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51℃
姜桃桃坐起身。
沒開燈, 昏暗中看到她眼裏很亮,是有水光的原因。
如果看得清,眼圈和鼻尖都是紅紅的。
聲線比以往重了些, 反倒更清澈了, 聽得人心疼。
可這道聲音卻在冷冷地說着,“你一定要在我面前, 不走是嗎?”
費華修柔聲勸她, “去樓上睡。”
“我樂意在哪兒就在哪兒, 跟你有什麽關系啊?”姜桃桃孩子氣地反駁。
他不在乎她惡劣的态度, “沙發躺了三天, 不難受嗎?”
“走開!別在我面前裝好人!”
瞪着眼和他對峙着,可惜他一定看不到她怨恨的表情,恨不得撲上去咬他。
直到他說,“乖一些,明天送你回家。”
姜桃桃安靜了。
不過還是沒動。
重新裹好毯子,面朝裏躺着。
費華修站起來,坐到她腳邊。
感覺到沙發那頭陷下去,姜桃桃曲起雙腿, 又把身子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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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碰到他。
她沖着黑乎乎的沙發, 什麽都看不到, 但是知道, 費華修一定在看着她。
現在他身上已經沒有酒味了,說話也清醒了很多。
說了明天放她走,姜桃桃相信他沒在騙她。
有費華修在的原因, 她睡眠進入得極慢。
她不往別處去,也不要在他眼下出現動作。
就像只蝸牛一樣縮在那裏,身上的毯子是她的殼。
過了很久很久,夜更深了,萬籁寂靜,終于出現睡意時,聽見費華修說,“桃桃。”
她支起耳朵聽着,依舊裝睡。
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他又說。
“我們結婚吧。”
姜桃桃一整夜都睡不着了。
早上聽見鳥叫時睜眼,天色剛泛起青白。
動了動身,看見腳頭費華修還坐在那裏。
他雕塑一樣地在這兒呆了整夜。
屋內很黑,從側面看見他睫毛貼在下眼睑。
他睡覺總是沒一點聲音,也不愛動,睡眠還格外淺,她稍稍一動,他就睜了眼偏頭看過來。
“早。”
還有心情跟她打招呼。
姜桃桃沒理會,去衛生間收拾洗漱。
出來的時候,他也洗漱好了,樣子看起來精神了一些,屋內燈亮着,宛如白晝,外面天光依然尚未顯明。
他正在做早餐。
姜桃桃坐回她昨晚躺着的地方,哈欠連天地打盹兒。
費華修給她端來一杯牛奶,還有面包。
面包盤圍着一顆新鮮的草莓,還有一些圓滾滾的藍莓。
放下去後,他就去餐桌前吃自己的那份了。
姜桃桃把牛奶喝完,又吃了那顆草莓。
就等他開口,放她出籠。
而費華修吃完早餐後,不緊不慢地洗幹淨杯盤,往水壺裏添了水,照顧起他的綠植。
姜桃桃等不及了,別別扭扭地問,“你什麽時候讓我走?”
