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服裝市場 一更

提起上海的服裝市場, 年輕的00後們可能隐約聽說過七浦路的大名。可在90年代末,要說哪條馬路代表了上海流行陣地的尖端地帶,那只有兩條馬路——華亭路, 襄陽路。和他們相比,七浦路那真是小阿弟, 小阿妹了。

“當年阿姨我就是在華亭路開店的。上海灘第一批‘個體戶’曉得伐?”

暑假第一天,寧小北和範俠坐在趙景聞位于襄陽路服裝批發市場的店鋪門口,一邊用報紙疊成的扇子扇風,一邊聽隔壁賣絲|襪的老板娘吹牛。

老板娘渾身香風, 看不出具體歲數, 應該不止四十,穿的卻是“彈眼落睛”。頭發染成兩種色彩不說,上身穿的是細吊帶露臍裝, 下身洗的近似白色的包臀牛仔褲, 足蹬一雙黑色細跟涼鞋,放在2020年就是所謂的複古千禧風Y2K。

寧小北在兩個世界裏來回穿梭,深感20年後別說老阿姨了, 年輕女孩都少有那麽敢穿的。只能感嘆時尚潮流這個東西真的看不懂, 竟不是越發展越開放的。

不過在這個這個即将迎接“跨世紀”的年代,上海的馬路上女子, 不論老少大多如此穿着。

不但如此, 妝容用色也極為大膽,兩個眼睛恨不得塗上八種色彩, 姑娘們模仿王菲的造型在臉頰上塗上“曬傷妝”走在炎炎烈日下。表情帶着一種一往無前的前衛,似乎一腳踏過1999年, 世界真的會為之一變似得。

“華亭路市場84年的時候開張, 人稱‘小香港’。當時在阿姨在那裏的賣衣服, 不像現在,衣服有什麽S,L號,從工廠批發過來都是一整套的。沒有的,阿姨手上件件衣服都是全上海灘獨此一件的好伐?”

阿姨說的唾沫橫飛。

“當年那些時髦的小姑娘,大學生,都是提前幾個月在阿姨手裏訂貨的,晚一步就被人搶走了。那穿上之後在馬路上一走,半條馬路的男人都盯過來……你們懂伐?”

“我懂,我懂。”

寧小北點點頭,心想阿姨侬真不用把“走-私”說的那麽清新脫俗。

“閑話說回來,1984年你們兩個小弟弟生出來沒有啊?”

阿姨有些疑惑地頓了一下。

“八十年代中國最流行的蝙蝠衫,踏腳褲,喇叭褲……你們曉得都是從哪裏起的‘蓬頭’伐?都是阿姨搞出來的呀。那個,按照現在的說法,阿姨我就是——時尚聖母。”

牛皮越吹越厲害,聖母都出來了,觀音還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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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尚教母’。”

寧小北糾正道。

“哎呦,這個小阿弟蠻懂經的。”

“上海灘時尚教母”捂着嘴巴笑笑,“侬是小趙的兒子呀?爸爸長得‘登樣’,兒子也是小帥哥嘛。”

“不是,不是,我是他鄰居……”

寧小北正要解釋,“時尚教母”的絲|襪店裏來了兩個客人,教母大人去顧攤子去了。

“老大,熱死了,早知道這裏這麽熱這麽吵,我寧願呆在家裏吹空調的。”

範俠左右手同時開弓扇扇子,恨不得兩只胳膊變成兩個電風扇,吐着舌頭說道。

這個批發市場雖說不是露天的,但畢竟是一個小棚子接着一個小棚子,壓根裝不了空調,只能吹個電扇。市場裏到處都是人擠人,貨擠貨,四面不透風,到了夏天就悶熱不已,要是下雨天就更慘。

“現在知道鈔票不是那麽好賺的吧?你才在這裏坐了幾個小時啊,你舅舅可是又要顧店,又要去跑貨,還要談生意,發傳單……”

寧小北掰着手指說道,“現在知道坐在學校裏上課,回家只要做做作業多開心了吧。”

“哇,老大你別說了,我錯了。”

