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晨
江妄周日在家睡了一天,晚上也沒去學校,
周一起了個大早,拎着點兒行李和吃的先回了趟宿舍,拖拖拉拉到早自習第一道預備鈴響了,才優哉游哉往教室趕。
剛坐下,程栖和池唯兩個就借着背書的名義明目壯膽湊到他邊上。
手裏抱着本語文書搖頭晃腦,嘴裏叭叭叭說個不停,內容卻和書本內容半點不沾邊。
池唯:“江哥江哥,早上好,今天心情如何?”
江妄正低着腦袋在淩亂的桌肚裏掏他的語文書:“嗯,尚可。”
池唯:“嘿嘿,那我之前——”
江妄:“‘少女夢想’沒扔,給你留着了,下次有機會穿給江哥看看。”
池唯:“……嗚。”
程栖幸災樂禍地沖池唯咧了一嘴,往桌邊一蹲,支起語文書将自己的視線與講臺隔斷:“江哥,你前天晚上回去的路上順利嗎?”
江妄:“還行,沒掉坑裏。”
程栖:“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遇到貪圖你美色的變态?”
變态這個詞……就很耳熟。
江妄終于從戰亂現場一般的桌肚裏逮到他的語文書了。
抽出來扔在桌上,有些心情複雜地看向程栖。
他很想問問到底是大街上貪圖女裝大佬美色的人變态,還是大晚上不睡覺穿個婚紗四處晃悠的男生變态。
不過轉念一想,算了。
他又不是真變态,幹嘛要糾結這種變态才會思考的變态問題。
“沒有。”
他果斷甩出否定答案。
而後不知又想到什麽,收回目光看了眼坐他前面套着藍白校服外套,背脊挺直,後腦勺都寫着“生人勿近”的班長,往椅背一靠,彎唇笑起來。
稚氣與痞氣的奇妙融合,瞳孔中光芒湧動:“雖然貪圖美色的沒遇上,不過遇上了個真‘美色’,也不是毫無收獲。”
“?”
程栖不明就裏啊了一聲,腦袋緩緩冒出問號:“什麽美色?江哥,你撞上豔鬼了?”
江妄想了想,認真說:“不豔,不鬼,就是有點冒冷氣。”
程栖,池唯:“……”
什麽玩意兒,聽起來這麽邪乎。
前邊“豔鬼”本人毫無反應,連坐姿都沒變一下。
不知道是真沒聽見,但是聽見了裝作沒聽見。
江妄覺得是後者,畢竟孤僻高冷如班長,向來對他頑劣的小動作視若無睹,基本不會賞臉搭理他。
不過沒關系。
反正,他愛搭理他就行~
“大清早湊一起聊什麽呢。”
俞東遇姍姍來遲,把書包放在江妄身後空位上,坐下之前熟練揉了一把程栖毛茸茸的頭頂:“有凳子不坐,蹲着腿不麻?”
“不啊。”程栖晃晃腦袋:“我就喜歡這種低人一等的感覺,特別有安全感!”
俞東遇狐貍眼一彎:“七崽乖,就算你這麽蹲着,也不妨礙老師站在講臺上一眼看見你。”
“……”
程栖死魚眼:“你,是,真,的,煩。”
俞東遇:“我不是。昨天讓你來我家吃午飯你怎麽沒來。”
程栖:“我去駕考場地了。”
“駕考場地?”俞東遇重複一句,疑惑道:“你去那兒幹嘛,你不是還沒滿十八麽?”
程栖:“想什麽呢,不是我考,我陪我姐去的,她考科二。”
“過了沒,難不難?”俞東遇認識他姐,便随口關心一句。
程栖進不去場地,只能根據他姐的原話來轉述:“不難吧,一次過,我姐說只要把考場所有作弊點記住差不多就行了。”
“作弊點?”這句是江妄問的:“駕考也能作弊?”
程栖點點頭,難得有了比同齡人提前涉及的領域,嘚瑟起來:“考駕照跟我們考試不一樣,場地裏處處都是玄機,一顆石頭,一截樹枝,一随地扔下的礦泉水瓶蓋兒都可能是重要作弊點。”
“我姐第一次去模拟的時候因為不懂規矩踢了塊擋路的碎磚頭,結果被教練罵了個狗血淋頭。後來才知道那磚頭是別人側方位停車打方向盤的定位點,她給人踢開,人沒了定位點,科二慘挂。”
“噗!”
池唯笑出了聲:“你姐真有意思。”
江妄也覺得新鮮:“補考還需要交錢不?你姐害那人挂了科二,是不是要負責幫他交補考費?”
“原則上不用,畢竟作弊嘛。”
程栖說:“但是我姐跟你想法一樣,特愧疚,回頭就主動聯系到那人要幫他交補考費。”
江妄,池唯,俞東遇:“然後呢?”
程栖掰着手指頭:“然後他們已經一起出去看了三場電影,逛了兩回游樂園,吃了五頓晚飯,現在就差臨門一腳,馬上就要在一起了。”
“……”
“……”
“……”
可以的,本以為是沙雕的芬芳,沒想到竟然是愛情的酸臭。
“哦對了。”
俞東遇靈光乍現想到什麽,忽然擡高音量:“有件事忘了跟你們說。”
程栖:“什麽?”
