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求救
人總有說客套話的時候。對着上司、對着老板、對着甲方更是需要唇舌抹蜜、舌燦蓮花。
接受,但不要太對客套話追根究底,這才是成年人的體面。
只可惜嘴巴和理性往往是背道而馳。
“有意思……我畫的有意思嗎?”
話一出口,聞月就想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李敏棟已經回答了。
“有意思啊!”
聞月去畫室檢查的時候,打開了用以存放還有晾幹畫作的特制畫架。
這種定制畫架就像是有錢人的衣帽架一樣。可以一層一層地向外拉出,存取畫作,非常方便。但由于定制價格高昂,一般只有在大型的美術館裏才能見到。
為了避免聞月私自拿作品去發表,駱永長會定期到聞月的畫室裏檢查。聞月已經完成的畫作都被他拿走了。一部份讓駱永長覺得自己可以完成得比聞月本人好的半成品畫作也被駱永長據為己有,因此偌大的畫架上空蕩蕩的,僅有不到十幅未完成的畫作。
聞月把畫架一層層打開,看過之後便沒什麽反應地去檢查其他的房間了。
李敏棟呆站在畫架面前,只覺得震撼。
“我以前只在美術課本上看到過油畫。”
不大好意思地摸摸後頸,李敏棟說:“所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油畫的實物。”
第一次看到油畫實物的人哪裏能分辨得出油畫的好壞呢?……果然,自己不該對客套話歸根究底。
聞月後悔了。
“看到聞月姐的畫之後我才知道,實物和課本上印刷的圖案完全不同!”
“課本上的圖案很難看到紋理!但真正的油畫是有紋理的!”
興奮的李敏棟沒在看聞月,他眼中倒映着的是那天他看到的聞月的畫作。
“……那個叫‘筆觸’。”
李敏棟的笑容總是很有感染力,每當看到他的笑容,聞月自己也會忍不住勾起唇角。
“對于油畫來說,筆觸是一種表現的形式,也是作品的看點之一。”
印刷在紙張上的圖案多少都會被縮小,再加上印刷無法再現畫作本身帶有的筆觸,所以許多畫作一旦被印上紙媒,就會變得“平平無奇”。
網絡圖片也是一樣的道理。
除了少數博物館會公開藝術品實物的掃描圖片,供人參觀、鑒賞,絕大多數的圖片在拍攝時就會糊掉。更別說傳上網絡的圖片經過多個網站的轉載經常被壓縮得一塌糊塗,一般人就算是通過網絡上的照片去看傳世名作,也只會覺得“不過如此”。
“好神奇。我以前覺得畫就是‘一張’。畫是一個平面。”
“因為聞月姐我才知道,原來畫是立體的。是有凹-凸與錯落的。”
“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畫會給人不同的感覺。光線變了,畫的感覺也會變。……真的好有意思。”
李敏棟說得很認真。這讓聞月差點兒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頭。
——又一次的,她覺得李敏棟很可愛。
對着一個大男人說“可愛”會惹人不高興的吧?把雙手握成拳,聞月一再提醒自己不要一個不小心就朝着李敏棟的腦袋摸上去。
“有意思的不光是畫。聞月姐的筆觸也很有趣。”
嗯?這個話題還有下文嗎?
聞月眨了眨眼。她以為李敏棟的結論已經停留在了“畫作不光是高雅的東西,也是有意思的東西”這一點上。
“聞月姐的畫像是在吶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每一個色塊都像一個小漩渦,要把人吸進去,因為漩渦底下有什麽東西掙紮着想出來但出不來……”
見聞月愣愣的,發現自己把聞月的畫形容成恐怖故事的李敏棟只想問自己:你小子是不是不懂什麽時候該住嘴?
“……對不起,我胡說八道了。”
“我明明不懂藝術,還在這裏說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認識到錯誤就迅速低頭道歉,李敏棟沒想過要聞月笑着說“沒關系”,卻也沒想到聞月會始終不出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空氣也越來越沉重。
感覺自己就要窒息的李敏棟偷偷擡起眼來,卻見聞月臉上挂着一道淚痕,小巧的下巴上有水露不停滴落。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求救了。
原來一直以來,她都在無意識中拼命地求救了。
只是她的求救始終沒有被人聽見,也沒有被她自己聽見。
“聞——”
聞月沒說話。她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不想被李敏棟看見自己的崩潰與不體面,卻又不願意放開面前這個唯一聽到她求救訊號的人。
無聲地撲向李敏棟,把臉埋到李敏棟的懷裏,聞月在這一刻不想把李敏棟當作是一個人來考慮他的感受。
現在,此時此刻,就這個瞬間,她只想把李敏棟當作是肌肉熊的玩-偶。無論她在熊熊的面前露出怎樣的醜态,熊熊都會給她柔軟又包容的懷抱。
聲音噎在喉嚨裏。李敏棟人傻了好幾秒。
聞月的擁抱總是來得這麽猝不及防,這讓他既高興又害羞,還有一點不安。
能被人需要是一種快樂,如果依賴自己的人還是聞月,這種快樂就會變成一種驚喜。
回抱住聞月,想記下擁抱聞月的感覺,李敏棟很快發覺自己竟然開始不滿足了。
——他想吻她。
天知道在聞月主動抱過來以前,他還覺得自己只要能夠抱住聞月就會心滿意足……
果然人這種生物就是由貪婪構成的無底洞吧。得到了就會開始不滿足,滿足了之後又會有更進一步的渴望,永遠欲壑難平。
李敏棟慶幸的是自己沒有産生錯覺。
他很清楚聞月對他有憐憫、有同情,有可惜、有關心,唯獨沒有愛情。
這一刻他與聞月之間的氣氛很好,但也只是這一刻而已。要是他被這一時的氣氛牽着鼻子走了,真的試圖去吻聞月,他會得到的只是難堪。
是的,他已經發現了。
他的聞月姐是個自己觸碰別人時随心所欲,卻害怕別人對自己産生興趣的人。
除了她那位同性別的閨蜜,其他所有試圖和她變成親密關系的人都會吓得她落荒而逃。
就比如那位駱先生。
不過聞月姐會變成這個樣子,多半就是那位駱先生和他爸造成的。
那位駱先生關心人的方式很扭曲。如果聞月一直都是被他那麽“關心”的,聞月姐會對親密關系避如蛇蠍也就很正常了。
因為對聞月姐而言,最容易刺傷她的、總是刺傷她的,就是與她最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