範俠聽到這裏頓時頭大如鬥,只好舉起雙手投降。

“小北,小俠,你們先吃點點心,一會兒生意好起來連坐下來的功夫都沒有。”

趙景聞店裏請了一個叫做蘇萊的全職小妹看店。小蘇姑娘二十出頭,把寧小北他們當做自家弟弟,很是照顧。

她拿出兩個面包和兩瓶牛奶,催促他們快點墊補些。

這幾天趙景聞出差去了,他通過朋友在廣州那邊找了一家服裝廠談合作,要去至少一個禮拜。

這一邊寧建國又忙着食堂裝修的進度,就連鄰居王阿姨都帶着常樂蘊出去旅游了,今天一早就趕去虹橋機場。

兩個孩子頓時沒着沒落的,讓寧建國很是操心。他想讓他們回建德裏去,那裏至少有小梅姑娘可以給他們做飯。

不過早就住慣了新式樓房的孩子哪裏等忍受舊裏弄裏沒有馬桶和淋浴器的生活,寧小北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照顧好自己,還有範俠,不會冷着餓着。

今天一早,寧小北“爸爸”拿着趙叔叔給的門鑰匙,直接走入樓下趙家,拎着睡眼懵懂的小崽子範俠去衛生間洗漱。趁着範俠解決個人衛生的當兒,他把兩人的暑假作業往包裏一塞,轉頭去樓下買了早飯,打發範俠吃了個粢飯團後,再拉着他的手步行去車站。

下了車,寧小北帶着範俠穿過七拐八彎的小路找到趙景聞的店,碰巧遇到小蘇姑娘正拉開卷簾門,準備開店。

早上生意比較清淡,基本沒有客人,寧小北和範俠于是各自趴在板凳上先寫作業,等周圍的幾家店鋪都陸陸續續開店了,才把作業收起來。

見到這兩個漂亮的小男生……雖然其中一個黑得有些離譜,左右兩邊商鋪的阿姨姐姐們都很高興。于是紛紛拉着寧小北和範俠說話,還有人時不時地過來投喂點糖果點心什麽的。

這些做服裝包包生意的姐姐們各個打扮時髦,舉止開放,身上帶着各種香氣,範俠本就喜歡看美女,覺得要不是這裏實在悶熱的厲害,空氣裏還混着各種布料,皮革的味道,到也不是不能忍受。

“時尚教母”做成了一筆生意回來,心情大好,看到寧小北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不急不躁,跟身後的小毛猴形成鮮明對比,不住點頭,“恩,有派頭,有點老板樣子。”

“寧老板”不以為意微微一笑,倒是激發除了範俠的好勝心。

他剛才實在熱得不行,搖着扇子去周圍幾個鋪子轉了一圈,發現那些店鋪為了招攬客戶當真無所不用其極。

有用大喇叭不斷循環播着跳樓特價廣告詞的;有把塑料模特放在店門口,渾身挂滿彩色跑馬燈的;還有把喇叭開得震天響的,左邊《愛如潮水》,右邊《心太軟》,前面《好漢歌》,後面《中華民謠》,範俠一路走過覺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這些招攬手段果然有效,一群阿姨媽媽和學|生|妹擠在門口,不是挑絲巾就是選太陽眼鏡和包包,生意一筆接一筆。

走到自家舅舅店鋪門口,什麽“花頭精”都沒有,沒有喇叭沒有音樂,小蘇姑娘把模特兒打扮好之後放在門口,就安安靜靜地坐回店堂裏,連聲吆喝都不喊。和前面人家熱熱鬧鬧的店鋪比起來,自家冷冷清清的店堂把範俠急得直上火。

沒有人流就沒有生意,沒有生意舅舅就沒錢養自己了,範俠心想這還了得,拉着小蘇就問這可怎麽辦。

“小俠不用擔心這個,我們的客人不是那些人。你坐好先把點心吃了。”

小蘇姑娘輕輕巧巧地答道。

“哎呦,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老大,想想辦法呀。”