俞東遇:“我剛剛上樓時遇見了老孫,他正在樓道跟周老師聊天,應該馬上就會上來了。”
才剛說完,門口傳來扣門聲,渾厚的嗓音壓過朗朗讀書聲,響徹教室:“池唯,程栖,你倆蹲那兒給江妄當左右護法呢?自己沒座位?回去!”
還真說曹操曹操到。
池唯吸了口涼氣,腳底抹油溜了。
程栖臨跑前不忘憤然沖俞東遇豎起中指:“重要的事情最後說,我果然沒看錯,你真的是個二傻子!”
老孫一直盯着他們兩個回到座位,才背着手走上講臺,保溫杯放在講桌上撞出咚的一聲悶響:“行了,別背了,本子拿出來,開始默寫。”
哄亂的讀書聲漸消,紙張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此起彼伏。
“寫什麽都知道吧?”
所有同學拖長了嗓子異口同聲:“知~道~”
“最好知道。”老孫清了清嗓子:“上周放學前我就說過了,不知道的等默寫完了,自己罰抄五遍。”
“好~”稀稀拉拉,沒精打采。
江妄放東西沒規矩,找聽寫本又花了半天。
老孫在講臺高高杵着,像個人型雷達掃射機,他不好扭頭問俞東遇寫什麽,只能一邊找一邊想。
好不容易本子找到了,要寫什麽也想起來了,三峽的“峽”字才寫一半筆沒了水,只好停下換了根新的筆芯繼續寫。
真的坎坷,天都不讓他好好學習。
自三峽七百裏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重岩疊嶂,隐天蔽日……
江妄整個周末光顧着玩和睡,背書的事全被抛在腦後。
這篇文章他攏共也才看了一遍,還是上課昏昏欲睡時跟着老孫的講解看完的,記不全,寫兩句就要停筆努力回想。
別人默寫費筆油,他能耗死腦細胞。
夏末的太陽依舊燦爛。
爬了許久終于從林立的高樓建築冒頭,迫不及待将金燦的光芒灑向整個城市。
江妄懶散地趴在桌上斷斷續續劃拉着《三峽》,光線斜斜從窗外鋪入教室落在他身上,将他整個人被渡上一層恬靜光暈。
發色更柔,瞳色更淺,長睫随着思緒上下扇動,柔軟又明亮。
紙面也被陽光殷勤染上溫度,橫線上字跡潦草,江妄胡亂塗出幾處墨疤,都被小拇指蹭花了。
筆尖停頓了許久未動,他卡在了絕巘的“巘”字上。
想不起來怎麽寫,支棱起脖子惆悵地用左手拇指去蹭沾在手上的墨跡。
蹭着蹭着,眼神飄向前方,注意力就被分散了。
視線最開始是定格在前桌發梢,然後往下,劃過一截細瘦的脖頸,落在校服衣領處。
他想起了前日夜裏,他在黑襯衫領口聞到的淡淡的酒香。
現在應該已經沒有了吧?
好學生偶爾叛逆一回也只敢挑在周末,現在是學習時間,好孩子不敢喝酒了,衣領肯定只能剩下幹幹淨淨的洗衣液味道。
視線漫無目的蕩了一圈,最終在小班長因陽光盛照而變的瑩白剔透,賞心悅目的耳垂上。
抱着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單純欣賞了一會兒,随後不安分地将長腿伸出自己的管轄範圍,往人凳子腳不輕不重踢了兩下。
沒反應。
餘光裏,老孫拿着電話上走廊去了。
江妄見機重新趴下,下巴擱在手腕上,圓珠筆在手裏靈活轉了一圈後被調了個頭。
伸長右手耷拉在桌面,筆頭輕輕抵住了前桌的背脊。
沒發現沈修然一瞬的停頓,江妄劃動筆頭,慢悠悠在他背上寫着什麽。
速度放得很慢,大體像是個字,但礙于筆畫太多,寫得又不流暢,停停寫寫,寫寫停停,半天寫不完。
或許他并不知道,這樣的觸碰牽起的微癢觸覺,不免都會夾帶上似有似無撩撥的意味。
教室很安靜,入耳皆是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江妄寫了幾下又卡住了。
筆頭輕輕抵在沈修然脊骨,擰起眉頭認真思索,那個字最右是個什麽來。
反文旁?
不對,感覺不大像。
越糾結越是糾結,仿佛喉嚨卡着塊糯米團,吐不出咽不下,就膈應得不舒服。
他有點想耍賴去翻書了。
只是剛想收回手時,筆頭那端忽然被人握住。
眨眨眼擡頭,是沈修然握住了筆的另一端。
他微微側身看着他,神色清冷,瞳仁黑得純粹,陽光也落不進去。
江妄就這麽跟他無聲對視了三秒,眼角熟練一彎,用口型叫了一聲“班長大人”。
左手手背墊在下巴,逗弄的笑在眸子裏被揉成細碎的光。
輕巧發出的氣音比尋常多出兩分撒嬌挑逗的味道:
“yan字是這麽寫的吧?”
“我有點兒忘了,你教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