去只怕惹人笑話,可這的确是他的真心。
鳳飛白視線微轉不敢看向沈醇,可下一刻卻是直接被抱着坐進了那懷裏,還未來得及驚訝,已然被揉捏了一番,耳邊響着這人的笑聲:“陛下真是可愛。”
鳳飛白看向了他,心髒鼓動不休:“你不覺得朕這話着實幼稚麽?”
會吃醋,會提防,會展露最真實的一面,都說明懷裏的帝王深愛着他,沈醇揉捏着他的耳垂笑道:“臣只覺得可愛,只是陛下不必吃醋,即便陛下真的過繼了孩子,臣也不會如同對陛下那般上心的。”
若非帝王幼時生的漂亮可愛又聰慧,他又有任務在身,未必會那樣上心的,說是上心,其實放養的時候也居多,更有後來為了鍛煉小皇帝給予的百般阻礙和刁難。
只是如今情定,帝王卻似乎只是記得那些照顧的事情了。
要真是宗室子過繼,自然不能只選一個,彼此争鬥才能選拔最優,這是這種制度的弊端。
但優勝劣汰自古便是如此,他頂多是為那些孩子尋覓良師益友,未來的路如何走,看的還是自己。
“那便好。”鳳飛白能得如此便滿足了,“待将來過繼,朕必盡到為父之責,悉心教導。”
“陛下不怕臣會吃醋麽?”沈醇笑着問道。
鳳飛白眼睛放大,其中卻是盈滿了笑意:“自然不會勝過你去的。”
原來他也會吃醋。
過繼之事暫且壓下,朝臣本想對此事再議一番,卻是太後發話:陛下春秋鼎盛,不必急于子嗣之事。
後宮中事是太後在管,她一發話,此事也只能暫且按下不提了。
……
春來之時,江南綠水盈盈,煙霧萦繞其上,朦胧了遠處嫩綠的山景,當真是婀娜多姿,美不勝收。
湖邊堤岸綠柳如茵,桃花夾在其中,落了一地的花瓣,有兩人策馬而過,踏碎紅泥無數,桃之夭夭,枝頭花朵擦過馬上人,數抹粉紅已經依依不舍沾染上身。
行人匆匆,驚鴻一瞥,卻是有不少人為之駐足,素手掀開的車窗中一位執扇女子遮住了半臉,看着那匆匆而過的馬匹,卻是紅了臉頰輕聲詢問:“那是哪家的公子?”
“小姐,那馬具一看便是京城的。”一旁的婆子道,“咱們可招惹不起那樣的人。”
“京城男子感覺不似江南男子。”那小姐說道,“你去打聽一下,山水有相逢,萬一有緣呢。”
“小姐……”婆子無奈的嘆了一聲,卻是轉身去問了。
只是在這堤岸旁這樣的事情又何止一家。
疾馳的馬匹在湖邊一處速度慢了下來,待到了渡口近處,已然有看守之人攔了過來:“此地外人不可踏入!”
馬上之人從腰間掏出令牌,那數位攔着的人紛紛退了開來。
馬上之人朝身後看了一下,拉了一下缰繩,同身後的人一同到了那渡口處。
馬蹄聲嗒嗒,躊躇了幾下打了個響鼻停了下來,男人下馬,玉白的衣帶紛飛,衣上落花随着動作紛紛落地,他摸了駿馬兩下,松開了缰繩走到了另外一匹馬拉住了缰繩笑道:“飛白,我們到了。”
鳳飛白踩着馬蹬下馬,雖是動作幹淨利落,可卻總覺得學不來沈醇的那份随性灑脫:“此處便是你的別莊?”
“這是渡口,別莊在島上,我們得坐船過去。”沈醇放開了馬缰給他示意了一下渡口放着的船道。
馬匹自有人牽走,沈醇攜同鳳飛白立于渡口,已有家仆過來行禮:“公子,船已經準備好了。”
此處渡口不算大,卻是船只皆備,從畫舫到烏篷船再到獨木舟皆有,大可容納數百人,小的似乎只能容下一二人。
鳳飛白不常靠近水邊,即便此次下江南走的是水路,也是大船航行,大船在江上頗為平穩,如履平地,即便從船上看,離水面也頗遠,不似這些船,只怕坐上去伸手便能夠碰到湖面。
“想坐哪種?”沈醇看向他問道。
鳳飛白目光從沈醇身上轉過,看向了那些船問道:“這些都要怎麽過去?”