眼看都要中午時分了,周圍賣襪子的,賣皮鞋的,賣泳裝的店鋪都有了生意,自家店鋪到現在還沒有開張,範俠真是愁死了。

他不住地推搡寧小北,好像他寧小北是“一休哥”,手指在腦袋上劃兩個圈圈,什麽問題都能解決一樣。

“倒是有個辦法。”

寧小北轉頭看看滿屋子的女裝,指着範俠說道,“就看你願意不願意了。”

“你說你說,我當然願意了。”

範俠不住地點頭。

“你随便找套衣服,到裏面換一下,然後出去發傳單。保證效果好的不得了,一百個喇叭都比不上,轟動整條街。”

寧小北一本正經地說道。

“老大……你難道看不出來我舅舅整個店裏都是賣女裝的麽?不是裙子就是小腳褲,你讓我穿這個出去?”

範俠滿頭黑線地說道。

“所以我說‘轟動整條街’麽……”

小蘇姑娘和“時尚教母”聽了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想不到這個小阿弟年紀小小那麽幽默。

“小俠不用擔心,我們的客人等吃好午飯就會過來了。”

小蘇指了指外面。

這個已經消失在城市改建的浪潮中的襄陽路服裝市場地處黃金位置,在大名鼎鼎的淮海中路南邊,靠近地鐵一號線陝西南路出口,四周都是高樓大廈和各種百貨公司。

“阿拉的衣服不是外面那些‘野雞貨’,三钿不值兩钿的,只好跑量。不得不扯開喉嚨做生意,吃相難看的來……來買阿拉衣服的都是周圍辦公室裏工作的女白領。她們現在都在格子間裏上班呢,等到了午飯時間,她們就會出來了,所以不急的。”

小蘇笑眯眯地解釋到。

範俠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推了推一臉壞笑的寧小北。

“老大,侬老早就知道了是伐?故意拿我開心啊?”

還想讓他穿女裝,真是個壞東西。

範俠耷拉下嘴角,拉了個塑料板凳坐下,把腦袋靠在鐵皮門框上,用眼角的餘光掃着翻看着《上海時裝》雜志的寧小北。

剛進入發育期的男孩子不但身體抽高,範俠明顯感覺自己的胳膊比以前粗壯點,就連講話的聲音也有些“公鴨嗓了”,故而這段時間常被舅舅嘲笑。

但是寧小北好像還沒有到這個尴尬的時候。

他記得小學的時候寧小北有些過分單薄,全身上下除了臉頰帶着小孩子的嘟嘟肉,都找不出什麽肉來。

現在他不但身體像柳條似得抽長了,也比原來勻稱的多。少年的身形纖細修長,眉眼秀氣,長長的睫毛落在眼睛下方接近透明的皮膚上,像是落下一把小扇子。用班上那些女生的話來說,幹淨得像是從漫畫書裏走出來的日系美少年。

範俠想着,撇了撇嘴。

我就算了,不過要是老大穿的話……我看比常樂蘊那丫頭也不差呢。

“你往後多走兩步就知道。人家不急我們急什麽。”

寧小北可不知道他腦子裏在胡亂運作着,指了指他們後排的幾家賣“歐版時裝”“日本精品時裝”的店鋪,篤悠悠地說道。那幾家店到現在門簾子都沒拉起來呢。

和注重口福的老北京人不同,上海人從來都是把“穿衣”放在“吃飯”前頭的。飯可以一天下來不吃一口,但總不好光着屁|股出門。

非但要穿,而且要穿的好,男人要“有腔調”,女人要“有味道”。十裏洋場的大上海,走到哪裏都有勢利眼,衣服就是最基本的入場券。

寧家老太太對此最有發言權,她解放前在大馬路的時邁百貨裏做售貨員小姐,賣外國進口來的鋼筆名表,一雙眼睛就好似一對X光,可以穿心透肺。

她一身深藍色陰丹士林旗袍,紮丁字步,站在玻璃櫃臺後面,看着從扶梯上款步下來的男女,淡淡地擡一下眉毛,電光石火之間,心裏便有了思忖。

“夏天不好說,便是借也能借來一身不錯的衣衫。到了秋冬,最見‘真功’。不論男女,看人先從腳底看起。這叫‘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走’。要看他穿的是布鞋,還是皮鞋,皮鞋的樣子是這兩年流行的,還是十多年前的過時貨。看鞋幫,看鞋底的磨損程度,這個男人是教員,還是坐辦公室的‘革履’,一眼便知。”