他像才想起這回事,看了眼表,說,“上午陪我參加元朝的足球賽,結束後送你回去。”
姜桃桃無話可說,并沒有不情願。
說起來她和元朝在泰國時關系相處得非常不錯,回國後至今都沒再見過他了。
過去一趟也行。
元朝念的是一所私立小學,他如今在讀二年級。
見面的時候他穿着球服球鞋,運動式的長襪子拉在膝蓋下方,抱着顆足球蹦蹦跳跳地朝他們跑過來。
一路見了那麽多個小正太,數他模樣最好,小小年紀,劍眉星目,數月不見好像長高了些,長大後一定是個小禍害。
他跑過來的時候,姜桃桃就蹲下身,敞開雙臂等着他。
費華修在一旁俯視着二人摟摟抱抱,這幾天來第一次見她笑得這麽開心。
球賽還沒開始,觀衆席上就早早有家長等着了。
元朝父母今天工作有事,參加不了,就拜托費華修替他們來一趟。
他打量着姜桃桃還沒消腫的眼泡,摟住她脖子趴耳朵邊小聲問,“桃,Loman是不是欺負你了?”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地仰臉朝頭頂的費華修看去。
他一眼就看穿他們想的什麽。
姜桃桃沒回答元朝的問題,淡淡笑了一下。
球賽快要開始,遠處體育老師帶着一大幫小男孩招呼元朝快過去。
他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姜桃桃幾眼,踩着草坪跑過去了。
姜桃桃和費華修去觀衆席找位置。
這些家長們一個比一個熱情,拖家帶口的搖旗助威,有的還做了自己孩子姓名的海報牌,高高舉起來,興奮地喊加油。
她跟在費華修身後走在臺階上,遇到人多的地方,他下意識地牽住她的手。
這一幕多像他們在泰國去看泰拳的那次。
姜桃桃沒有拒絕。
很久沒有這樣碰過他了,那只熟悉的大掌把她的手整個兒包裹進去,一路牽到座位旁。
有種久違的溫暖。
他還沒放開,姜桃桃主動抽了出來。
他們一同看着臺下綠油油的足球場,沒有交流。
天氣不錯,晴空萬裏,陽光很充足地灑下來,給奔跑着的小男孩頭發上染了層金。
球賽進行到中場,日頭越來越曬了,他起身,說去買水。
脫了運動衫放到凳子上,裏面是件白色T恤。
年輕的背影穿過群衆大步邁下階梯,看起來就像這群年輕爸爸中的一員。
姜桃桃再一次會想起昨晚他說的話。
明白地講,她當然是渴望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的。
只是心裏亂得很。
在這種情況下,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不确定那句話他會不會說第二遍,也不确定自己在第二次聽到後,會作何回答。
費華修很快買了水回來了,他的那瓶已經喝掉了一半,把完整的那瓶遞給姜桃桃。
她接過來,輕松一擰,瓶蓋就開了。
是因為他提前就擰開了一半,方便她這會兒不費力。
他在旁邊坐下,問她要不要用他外套遮遮太陽。
姜桃桃搖頭。
依然堅持着不和他說一句話,只是再望向足球場的時候,覺得光線更刺眼了。
比賽結束後,元朝被簇擁在他們獲勝隊伍的中間,手裏舉着大大的獎杯,高高沖他們這裏揮手。
費華修笑了下,扭過頭跟姜桃桃說,“這小子挺不錯的,對嗎?”
散了場,他們下去接元朝,兩大一小往校門外走去。
剛才的勝利讓小家夥興奮得臉都紅了,額前頭發被汗黏在一起。
費華修拉他到路邊花壇,按着他腦袋,把沒喝完的水倒在手心給他洗了把臉。
涼快了,沾了一臉水。
姜桃桃從包裏拿出紙巾給他,元朝擺擺手拒絕,扯過費華修的T恤衣擺,把臉往上頭蹭幹。
他也知道自己這是在讨打,明顯是故意為姜桃桃報仇,而後報複性的仰頭看他。
費華修今天格外好脾氣,在他頭上揉了一把,沒理睬衣服上的水印。
元朝牽着姜桃桃的手走在他身後。
故意沖他後背做鬼臉,然後滿眼小星星地沖姜桃桃邀功。
雖說他是在跟自己統一戰線,這做法說實話是有點吃裏扒外了。
姜桃桃成功被他逗笑,費華修聽見聲音,開車門時往後看了一眼,正正對上元朝手指扯開兩邊嘴角,沖他吐舌頭做鬥雞眼。
費華修也樂了,拳頭不輕不重地砸在他頭頂。
元朝舌頭還沒來得及伸回去,差點咬到自己,捂着嘴巴變得乖乖的了。
開了後車門,眼前赫然一架兒童安全座椅。
費華修擡擡手示意他上去。
元朝緊扒車門抵抗,死活不從。
嚷嚷着,“我都七歲了,怎麽還要做兒童椅?”