“回這位公子,畫舫有大槳,還有帆,烏蓬小船可讓船夫劃過去,這獨木舟只能容兩人,一趟只能送一人。”家仆恭敬道。
鳳飛白左右打量,目光在烏蓬小船和獨木舟上掃過,此處風景甚美,不似京中,劃船時便可賞景,只是若多陌生人,難免掃興。
沈醇觀他神色開口道:“就坐獨木舟過去,你們不用去了。”
鳳飛白看向了他,沈醇笑道:“我會劃船。”
“那便獨木舟吧。”鳳飛白開口道。
“是。”家仆轉身去拉獨木舟的繩子。
沈醇踏到舟上,轉身朝着鳳飛白伸出了手道:“岸上有水,小心一些。”
獨木舟遠遠看着頗小,近看更是離水頗近,随風微微蕩漾,好似那家仆一松繩子就得随水跑了,鳳飛白看向水底,隐隐見水草蕩漾其中,卻不可見其底,心裏微微緊了一下,有一瞬間後悔選了這船。
他不畏陸地,因為平坦踏實,可是這可是水上,若是船翻了可怎麽好。
可沈醇已經伸手,鳳飛白擡手握了上去,在感受到那份有力時心安了,他踏上獨木舟,輕輕颠簸,另外一只腳也踏了上去。
小舟微沉晃動,鳳飛白下意識抓緊了沈醇的手臂,半晌不願松開。
“陛下別怕,臣熟識水性,即便真的船翻了,也不會讓陛下溺水的。”沈醇扶着他的腰身在他耳邊輕輕道。
鳳飛白這才心安,試探松開他的手臂,想要落座時船身又是一陣的晃蕩,待他落座,沈醇指導着他将手抓在了小舟兩側,待他坐的平穩時自己才轉身坐下。
家仆解開了繩子,沈醇取過槳撐開渡口,劃動時船已經慢悠悠的離開了岸邊。
坐的平穩便不覺得晃的厲害,只是湖水在咫尺之間,四周皆着不到東西,鳳飛白腰背繃的很緊,看着沈醇閑适的劃槳,心中頗為敬佩:“你不是生在邊疆之地,為何會熟識水性?”
“西北之地有雪水,臣幼時去裏面摸過冷水魚。”沈醇笑道,“陛下放松,不會掉下去的。”
“我只是不習慣這樣的船。”鳳飛白雖是這樣說着,還是努力的放松,讓自己忘卻在船上,去看這江南湖上的風景和人。
江南風景如畫,碧水拂柳溫柔至極,連帶着那坐在對面的人似乎也沾了幾分碧水的朦胧溫柔之意。
“若還是怕,手搭這裏。”沈醇拉過了他的手放下了膝上道,“此處離岸邊已遠,看不到了。”
鳳飛白扶着他的膝蓋,驚慌之意漸去,小舟雖小,可卻很近,近到擡眼便能看到,兩人一舟在這湖上自成一方天地:“你為何會在江南有這樣的別莊?”
“江南風景獨美,臣當時想着若是日後退出朝局了,便在此處游山玩水,也是上佳。”沈醇笑道。
他需要在這個世界過一生,完成該完成的事,剩下的時間該放松也要放松。
“嗯?”鳳飛白拉長了語調道,“何時準備的?”
這問題裏明顯埋着坑,但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撒謊可不是什麽善意的謊言,沈醇開口道:“陛下還未成年便備下了。”
鳳飛白如今自然知道他是不慕權勢富貴的,他一開始便已經預備要離開,幸好自己……長成的慢,多留了幾年:“如今呢?”
“如今……”沈醇笑道,“如今陛下想來玩可以,日後倦了朝堂,傳位于新帝時我們便來此處落腳,閑暇時游山玩水,累了便歇息可好?”
“好。”鳳飛白将頭枕在了他的膝上。
小舟不快,可慢慢劃着也是到了島邊的渡口,那處家仆等候,見船只過去便用竹竿将船撐到了渡口處拉住了繩子:“公子請小心上岸。”
沈醇先是上去,然後再将鳳飛白拉了上去,在船上晃悠了許久,鳳飛白站在陸地上還有幾分不實的感覺,他穩了心神,放眼去看整個島上。
樹木并不如何高大,但是郁郁蔥蔥,枝條倒映水中,滿目的綠色環繞,不見房屋屋瓦,仿佛一處世外桃源:“此處真是不錯,你怎麽尋得這樣的好地方?”
沈醇笑了一下,正欲回答,卻是聽到了遠處的腳步聲和那一聲帶着欣喜的稱呼:“公子!”
