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抱打不平 二更
第三皮鞋廠在不久前正式倒閉了, 在被變賣了廠房中所有的機器設備後,一把“鐵将軍”把大門緊緊鎖了起來。
周圍的棉紡廠,毛紡廠和其他的國營大廠也陸續關張, 情況稍微好一點的也不得不被迫遷到了寶山、闵行等郊縣地方。
曾經一度幾百幾千個穿着藍色工服,騎着自行車轟轟烈烈上下班的風景終于在這個城市裏徹底消失了。
寧建國現在忙着承辦紡織學校的食堂, 抽空和幾個老同事相約回去看過一回。偌大的廠子只有門衛室裏的老劉頭一個人了,但他也只是“臨時工”,在等着下個東家呢。
那時候作為上海老工業區的蘇州河邊,空置廠房一片接着一片, 真的是“滿目蕭條”, 有的被私人,有的被外資公司接手,不過更多的被空置着, 等待着市政建設的安排。
寧建國和趙景聞, 還有幾個徒弟徒孫站在挂着“上海市第三皮鞋廠”的白底黑字招牌下,讓老劉頭給他們照了一張合影,作為青春最後的見證。
從鞋廠回來後, 寧建國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整個人都有些形容消瘦了。
“現實世界”裏寧建國在這個時候大病了一場,差點把寧老太急死。好在重新來過一回, 雖然廠子倒閉了, 寧建國至少還有工作,還有編制, 沒有徹底倒下。
寧建國心情不好,寧小北又何嘗好受。
那天在趙家的見聞讓他大受打擊, 讓他知道原來曾經的自己是那樣的無知和自以為是。
他以為重來一次, 他就能站在成年人的角度來看待, 體貼父親,給他他想要的幸福。
結果到頭來,他又差點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要是父親真的聽了他的話,娶了王阿姨。那他這就是生生耽誤了三個人,甚至更多人的幸福了!
他想跟父親說,他理解他,他尊重他的取向,他願意祝福他和趙叔叔。
但是這些話要是一個大學生說出口就罷了,從一個初中生嘴裏說出來也着實有些驚世憾俗。
為了不吓到寧建國,他只好把一腔的百轉千回全部埋進心裏。只是再也不提要新媽媽和小妹妹的事兒了。
時間很快地來到了初一上半學期,經過不懈的努力,範俠距離寧小北的座位也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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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已經能夠将成績穩定地保持在班級前十五名左右,偶然超常發揮,甚至還能搭到前十名的末車。不可不說實在是進步巨大。
這小子每次排位考試結束,都要來坐坐林子穎的座位,摸摸桌板,咬牙切齒地說老子下次一定能夠升到這裏。林子穎就會一屁|股把他擠開,讓他不要白日做夢,然後三個人嘻嘻哈哈打坐一團。
相較之下,擔任過半個學期班長職位的丁哲陽現在則有些“泯然衆人”了,只能保證自己的成績不至于跌落到二班去。
沒有了優秀的成績做背書,闫冰如想要給他榮譽別的學生和家長們也不答應。他如今就是普通老百姓一個,連個小隊長,學科委員的職位都沒了。
本來話就不多的丁哲陽如今變得越發陰郁,簡直就像是一顆發了黴的蘑菇,默默地貼在牆壁的角落處。
若是一整天課下來,沒有一位老師喊他起來回答問題的話,這家夥能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就連他的同桌都不願意搭理他,下了課就和前後桌大聲聊天,故意把他晾在一邊。
“寧小北,範俠,出來一下。”
這邊範俠還在和林子穎玩搶座位的游戲,寧小北一擡頭就見到闫冰如鐵黑着一張臉,站在教室門口,對着他們招手。
寧小北眉頭一皺,和一臉莫名其妙的範俠走了出去。
出乎寧小北的預料,闫老師并沒有把他們往自己的辦公室方向帶,而是往教學樓不遠處的小花園走去。
一中面積廣闊,光花園就有好幾個,最大的自然是高中部那邊的中庭大花園,每個季度都會更換時令花卉造景。要是遇到校慶,或是重大節日,還會用花盆在地上拼出字來,誰來了不說一聲“大手筆”。
不過寧小北最喜歡他們這棟樓拐角處的小花園。這裏沒有種花,倒是種了十幾棵高大的芭蕉樹,葉子大的誇張,可以覆蓋住一整個人。男孩子們偶爾撿拾到校工沒來得及打掃掉的掉落的芭蕉葉,那真是可以玩的不亦樂乎。把它當做《西游記》裏鐵山公主的寶扇揮來揮去。
範俠還曾經試圖把芭蕉葉子帶回家去,結果在門口被門衛窦大叔給攔下來了,說他不能把國家的財産帶回家,哪怕是掉在地上的垃圾都不行。
寧小北自然不會無聊到撿葉子玩,秋天下雨的時候,他最喜歡坐在窗邊聽雨打芭蕉的聲音,有時候一聽就可以聽一整天。
還有小花園旁的這個假山噴泉,常年流水潺潺。之所以在這裏建了一座假山噴泉,是為了掩蓋後面是個垃圾房。要倒垃圾就必須繞道假山後方。
每次範俠做值日生,他都會手拿兩袋垃圾,學着少林武僧的樣子,“飛檐走壁”直接翻過假山,然後再跳回來。
只可惜,上回在“現實世界”裏跟着常樂蘊走過的時候,發現噴泉已經不見了。
原來很多學生家長投訴,說自家孩子怎麽在學校倒個垃圾還摔成了個落湯雞了,于是現任校長幹脆就把噴泉鏟了,徹底堵了他們的嘴。
現在不是打掃時間,幾乎沒有學生從這裏走過,所以闫冰如才把他們叫到這裏來談話。
“你們兩個,和常樂蘊是什麽關系?”