“40年代最流行香煙灰的西裝料,駝毛的,英格蘭米字格,三排領西服,紮領帶,上衣口袋裏塞絲巾,內插袋別懷表。我走出櫃臺,幫他脫掉外衣,招呼他坐在沙發上,看他裏面是高織羊毛襯衫,真絲領帶,足下是深色羊毛襪——那種穿黑皮鞋白襪子的男人,都是‘西裝癟三’,不懂經的,随便打發掉吧。”

“女人單獨來買筆和名表的少,多是太太,或是女朋友……‘長三’是不會帶到我這個櫃臺的,都在一樓買黃金和衣服呢。”

寧老太說到這的時候,範俠好奇地問什麽叫“長三”。寧小北笑着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閉嘴。

“所以這時候看女人身上的衣服包包,就更加能看出男人的身價。那時候打仗,一雙美國玻璃絲|襪可以賣一兩黃金,穿的起的要麽有美國大兵做男朋友,要麽是真的家世雄厚小姐太太,普通上班女子決計穿不起。再看裏面的旗袍,軟緞的,毛呢的,從裏到外一身香風。再看戒指,看胸針。珍珠要看圓不圓,大不大,潤不潤。鑽石不止要看大小,關鍵要看火頭,燈光下面,一閃一閃,觸目驚心。”

“冬天最好看是皮毛大衣。狐貍皮,海貍皮,銀貂皮。上海話‘出風頭’,實際是‘鋒頭’。好婆年輕的時候見過先施百貨的三小姐一次,數九寒冬的天氣,戴銀鼠帽子,脖子上是白狐貍坎披風,銀灰色海貍皮長大衣下面露出的旗袍是暗花紋重磅真絲滾邊,小小的巴掌臉捂在一身鋒頭裏,輕落落從車上走下來。真是看一眼一輩子都忘不掉。”

現在雖然時代變了,不過“人靠衣裝”的城市準備始終未變。

老爸寧建國即便步入老年,那褲縫上的一條中線也是始終“徹骨挺硬”。他自然不會天天燙褲子,不過睡覺前都要仔細疊好,放在被褥下面壓着。寧小北穿的校褲也是,中線分明。

這是上海人的“做功”,百年來在大城市裏讨生活的根本,深深烙印在這個城市居民的骨頭中。

午飯時間剛過,果然陸陸續續地有不少白領男士女士步入襄陽路市場,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門口那些喧嚣的攤位并不多做停留,目标清晰地往寧小北他們所在的這一排高級店鋪方向走來。

“小姐,來了,随便看看。”

小蘇見到客人也不會強撲上去,或是跟屁蟲似得黏在對方身後,好似某一知名美妝超市的售貨員那樣惹人厭煩。

“這個樣子倒是不錯的,和我前幾個月看到的日本雜志上的那件蠻像。”

女子指着挂在模特上的套裝說道。

寧小北側臉望了望那套淺棕色西裝套衫,果然神似90年代日劇裏女主人公穿的小西服,不同于歐美西服的幹練強勢,這件衣服利落中又不失婉約,是上海小白領會喜歡的款式。

“小姐好眼光。我們這些新衣服,原本都是出口日本的,現在是出口轉內銷,價格也公道。”

小蘇笑嘻嘻地介紹到。

姑娘點點頭,報上自己的尺寸,然後轉進後面試衣間試穿去了。

“不錯,不錯。”

穿衣鏡前,女子顧影自憐了一番,身邊的小姊妹們也交口說好。

她略略低頭,眼神和鏡子裏的寧小北交彙。

寧小北也不說話,只眯眼笑笑。

英俊少年的笑容是無上的贊美,女子心下暗喜,側身轉回試衣間。

範俠眼看一筆生意即将達成,不由得大加興奮,恨不得她從裏面走出來就馬上開單付錢。

誰知道女子換上原來的衣服後,只說想再考慮考慮,就帶着姐妹們離開了。

範俠頓時犯了傻,不明白怎麽都上鈎的魚還能重新落回池塘裏。

“怎麽會這樣呢……她明明就很喜歡呀。而且也沒還價,到底為什麽不買?”

