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家庭的感覺
陳薇開車把聞月送到了她以前住的房子,市中心寸土寸金、能看得見萬家燈火還能賞滾滾江水的躍層公寓。
“我還以為這裏不是被賣掉了就是被租掉了。”
公寓裏能處理掉的家具全都被聞月處理掉了。剩下不好處理的大件都蓋着防灰塑料布,整個屋子空蕩又慘白。頗有種加點陰間音效就能做恐怖游戲場景的氣質。
“駱家誠居然去中介把牌給撤了……”
聞月自言自語地呢喃着。
在機場,她與駱家誠不歡而散。駱家誠走前扔了串鑰匙給她,別的什麽也沒說。
可聞月還能不認識自己用了好幾年的鑰匙圈嗎?
這鑰匙圈是駱家誠送她的二十歲生日禮物。那天駱家誠壓根兒就忘了還有她生日這件事,臨到師母、也就是駱家誠的媽媽給聞月準備的生日派對都開始了,這貨才跑出去買了個鑰匙圈給聞月。
鑰匙圈似乎是名牌貨,可名牌貨用久了也會掉色。不過這掉色反倒讓聞月确定手裏的鑰匙串就是自己交給中介的那一串。
掀了沙發上的塑料布,先自個兒坐下的陳薇抿唇一笑:“你可別因為這點事情就心軟啊。”
“還是說我該提醒你一下,買這公寓的錢和駱永長拿你的畫賺的錢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站在落地窗前,正為窗外風景感嘆不已的李敏棟又是一震。
他之前就有感覺,知道聞月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作為導游,李敏棟見過太多平時節儉、只有旅游時大手大腳的客人。潛意識裏,他把聞月想象得要比他看到的要普通一些。
……或者說,李敏棟的潛意識裏,就希望聞月能普通一些。
可月亮就是月亮。
哪怕往手裏的酒盞注入清酒,讓清酒倒映出天上的月亮,稍稍品味到月亮就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的快樂,也得知道終歸酒盞裏盛着的月亮不過是個微微一晃就會消失不見的虛影。
“我知道你不在乎錢,也無所謂什麽名聲。但是阿月,對方這是想要你死啊。”
“駱永長不把你逼到回去跪在他面前求他開恩,就會逼到你自-殺成功才停手。”
陳薇的話太可怕了,李敏棟不由得因此回頭,卻見聞月沒有說話,看樣子是默認了陳薇的結論。
“好吧,先不說這些。”
聞月意興闌珊,看樣子短時間內不會給陳薇确定的答案。于是陳薇結束了作為閨蜜的發言,開始以商人的身份道:“你還記得我在電話裏說你欠我一次嗎?”
聞月掀起睫毛:“當然。”
“那就好。”
陳薇笑道:“那我要你親自設計下下個月推出的新盲盒。‘微動物’、‘微生物’哪個系列都可以,你想新開一個系列,我也贊成。”
聞月蹙眉:“就算我不在國內,也知道因為我‘微光’的風評下滑。你現在應該宣布‘微動物’和我解綁,棄卒保帥才對。”
“我的寶,這話你說得可不對。”
陳薇“啧啧啧”地搖着手指:“就算我當你是卒子棄了你,也沒法挽回‘微動物’的頹勢。和你解綁只會證明‘微光’會随便被輿論擺布,力挺你的我眼瞎,還有你真的沒什麽業務能力。”
挑起一邊眉毛,聞月反問:“我幫你設計盲盒就能證明我的雕塑實力了嗎?”
“至少可以證明你的美學在線。再說雕塑的基本就是造型設計的能力吧?別以為我讀的是服裝設計專業就不懂這些啊。”
陳薇毫不相讓,噼裏啪啦地拿出一堆行話對聞月據理力争。
聞月始終搖頭,搖頭,再搖頭。看得出她不是不想兌現諾言,實在是她不願意讓陳薇再牽扯進她和駱永長的矛盾裏。
李敏棟起初還能聽個半懂不懂,五分鐘後他直接選擇放棄思考。
——要不要和陳薇站在一起,反利用聞月已經墜到谷底的-名聲觸底反彈,這是聞月得自己作出的選擇。李敏棟無權替她判斷。
他能為聞月做的是別的事。
“氣死我了!阿月你怎麽這麽固執!?你這麽無底線地忍讓駱永長那個老混蛋不就是看在他是你父母同學,你父母車禍身亡之後他收養過你嗎!?”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些年為駱永長、為駱家做的一切早就算是報完駱永長他們夫妻的養恩了!如果他們真的對你有養恩的話……!”