聲音清雅而溫柔,仿佛含着這林間的水汽一樣。
沈醇看了過去,那踏下臺階的青年一身青衣,眉目如畫,帶着濃濃的書卷氣息和江南煙雨的溫柔,在這林間無一絲一毫的突兀之感,仿佛天生生于林間的生靈。
【這是誰?】沈醇問道。
521提醒道:【柳竹青,宿主您送過來的那個倌館的美人。】
沈醇回憶了一番,終于從記憶之中尋摸出了一些影子,只是那時的青年還很青澀,帶着倌館調教過的風塵之氣,與面前的這一位氣質截然不同。
如果說他本身的樣貌能打七分的話,環境和氣質加成下,便可打九分。
美倒是很美,只是有些麻煩。
正思索間,青年已然到了近前行禮,看着沈醇的眸中皆是喜悅:“見過公子。”
沈醇開口道:“你是?”
他一聲疑問将鳳飛白的思緒拉了回來,也讓柳竹青笑容淡了一下:“奴叫柳竹青,是公子別莊裏的書童,管事聽聞公子今日要過來,讓奴來迎接一下。”
“原來如此,這位是白公子。”沈醇介紹着一旁的鳳飛白道。
“見過白公子。”柳竹青恭敬道。
鳳飛白微微點頭,沈醇開口道:“前面帶路吧。”
柳竹青走在了上面,本是等候,卻是見沈醇微扶住那俊美男子的腰背道:“岸上濕滑,小心一些。”
柳竹青神色微滞,卻是隐藏了眸中的情緒默默在前面帶路。
小島頗大,鬥折蛇行,一步一景,其中也有流水,卻是清澈見底,走了約莫半刻鐘,才在樹蔭中見到別莊的大門。
與京城的恢宏不同,這裏的建築帶着小巧與雅致。
別莊中人不多,卻是皆聚攏在院內朝着沈醇行禮問安:“見過公子。”
“都起來吧,房間可收拾好了?”沈醇問道。
“聽聞公子要過來,房間都收拾好了,只等公子來了便能休息。”管事上前恭敬道,“只是公子未說是兩人,其他房間也是一直打理着,只需換了被褥便能入住。”
“不必,白公子同我一起住。”沈醇說道,“在這莊中,他的話便是我的話。”
“是。”家仆紛紛應聲,“見過白公子。”
鳳飛白打眼看去,這些家仆之中健全者有,身體有疾者也有,有跛腳者,瞎了一只眼者,還有手指失了幾根者,他心中略有思忖,開口道:“不必多禮。”
他居帝位多年,即便着便服,氣質也是出塵之人,家仆并不敢随意揣測思量,皆是恭敬的送他們進了院門。
茶點奉上,鳳飛白坐在椅子上放松了身體,試吃着那與京城不同的果子道:“味道不錯。”
沈醇拾起了一枚放入了口中道:“确實不錯,有荔枝的味道,你若是喜歡,我讓人将方子拿來,回京以後也好做。”
“其中摻了荔枝,來往奔波勞碌,不必了。”鳳飛白吃了幾塊,又喝了幾口水,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你別莊中的人為何有那樣殘缺之人?”
沈醇招家仆,自然可以從好的裏面挑,樣貌端正,看起來賞心悅目者也不過是多花些銀錢罷了。
“那些人曾經都是無父無母的可憐人罷了。”沈醇撚起了杯子笑道,“無處容身,就送到了我的莊子上,總是手腳利落能自己做活養活自己。”
“原來如此。”鳳飛白神色柔了些道,“翊王仁善。”
“只是順手罷了,他們也懂得自理,若是遇上好吃懶做的,臣也照樣會扔出去。”沈醇笑道。
“如此已是最好了。”鳳飛白說道。
這些殘缺之人無父無母,若是放在外界,只怕是會遭人嘲笑,若是惡從膽邊生或是自暴自棄,皆是不好,可在這處世外桃源卻是最好不過了。
他的愛卿心懷天下,又仁善愛民,每每想到自己能與他執手一生,都覺得慶幸不已。
沈醇笑了一下,側頭看着他問道:“陛下只想問這個?”
鳳飛白看向了他道:“還有何事?”
