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還隔着好遠，祝博雨就聽見樓道裏的哭聲，好像是奶奶。
其實他跟奶奶見面的機會不太多，奶奶和爺爺住在離本市幾百公裏的鄉下老家，平常沒什麽相處的時間，大概也只是每年過年的時候會回去一次。
其實，爺爺奶奶應該是很喜歡他的吧。每次從老家走的時候，奶奶都哭得不行，拉着他的手說：“小雨啊，有時間再回來看奶奶。”
祝博雨會懂事地點點頭。
但是這之後，爸爸背過身去，會用一種很不屑的語氣說道：“回去幹什麽呀，老家什麽都沒有，天天大風吹的，還冷得不行。”
祝博雨就不說話了。那個時候，祝博雨會突然覺得，自己的冷漠因子應該是從爸爸那兒遺傳過來的吧。
家裏的門被推開了，果然是爺爺奶奶，被女領導攙扶着，後面還跟着小姑。
奶奶一看見他，就又哭得更厲害了，祝博雨抱住她嶙峋的身子，生怕她會哭暈了過去。
“小雨啊……”奶奶泣不成聲，摸着祝博雨得小臉。女領導把她扶着，讓她坐到沙發上去。爺爺也跟上了，雖不言語，眼裏卻盡是哀傷。
“奶奶，您別哭了……”祝博雨從茶幾上的紙抽裏抽出了一張紙，拿起來仔細地幫奶奶擦眼淚。
邊擦着，奶奶的眼淚卻越流越多：“小雨這麽懂事的一個孩子啊，要怎麽辦啊……”
祝博雨和爺爺在旁邊跟奶奶說了好久的話，老人家的情緒才終于穩定了一點。
女領導看見家屬情緒稍微轉好，趕緊跟他們商量賠償的事情，還有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小朋友将來的去留。
“這次事故，我們廠裏負主要責任，賠付方面一個是保險的賠付，這個我看了一下祝非的保險，受益人是他兒子，所以這個錢，就是給祝博雨的。還有一個就是廠裏的慰問撫恤金，還有一些相關的賠償。過幾天，我們就會交到你們的手上。”
奶奶點了點頭，雖然她寧願不要這錢，也要她兒子平平安安的。兒子一直都不懂事，盡給她添麻煩，但是怎麽都是自己的兒子啊。而且，兒子走了，誰來照顧自己這可愛又懂事的孫子呢？
“那祝非走了，祝博雨一個人要怎麽生活啊？”談好了賠償的事情，女領導也放不下這孤苦伶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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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抽了抽鼻子，拉着祝博雨的手說：“那就讓我孫子跟我回老家，我好好照顧我孫子。”
怎奈祝博雨好像不情願，低着頭掰着手指，沉默了老半天，最終還是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奶奶，我不想回農村，我想在大城市上學……”
奶奶聞言，不禁有些心傷，好像下一秒又要哭出來似的。
女領導趕緊出來說話圓場：“這回農村的話，确實對祝博雨這個年齡的孩子學習方面，會有很大的影響。現在孩子都上五年級了，回去那邊肯定教學條件不如這邊好。而且，去了那邊，孩子肯定還需要一個适應的階段……現在還能稍微好一點，再過幾年，等要上初中高中了的時候，農村教學水平跟城市這邊的差距更大，對孩子的将來不好，你們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聽了女領導的一席話，奶奶覺得也有些道理，她猶豫着：“那怎麽辦啊……”
這時，在旁邊一直沉默的爺爺突然開了口：“要不然讓蓉蓉照顧小雨吧。”
爺爺口中的蓉蓉，就是祝蓉，祝博雨的姑姑。今年二十八歲，也在本市工作，還沒結婚。
祝蓉聽到了她爸的話，一時也有些不太高興，撇了撇嘴：“爸，我這還沒嫁人的，我怎麽能帶着祝博雨呢。”
雖然祝非是她哥哥，但是她一直都不怎麽喜歡他。祝非脾氣不好，這麽二十多年一直都沒怎麽盡到做哥哥的義務，總是愛欺負她。長大之後，因為嗜賭，從祝蓉那邊還借過好幾次的錢，都是有去無回的。自己從沒從祝非那邊得到半點好處，到頭來還要給對方養孩子，這事，她去哪兒說理啊……
“那你不帶，讓小雨怎麽辦？”祝爺爺聽到女兒跟他頂撞，一時也有些不太高興。
“這我哥去了，我做妹妹的肯定也是挺傷心的。雖然他以前對我也不好吧，但是他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哥。就是我最近相親這對象馬上就要成了，我要是告訴人我還帶着一個拖油瓶，人肯定就不樂意跟我談了啊，誰願意照顧一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呢？你說是吧。”祝蓉的态度也有些不好了。自己今年二十八，也算是大齡單身女青年，周圍的人總是催着她結婚，搞得她煩躁的不行。最近好不容易有個男人看着不錯，家庭好工作好的，她可不想因為祝博雨而錯失了這個機會。
“那……那這怎麽辦啊？”奶奶一時又慌了神，沒有了辦法。
“那蓉蓉，你不是還沒攢夠錢買房嗎，單位分給你的那個小單間等你結婚了肯定沒法住。你哥這房子，就給你住了。你看，這房挺大的，将來你即使結婚了也都夠住。你到時候就跟那個男人說，你有房子，這也算是很好的條件了吧。”
其實，在來之前，祝蓉就有些觊觎哥哥的這套房子。本市的房價這幾年持續走高，祝蓉每個月賺的錢不多，而要是能買到哥哥家這麽大的房子，至少還要工作十年。祝非當年時候趕得正好，剛進廠子就趕上了分房，沒花多少錢就付清了首付。後來每個月也就需要交一點錢，就這麽過了五六年，也都把房子的房貸都還清了，現在這套房子就是祝非名下的全産權房。
祝蓉假裝猶豫了一會兒，也在權衡着利弊，最後，終于下定了決心：“那，那我就搬到這邊，先照顧着祝博雨吧。”
得到了祝蓉的表态，大家皆大歡喜。
問題終于得到了解決，崔睿也放下了心。雖然他覺得祝博雨的這個姑姑看上去有些心機，但是終究還是祝博雨的親人。一想到祝博雨不用搬走，自己以後還可以幫忙好好照顧他，也就稍微放了一點的心。
後來，辦喪事，出殡，都是讓祝博雨感到恐懼的事情。他懼怕這些大片大片的白色，好像幽靈一樣，就要把他給拉走了。他一直緊緊地牽着奶奶的手，怕，他是真的害怕。
出了殡儀館，送走了爺爺奶奶之後，他又哭了一次。
這麽多天的看似冷漠之後，祝博雨終于有些受不住了。當火車開走的那一刻，他真是切身地體會到了什麽是浮萍，什麽市沒有依靠的小草。
即使他以前是多麽多麽不喜歡這個爸爸，他也再沒有機會見到他了。他至少是自己的血親，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自己還能依靠誰……
姑姑沒幾天就搬到了廠裏的屋子。
祝博雨家是兩室一廳，之前的時候，是爸爸住一個房間，他住一個房間。而以現在的情況，将來就會是未來的姑父和姑姑住爸爸那個房間，自己應該還住以前那個小房間。
其實也還好，祝博雨仔細地想了想。現在跟以前的生活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小睿哥哥還是住在他隔壁。
該沒有的東西，還是依舊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