陳薇話只說到一半就意識到自己揭了聞月的瘡疤。她一把捂住自己這漏風的大嘴巴,跟着讪讪道:“對不起阿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想讓你傷心……”
“我知道。”
帶着笑容的聞月看起來大度又通融,似乎真沒把陳薇的話放心上。
可陳薇和聞月是第一天認識嗎?知根知底的閨蜜二人太清楚哪裏是對方心底最深最痛的傷口了。
“抱歉,對不起,真的是我的錯。”
陳薇拿着包包起身。她知道自己這會兒光是站在聞月的眼前都能讓聞月不斷回想起她剛才說過的話。
“今個兒我先回去抽自己幾個大嘴巴,我們改天再約。”
陳薇臨走不忘給聞月一個擁抱。
聞月拍拍她的肩膀:“嘴巴就不用抽了,縫起來吧。”
兩人在門口相視一笑,果然有老夫老妻的默契,一切龃龉止于這一笑之中。
從玄關走回客廳,等聞月看見單膝跪在地上的李敏棟,她才想起這個屋子裏有第三人。
“聞月姐,你等五分鐘。”
單膝跪在地上的李敏棟正把幾個牛皮紙的紙盒摞在一起。他身上有一件嶄新的、聞月從來沒見過的,通體粉紅色、胸口還繡着一個棕色小熊腦袋的圍裙。
因為李敏棟躬身的動作,小熊腦袋被李敏棟胸肌間的裂縫從中夾消失了好大一半,只有兩個半圓的耳朵還能讓人勉強分辨出這上面繡得是頭熊熊。
注意力全部被變形的小熊給吸走了,聞月指着李敏棟的胸口:“你這是……”
“啊,我想聞月姐差不多該肚子餓了,就去樓下的超市買了點東西回來。老板娘人很好,我問她可不可以給我點紙盒,她就給了。”
李敏棟說着撓撓頭,笑得腼腆:“我看沒有飯桌,就想能不能用紙盒。”
好高的女子力……不對,應該說是主婦、煮夫力嗎?
就在聞月這麽想着的時候,李敏棟站了起來,他胸口的熊熊直接被他的胸肌頂起,原本可愛的臉再度變形。
光着腳,李敏棟吧嗒吧嗒地跑去了廚房。他端過來一個砂鍋,裏面是熱氣騰騰的湯菜。
“這是白菜粉絲湯。米飯還不大熟,聞月姐先吃這個。我去燒香腸。”
說罷李敏棟又吧嗒吧嗒地去了廚房。
聞月張開的嘴巴好一會兒才阖上。她現在才發現這個自己半年不曾回來過的家已經被打掃得挺幹淨的了——至少她光着腳在地板上走不會踩到落灰。
在聞月的感官裏,她一直把自己放在照顧者的位置上。哪怕李敏棟給她做過飯,為了溫暖她抱着她睡過,她的這種想法也沒有改變。
畢竟李敏棟比她年紀小,又很窮,一看就是掙紮在泥濘裏拼命生存,試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人。
聞月不是根好心的稻草,可她願意讓李敏棟暫時抓一抓。這種施舍的感覺讓聞月更加确定自己是“照顧者”,李敏棟是在被她“照顧”。
可在這一鍋熱氣騰騰的白菜粉絲湯面前,聞月忽然覺得自己傲慢,且不光是傲慢。
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油然而生,聞月右手抓着左手胳膊,試圖抑制從自己心底湧上來的這種感覺。
“聞月姐?”
李敏棟端着被他劃了花刀的烤香腸過來,他困惑地看了兩眼一動不動的聞月,這才恍然大悟:“……!是過敏嗎?還是不合胃口?我去買別的——”
“不是的。”
聞月不知道什麽叫作“家庭的感覺”,也沒在駱家體會過什麽“家庭的溫暖”。就算放進嘴裏的是師母親手做的飯菜,她的心裏也從未生出過一絲波瀾。
聞月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生而冷血。駱家的保姆則在背後嚼舌根說這是因為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不懂得感恩父親母親。
眼底微微潮熱,聞月在李敏棟身旁坐下。她拿起李敏棟準備的筷子,夾了塊白菜,也不管燙不燙就送進了嘴裏。
“冬天的白菜好甜啊……”
聽到聞月的感想,李敏棟顯得很開心:“我就是這麽想才買的白菜!”
聞月幾乎在李敏棟的身後看到了不停搖晃的尾巴。
“對了、錢,你有華國的現金?”
“去公司辭職出來,我想既然要和聞月姐來華國,就得做點準備。”
“了不起啊,居然能想到我都想不到的點子上。”
“‘點子’?”
“哦,就是說我沒想到的地方。”
李敏棟身後的尾巴似乎搖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