“柳竹青。”沈醇放下了杯盞道。
鳳飛白聽到這個名字時唇角微揚:“你讓朕問,朕偏不問。”
初見柳竹青時他心裏自然也是咯噔了一下,畢竟青年俊秀,着實超過他人許多,且青年明顯對沈醇有所傾慕,但觀沈醇神色,卻是滿滿的陌生和公事公辦,無一絲一毫的狎昵隐晦之情。
沈醇受萬民愛戴,宮裏宮外傾慕他的人只多不少,比之他這個帝王的權勢,那些人對沈醇更多了幾分的心甘情願。
鳳飛白初時還會略有不快,但後來卻是想明白了,人已是他的,只要沈醇無意,任憑其他人再如何傾慕也是沒有結果,既是如此,也該那些人羨慕嫉妒才對,輪不到他來置氣。
沈醇聞言失笑:“陛下學壞了。”
既是不問,便說明沒有放在心上。
“愛卿教的好。”鳳飛白說道。
別莊風景極好,醒時便可聞鳥鳴之聲,清脆入耳,讓人不覺得煩擾,反而覺得心神放松,将那周身的疲憊都洗脫了出去。
床帳之內有些昏暗,鳳飛白睜眼時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感,耳邊有鳥鳴,還有熟悉的人溫熱的呼吸,一如既往搭在腰間的手,讓他即使換了床也沒有任何的不适,一夜好眠到了天亮。
周身放松,又沒有朝政幹擾,鳳飛白有些不想起,他睜着眼睛看着床頂的柳葉翠竹緩緩出神,卻是聽到了耳邊本來綿長的呼吸微滞,側頭時卻是腰身微緊,初醒的人下意識的在他的脖頸處蹭了蹭:“陛下醒了多久了?”
他聲音中帶着慵懶,響起在耳邊時讓鳳飛白心神微蕩,雖然已然聽過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每每都無法抵擋這樣的親昵,讓他不自覺的軟了語氣:“也是剛醒,可要起來?”
“早起也是無事。”沈醇伸手掀開床帳看了看,“還不到飯點,不如臣與陛下做點兒有意思的事情。”
晨起最易情動,尤其是心愛之人在身側時更是容易,沈醇傾身,鳳飛白卻是抵住了他的胸膛,勉強抵抗道:“白日不可宣淫。”
有道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他從前以為是昏君無自制力,可嘗過其中甜頭才知,美人在側,若是再加上耳鬓厮磨,晨起着實困難,若是開了白日,只怕底線會步步後退,離昏君不遠矣。
“好了,不同你鬧。”沈醇揉捏了一下他的耳垂翻身坐起,“臣伺候陛下穿衣。”
“我自己來。”鳳飛白連忙阻止道。
晨起時任何的親昵都是自制路上絆腳石,做帝王當真是辛苦,還不若做一對富貴散人,此時也不必晨起,而是去做點兒有意思的事情了。
一切穿好,沈醇去開門叫水,鳳飛白則是推開了那鳥雀聲甚響的窗,吱呀一聲輕響,幾聲撲棱翅膀的聲音響起,鳳飛白還來不及去看,卻是被一枝帶水探入的花掃過了臉。
沈醇丢開門走向了那處,托起鳳飛白的臉頰道:“沒有刮傷……飛白俊美無雙,連這江南的花枝都迫不及待一親芳澤。”
鳳飛白擦過了臉,被誇的心裏喜悅,卻是轉了話題道:“昨夜可是下了雨?”
“沒有,江南濕潤,露水頗重。”沈醇伸手去将那窗子支好,花枝探入窗內,停于桌上,窗明幾淨,格外美好。
“公子,梳洗之物已經備好,可要留人伺候?”家仆問道。
沈醇轉頭,那水冒着熱氣,明顯是溫熱的:“不必,放好了東西就出去吧。”
一應家仆應是,紛紛退下,待關上房門,一人開口道:“公子跟白公子的感情可真好,就是那個什麽,舉案什麽眉。”
“舉案齊眉。”柳竹青說道。
“還是竹青學問好。”那家仆說道,“沒想到男子站在一處,竟是那樣的讓人羨慕。”
“是呀。”柳竹青說道。
王爺生的舉世無雙,站在他身側的男子也毫不遜色,即便穿着便服,身上的貴氣也不是能夠忽略的。
別莊之人少有知道王爺身份的,即便知道也不會亂說,皆是以公子稱呼。
但柳竹青是知道的,且還知道王爺與陛下有了情。
陛下名為鳳飛白,白公子,可不就是帝王麽?
柳竹青初聞時,只想着争鬥許久的二人相處,不知是如何的針鋒相對,卻不想是那般的琴瑟和鳴,即便是陛下,在王爺的面前也是綿綿情意。
王爺若有情有心,這世間的人又有幾人能夠拒絕得了他呢?
別莊的日子着實有些清閑,國事自然要處理,每每也有侍衛渡湖而來,将重要的事情送達此地,又在處理完後離開,小島與岸邊隔湖相望,鳳飛白初來時還無侍衛把守,此時卻是沿湖都站滿了人。
除此以外,晨起而作,日落而息,他們當真是像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