費華修掂着他扔到車上,在座位上牢牢捆好。
又在小孩腦門上敲個栗子,“你就算十歲也得坐。”
姜桃桃陪元朝在後排,他覺得自己這樣很丢臉,撅着嘴巴鬧脾氣。
路上他倆腦袋抵在一起玩游戲,費華修在前面默默開車,眼睛通過玻璃前的後視鏡,看姜桃桃興趣盎然的臉。
元朝玩得正嗨,突然想起自己下午還得去上興趣班,表情瞬間哭喪下來,悲慘地哀嚎。
費華修知道他累了半天,心思肯定不在學習上了,瞥他一眼,很開明地說,“不用去了,下午我帶你去游樂場,你媽問起我擔着。”
元朝剛一聽很高興,過來會兒卻又搖了頭,“算了,我還是去上課吧。”
姜桃桃很詫異,心說現在的小孩怎麽這麽懂事,這種年紀居然不貪玩。
便問他,“出去玩不好嗎?就非要去補習?”
元朝語重心長地嘆嘆氣,說,“不聽話的話我媽會找我算賬的啊,不順着大人的心意就沒玩具和零食買了,雖然我超級超級想去玩,但實在身不由己啊!”
随後又鄙視地拿眼斜她,“桃,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啊?”
姜桃桃當然懂。
被這稚嫩的童言一提點,又醍醐灌頂似的,明白了些之前沒想通的。
她看向費華修,他眉眼平淡,似乎沒在意他們在說什麽。
他這個人,戀愛時會對她甜言蜜語,卻只是為烘托情趣的手段。
說起來他從未表明過他的內心,也從來沒說過一個愛字。
不像她,總恨不得把火紅的一顆心掏出來給他看。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在一起這麽久了,其實她是清楚費華修的。
很多時候,并不是不說、不解釋,就代表他不想、不在乎。
可她總是只用小女生的想法為自己考慮,忽略對他的理解。
以前不滿他比自己愛的少。
現在不滿他做不出承諾,不由分說地分了手。
他做得不對,她同樣做得不對。
元朝有元朝的不得已。
身處各自的位置,誰都有誰的不得已。
把元朝送回了家,他父母都不在,家中只有兩名保姆。
之後費華修沒有食言,送姜桃桃去了車站。
人聲鼎沸,他和她一起走去站口。
姜桃桃轉身,“不用送了,就到這裏吧。”
這句話一出口,心髒突然生疼。
他聞言止了步,說,“好。”
姜桃桃握緊包帶,背對他走開。
這裏離車站還有一段路,她無力地往前走着,包裏手機響起,摸出來打開。
那些梳理情愛的話他終究講不出口,現在用文字表達出來。
“昨晚的話相信你聽到了,我希望能等到答複。”
“那天說過的承諾一直都是時間問題,如果你現在要,我會立刻去争取,我有我的不得已,也明白兩種事物自古不可兼得。”
“但除了你,我想不到還能和誰共度餘生。”
三句話一條一條發過來,就像一個個重擊。
讓她邁不開步了,也轉不過身。
姜桃桃低頭看着手機,緊緊抓着它,列車出發的時間一點點縮短,她絲毫不慌張。
心想,幹脆就這麽過時不候吧,于是她就有了不違心的理由,轉身跑到他身邊。
她站在路邊,沉浸在矛盾的個人世界,疾馳的摩托車聲響到身邊才遲鈍地回過頭。
驚慌中更是動彈不得,沒來得及去躲,卻有人用身體把她牢牢撲倒了。
她跌在柏油路上,蹭傷的皮膚火辣辣的疼。
剛才發瘋般的摩托車在路邊歪斜地躺着,車輪茍延殘喘地轉動。
騎手也已經倒地不起了。
附近路人紛紛圍了過來。
姜桃桃爬起來,摟住面如紙色的費華修。
她渾身都在顫,哆嗦地說不好話,只能憑本能用力抱住他,像是這樣就能替他減緩一些痛苦。
姜桃桃這輩子都不要再回憶起剛才那一幕。
天旋地轉,耳邊盡是驚呼。
鈍重的摩托車車輪,齊齊從他雙腿上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