闫冰如雙手抱在胸前,擡頭看着他這兩個學生。
她身高不過一米五十五,如今不管是寧小北還是範俠都比她要高些了。
“什麽意思啊?”
範俠一臉茫然地撓了撓後腦勺,“不就是同學關系麽?”
寧小北之前跟他說了,他不要王阿姨做他新媽媽了,那就沒有親戚關系了。
“別給我來這一套!範俠,你別以為你現在成績稍微好一點,就能在老師面前擺譜了。”
對于這兩個“唯二”沒有給自己送過禮的學生,闫冰如可不想給他們什麽好臉色。
寧小北就算了,永遠的第一名,從年級組長到校長,各個把他當做寶貝,自己拿他沒有辦法。這個範俠可別想在她面前輕易打什麽馬虎眼。
闫冰如推了推鼻梁上的的黑框眼鏡,不悅地擰起眉頭,“我都聽說了,你們同進同出的,關系可不一般吧?”
“我們是鄰居。同進同出,是受到她母親的請托,之前發生了一些事情,希望我們能夠保護她的安全。”
寧小北把還搞不懂狀況的範俠拉到身後,不卑不亢地答道。
想來今天不知道誰在老班面前打小報告了,不然怎麽他們一起上學放學都那麽久了,她現在倒是突然想起來要追究了。
“什麽事情?”
“人家的私事,我不方便說。”
寧小北說道。
其實在不久之前,常樂蘊他們家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兒。她爸爸不知道從哪裏知道王伊紅辭職離開了原先的服裝外貿公司,和人一起做生意,現在手裏很是有錢了,居然又試圖來騷擾她們母女。
被徹底激怒的王阿姨化身成了一頭母獸,她手舞兩把菜刀一路從二樓追着前夫追到大馬路口,要不是鄰居們攔着,當天還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恐怖的事情。
那次之後,常偉強再也沒有登門騷擾過。
據寧小北猜測,可能是四樓的那位其貌不揚“趙叔叔”在那之後出面幫助了王阿姨,這才徹底偷走了高傲美人的一顆心。
“寧小北,你用什麽态度跟老師說話呢?”
闫冰如柳眉一豎。
她之前不怎麽和這個第一名的學生有過什麽交流,在看到寧小北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滿和不馴後,闫冰如感到自己作為班主任的尊嚴被人挑戰了。
“我尊重闫老師,但也希望闫老師能夠尊重別人家的隐私。”
正好此時打了第一遍上課鈴,寧小北對着闫冰如鞠了一躬,拉着範俠就往教室方向跑了回去。
下一節正好也是闫冰如的課,她不得不跺了一腳,快步返回辦公室拿教具和教案。
剛進教室,兩人明顯感到氣氛不對。
男生們大多數都在嘻嘻哈哈,女生們各個則神情嚴肅。常樂蘊坐在座位上放聲大哭,而剛好坐在她前排的莊麗則回頭不停地安慰。
“怎麽了班長?”
寧小北走到座位邊,踢了踢林子穎的桌腳。
這家夥從上個學期開始,就脫掉了“副”職,如今已經是正兒八經的班長了——當然了,用寧小北第一死忠粉範俠的話來說,那是因為我家老大壓根就沒參加這個班長的選舉,不然安有爾等鼠輩上位的機會。
“那個……剛才耿恩華撿到了從常樂蘊桌肚裏掉出來的東西。被其他同學發現了……就吵起來了。”
林子穎苦着臉,語焉不詳地說道。
“什麽東西掉出來了,還回去不就好了,吵什麽,還哭起來了?”
範俠聽了,一臉莫名,走回自己座位,大刺刺地坐了下來。
寧小北轉頭看着坐在常樂蘊身邊笑的一臉猥瑣的男同學,突然一個念頭從他腦中閃過,于是快步走到常樂蘊身邊。
“你丢什麽東西了?”
“不是我丢的,是他故意翻我的書包拿出來的。”
常樂蘊見到寧小北,哭得越發委屈了,指着同桌耿恩華抽泣道,“他故意的,故意讓我丢臉。”
“什麽啊,自己帶了丢臉的東西,被我看到了,拿出來給大家看看怎麽了?是吧?”
胖子耿恩華故意怪叫道,班級裏幾個跟他交好的男同學也大聲附和起來。
“莊麗,到底是什麽東西?”