範俠不甘心,仗着他人小皮黑(?),不容易被人發現,就偷偷跟在她們後面,想查探出她們的真實意圖。

接着就見到她們一行人三轉兩轉後,進了市場外圍一家叫做“時尚東京”的精品服裝店裏,再也沒出來了。

“一定是在那家買了。”

範俠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坐到寧小北對面不甘心地說道,“那家店的衣服好漂亮。裝修都比我們這鐵皮棚子好些,還有玻璃櫥窗呢。”

雖然舅舅的這些衣服也很不錯,但是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嘛。

“放心,她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寧小北看完時裝雜志,又換了一本《瑞麗》,不緊不慢地說道。

他們隔壁鋪子的兩個阿姨姐姐正在閑嗑瓜子,聽到這話,不由得互相交換了個訝異的眼神。

範俠哪裏會相信,遂與寧小北打了個賭,若是她們還會回來買剛才那件衣服,他就擦他們兩家兩個月的席子,拖兩個月的地板。要是她們不回來了,那寧小北必須就要把他搜集的那本精品郵冊給他,願賭服輸。

寧小北這段時間來沉迷收集郵票。他如今反正不差零花錢,時不時會去郵政公司買成版的紀念封,首日封。

對于他這個從“5G世界”穿越回來的人來說,書信,郵票,筆友,這些東西都代表了一個時代,一個車馬慢,人情足的時代。

無關将來升值與否,他樂意在這裏尋找各種細微的小細節,并且讓“現實世界”裏的自己将來能夠慢慢體味。

範俠對郵票沒興趣,他只是單純地對寧小北感興趣的東西感興趣。

對他來說,什麽漫畫書,武俠書,電視劇都沒有寧小北有意思。他樂意研究一切寧小北感興趣的東西,哪怕他不喜歡。

不過這次他明顯又要輸了。

差不多在公司午飯時間快要結束的時候,姑娘匆匆而來,讓小蘇把剛才她試過的那間衣服包起來,沒有半點讨價還價,付了錢就走了。

更讓範俠想不到的是,她還詢問了他們打烊的時間,說等晚上加班結束後,會帶幾個朋友一起來買衣服。小蘇姑娘當然是滿口答應,還給了她們老板趙景聞的名片,說晚點拿名片來,可以打折。

“這是為什麽?她們不是看中了‘時尚東京’的衣服麽?怎麽又回來了,還要接着買?”

範俠百思不得其解。

寧小北也不告訴他,只讓他自己猜。

結果範俠坐了一個下午發現這事兒時不時地要發生幾次。

七八個客人裏,總有三四個會去後面的店轉一圈,然後再回來繼續買衣服。而且本來要買一件的,轉了一圈後,往往會買上幾件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難道‘東京時尚’是我們的財神爺?”

“傻子,小蘇姐姐不是說了麽,我們是‘出口轉內銷’。本來就是王阿姨那邊根據日本人發來的訂單做的,只是扯掉了标貼才賤賣。”

寧小北一邊舔着鹽水棒冰一邊翻了個白眼。

“但是後面那家精品店就不一樣了,他們家的衣服要麽是想辦法從日本大百貨公司搞回來的最新上市的正版貨色,要麽就是根據最新日本雜志上拓下來的最新樣本,自己找董家渡的裁縫,一比一模仿出來的成衣。在那邊買一件,足夠在我們這裏買三五件了。換成是你,手裏有一點點錢,又不是十分有錢,但是又想趕趕時髦,犒勞犒勞自己,你選哪一家?”

“哇……老大,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範俠原先只曉得寧小北讀書好,竟不知道他連生意經都談的頭頭是道,簡直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寧小北指着堆在店鋪裏的雜志笑道,你前前後後跑了那麽多圈,難道你沒有發現他們那邊的幾件衣服和書上的一模一樣麽?