寧小北反複問了常樂蘊幾遍她都紅着臉不說話,他只好轉過去問坐在前排的莊麗。
“是……是……”
“是這個啦!”
耿恩華見狀,幹脆把胳臂直接伸到常樂蘊的桌肚裏,從裏面拿出一個粉色的塑料包裝,拍在桌子上。
“哇,好惡心哦!”
他故意尖叫道。
寧小北定睛一看,是一片獨立包裝的衛生巾。
“幹什麽呢?沒有聽到打鈴了麽?”
就在此時,闫冰如抱着書本走了進來,一進門就見到插杆子似得立在後排的寧小北。
“寧小北你站在哪兒呢?回座位去!”
到剛才在小花園裏被這個學生駁了面子,闫冰如心中怒氣未消,見寧小北依然站在原地不動,幹脆直接走了過來。
“闫老師,耿恩華欺負常樂蘊。”
寧小北抿着嘴唇,皺着眉頭說道。
“什麽啊?她東西掉在地上,我幫她撿起來,這也算欺負麽?真是不講道理。”
耿恩華見老師來了,眼神有些飄忽,不然依然死鴨子嘴硬。
“不是的,這包東西我明明是放在書包裏的。剛才上了廁所回來,才發現被人整個拆開,有的扔在桌肚子裏,還有些,還有些被那些男生拿去分着玩……嗚嗚嗚……”
常樂蘊說着,忍不住掩面大哭起來。
闫冰如看了看桌上那片衛生巾,轉頭一瞧,果然周圍幾個男生手裏也拿着,不由得勃然大怒起來,“吃飽了撐的,玩什麽不好玩這個?統統給我交出來!”
包括耿恩華在內的一群調皮男同學們不得不把拿着的衛生巾交了出來,放到闫老師手中。
寧小北見狀,以為她是來主持公道的,不再言語。
“哎,什麽東西,到底什麽東西啊?我看不到。”
範俠隔着兩排桌椅探頭探腦地往後看。
“常樂蘊,都是你,搞出什麽多事情。你給我站到走廊裏去,罰你站一節課。”
闫冰如把從男生手裏收繳回來的衛生巾往常樂蘊桌子上一堆,指着外頭說道。
“什麽?”
常樂蘊瞪大眼睛,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
本來已經準備回座位的寧小北也轉過身來。
“聽不懂麽?給我站到外面去!你看看你,這是什麽好東西,到處亂放給男孩子看到。我看你就是不要臉。”
闫冰如厭惡地說道。
她一回頭,就看到寧小北雙手緊握,滿臉怒意地看着自己。
“幹什麽?回座位上去!”
“闫老師,到底是誰錯了?”
寧小北指着一臉得意的耿恩華,又指了指他周圍坐着的幾個男生,“分明是他們不對,他們擅自翻別人的書包,怎麽受罰的人是常樂蘊?”
“你懂什麽?你沒有看到麽……這個東西,是髒東西。”
闫冰如指着桌上的衛生巾,一臉晦氣地說道,“她是個女孩子,本來就應該好好保管這些東西。男孩子不懂這些,出于好奇看一下很正常。總之,以後我們班的女生,都給我以此為戒,好好管好這些東西,別再讓我看到這種丢人現眼的事情。”
莊麗和其他為常樂蘊抱不平的女生聽了,紛紛露出委屈的表情。
“闫老師,你自己也是女老師,怎麽可以說這種話?這不是颠倒是非黑白麽?”
作為一名心理成熟的男性,寧小北對于同樣身為女性的闫冰如居然會對剛進入青春期的女孩子進行月經羞辱,感到非常不解。
而且說到底,是耿恩華他們私自翻動了常樂蘊的書包不是麽?
“寧小北,這是你對班主任講話的态度麽?你要是不想上課,你也給我站到走廊裏去。”
闫冰如惱羞成怒地高聲吼到。
現在已經是上課時間,整個校園都是靜悄悄的,她這突然拔高的一嗓子,把旁邊幾間教室裏正在上課的師生們都吓到了。
隔壁二班的班主任隋老師好奇地打開門,就見到那位全校出了名的寧小北同學,大步從一班教室裏走了出來,靠牆站着。
還不等隋老師納悶怎麽這位“天之驕子”也淪落到站走廊了,只見在他之後,陸陸續續又站出來幾個人。
一個是原來他們二班,如今升到一班的女學生常樂蘊,一個皮膚黑魆魆的,看起來就是個調皮鬼的小男孩範俠,最後一個是家委會主席的兒子,渾身名牌的林子穎。
“什麽情況啊,一班這是在搞什麽呢?”
其他班級的幾個老師也把身體探了出來,看着這荒誕不羁的一幕,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各班教室裏的學生也是一片喧嘩,幾個坐在窗口位置的學生們把腦袋探了出來,見證這從未有過的一幕——堂堂一班的學生,還是年紀第一和年級第二被罰出來站走廊啦!
“還有誰!還有誰不願意在一班待着的,都給我出去!現在就滾出去!”
一班的教室裏,傳出闫冰如的罵聲,幾乎掀開屋頂。
作者有話要說:
闫老師下線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