我們的衣服雖然也不差,但還是要比他們的落後幾個月,乃至半年左右。

對于追求時髦,又不差錢的人來說,她們願意多花幾倍的價格去買最新的款式。但是對于大多數普通白領來說,三個月前外國的流行款式放到上海來,也不是不能接受。

“真是‘後生可畏’。趙老板不但自己做生意厲害,請來看店的小阿弟也那麽厲害。”

“時尚教母”在旁邊聽完,感慨道。

吃完冰棍,市場又一點點地安靜下來,寧小北和範俠肩并肩走着,準備去市場的各個角落裏“探險”,到處看看。

兩人來到靠馬路的街邊,見七八部大巴士停在外頭,一群說着外國話的男女從上面走了下來,對着市場門口的招牌指手畫腳。

“怎麽那麽多外國人啊?”

範俠瞪大眼睛問道。

烈日下,一群群男人女人,胖的瘦的,黑毛黃毛,叽裏咕嚕,哇哩哇啦。男人胸前挂着照相機,女人頸項上系着彩色絲帶,吵吵鬧鬧,亂成一鍋粥。

“是外國人的旅行團!”

寧小北興奮地說道。

對了!此時襄陽路服裝市場聲名在外,是不少老外來上海的必經景點。

他記得報紙上看過新聞,說04年的小貝的老婆維多利亞第一次來上海也來過這裏買東西。此外,大名鼎鼎的日本天後濱崎步也曾在這裏留下過瘋狂血拼的傳說。

先不說這些明星是沖着什麽來襄陽路市場的,反正普通的游客老外,除了一部分人确實是沖着“高仿名牌”來掃貨的,另外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此地衣服的價格,比起歐洲當地來說,真的算得上是物美價廉了。

用寧老太的話來說:外國也有西洋癟三的,又不是人人都有錢。

所以這裏成為了外國客人來滬必到景點之一,也就不足為怪了。

“範俠!上!鍛煉你口語的機會到了!”

寧小北一點都不顧惜兄弟情,重重地拍了拍範俠的肩膀說道,“等一會兒他們進入市場散開,你去搭讪,把他們帶到你舅舅的店鋪裏去。”

“不是吧老大……好丢臉的。”

範俠雖然狂聽《老友記》英文聽力突飛猛進,但是面對“活體老外”心裏還是犯怵,更別說上前搭讪拉生意了。

兩個人叽叽咕咕正在說話,正好一個白人大嬸朝他倆方向望了過來。見到兩個東方小帥哥,大媽露齒一笑,沖着他倆招了招手,還抛了一個飛吻過來,把範俠頓時吓了一跳。

“外,外國女人,那麽熱情呀……”

範俠頓時有些吃不消。

電視裏看看是一回事兒,實際見到了還真有些受不了。

“別怕,臉這種東西,多丢兩次,沒了就不怕了。”

寧小北見狀哈哈大笑。

“等等,那個講日本話的阿姨……”

就在寧小北強按範俠去和洋人大嬸打招呼的時候,一個人影躍入了他的眼睛。

一個穿着體恤衫的中年女人手裏拿着把小旗子,帶領着二十多個人的日本旅行團,正好從他倆面前經過。

“那不是丁哲陽的媽媽麽?”

寧小北指着女人的背影說道。

畢竟“現實世界”裏做過那麽多年的同學,他也曾幾次見過丁哲陽的母親。丁哲陽長得也和媽媽頗為相似,都是白皙秀氣的模樣。

範俠聽了,急忙跟了兩步看仔細,老大說的果然沒錯,這個說着日本話的中年婦女真的是丁哲陽的姆媽。

“哎呦,厲害的。看來‘四眼田雞’的姆媽還是個導游呢……莫西莫西,空你七娃,死啦死啦……”

範俠說着說着笑了起來。

“他爹媽都死了。11年的時候,日本地震。那時候他家一家三口都在那邊。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他一個……”

看守所外,那個負責丁哲陽案件的經偵警察說的話,一下子躍入寧小北的腦海。

作者有話要說:

襄陽路服裝市場差不多06年左右就被拆掉了,之後就只有七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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