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上好呀,谌醫生

“青枝姐,魚殺好了,給。”

“多謝。”

宋青枝接過殺好的鯉魚,認真清洗幹淨,然後将魚頭和魚尾切下來,讓楊繼慈等會兒紅燒了給大家加菜。

魚身也不用刮鱗,只沿着脊骨剖開,小心去掉脊骨,然後切成均勻的魚塊,用鹽抹勻,加姜片和料酒腌制去腥。

楊繼慈在旁邊切筍,一邊切一邊同她說話:“老孫家的鯉魚也不知道怎麽養的,一點土腥味都沒有,很多客人都挺喜歡吃的。”

宋青枝聞言嘁了聲,“人家怎麽會告訴你,那可是人家掙錢秘籍,不過他家花鲢沒有老楊叔家的養得好。”

“各家有各家的本事嘛。”楊繼慈笑笑,又問她,“一會兒那道油煎筍,你做我做?”

宋青枝低頭将腌好的魚塊放進煮開的稀黃醬湯裏,“看情況,我做也行,你歇會兒。”

說着用湯勺推了一下鍋裏的魚塊,然後轉身從桌底下搬上來一摞白瓷深碗,在臺面上整齊擺開。

“1,2,3……咦,怎麽是11個碗,今晚就十桌啊?”林月數了一下,問道。

宋青枝用調羹舀了點湯汁,試了試鹹淡,回頭笑話她:“傻子,多出的一碗當然我們自己吃啊!”

好東西不能自己吃,那她這麽辛苦學做菜是為什麽?

林月聽了撓撓頭,傻乎乎地笑了兩聲。

魚煮熟了,宋青枝将它們撈出來,用不鏽鋼調羹小心地将魚鱗刮下來,将魚塊放進每個深碗裏,數量都不多,到底是涼菜,每人能吃一兩筷就行了。

接着将刮下來的魚鱗又倒回湯汁裏,然後又撒入一把荊芥,開小火繼續煮到湯汁變沸微稠。

煮好之後将湯汁濾出,挨個倒進碗裏,等晾涼後放進冰箱冷藏,魚鱗煮出來的膠質,會讓冷藏後的魚凍更加好看。

下午四點多,消化科談話室裏,針對谌嘉樹的35床患者的讨論,已經持續了一個小時。

提出了很多種可能,但最終在尋找證據時,都會發現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并且患者目前病情比較重,無法接受更多檢查,連加以驗證的機會都沒有。

最後只剩下放射科梁主任提出的“腹腔彌漫性Castleman病”和病理科黃主任提出的“硬化性腸系膜炎”兩種可能。

“休息一下,腦殼疼。”劉院士忽然間說了句,将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來,伸手捂着臉。

大家笑了聲,然後紛紛道:“休息休息,喝點水。”

休息間隙,還是有人在讨論病情,或者是跟劉院士說說話,難得見到大佬,肯定要搭話,哪怕是誇誇人家學生呢。

放射科的梁主任跟谌嘉樹要走幾張片子,暫時離開回科室和其他醫生一起讨論。

劉院士已經七十歲了,是消化科權威,帶的學生沒有一個不是業內佼佼者,但為人低調謙遜,聽到別人誇自己的弟子,便擺擺手,“他們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罷了,還需要多學習。”

說着又看一眼正在專心聽趙一刀分析病情的谌嘉樹,擡擡下巴,“你看小谌,還這麽年輕,不也能管這麽複雜的病人了?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谌嘉樹聽見,忙回頭應了句:“我也是站在周教授的肩膀上。”

這話說的,既沒謙虛自己很一般,又誇了自己老師,倒把大家都聽得笑起來。

這時門又開了,放射科的梁主任走進來,谌嘉樹注意看着他的神色,覺得他緊皺的眉頭像是松開了不少。

可能是跟放射科同事的會診有了統一意見?

想到這個可能,谌嘉樹心裏忍不住一喜。

果然讨論再次開始之後,梁主任第一個發言:“從患者前後幾次的腹部CT檢查來看,病竈是逐漸增大的,強化程度很高,形狀不規則,界限也不清晰,就好像一張大棉被一樣,彌漫浸潤,強化明顯,但是腹膜後的纖維化只有在急性期的時候才強化明顯,不支持腹膜後纖維化的診斷,這種表現不像是典型的Castleman病。但是我們對硬化性腸系膜炎的診斷經驗不多,所以經過讨論,我們科的大多數人都覺得,不能排除來源于淋巴組織的慢性炎性病變的可能。”

谌嘉樹一邊聽,一邊在紙上寫着關鍵詞。

血液科主任這時也接着道:“患者貧血可能跟他進食差、鐵攝入不足有關。這個患者的病變主要累及腹腔多個髒器,症狀和手術病理都不支持Castleman病,我的建議就是補鐵,要是可以的話外科造瘘咯,改善一下進食情況,能取到淋巴結病理更好。”

坐在谌嘉樹對面的趙一刀聞言眉頭一挑,嗯了聲,“他的門脈被病變包裹,手術切除不幹淨的,倒是可以做胃造瘘或者空腸造瘘,到時候順便取淋巴結病理。要是病變是良性,不能進食這個問題,食管—空腸吻合術可以緩解。”

病理科的黃主任堅持認為是硬化性腸系膜炎,因為,“之前你們不是把他在外院的手術病理蠟塊送我們科嗎,質量不是很好,切片什麽的都不太順利,能看到的就是有大量的纖維組織增生和玻璃樣變,還有大量的漿細胞和淋巴細胞浸潤、淋巴濾泡生成,這些都很符合硬化性腸系膜炎的表現。”

頓了頓,黃主任又說了句:“還有,特發性纖維化也有可能引起腸系膜纖維化。”

黃主任說得擲地有聲,對自己的診斷十分有信心,而目前來看,的确是這個解釋最能說得通。

于是大家讨論了一下,都表示接受這個診斷,接下來就是讨論治療方案。

劉院士叩着桌面道:“這個病我們見得不是很多,但是文獻報道用腎上腺皮質激素、免疫抑制劑和他莫西芬可以緩解症狀,小谌,你再确認一下。”

谌嘉樹點頭應了聲好。

多科會診的讨論到這裏,已經可以結束,大家都松了口氣,不再正襟危坐,說幾句題外話就散了。

谌嘉樹還要收拾東西,聽見陸主任邀請劉院士他們晚上一起吃飯,還說平時難得有空,擇日不如撞日,叫上周教授一起,大家好好聊聊。

彼時下午五點左右光景,宋青枝忙完手裏的活,站在院子的魚池旁邊,無聊地打量門邊的花盆。

陽光越過院牆,溫柔地灑在地上,在樓房牆面上落下模糊的光影,風夾雜着餘溫,吹過盆栽的月季花枝,也吹過水面。

這裏連空氣都是安寧的,很容易讓人想到歲月靜好這個詞。

她回頭,看見老太太出來,忍不住說了句:“咱們家不做下午茶生意真是太虧了,就沖這氛圍,不知吸引多少客人,回頭來個網紅拍照往網上一發,我們就火了!”

楊老太太端着茶缸,喝了口茶水,然後哼地冷笑一聲,“下午茶?晚上的就夠你忙了,還下午茶,不得累死啊?”

“要火還不簡單,你自己拍一個不就得了,不是全網千萬粉絲麽?”後面跟着出來的楊繼慈也接話道。

宋青枝被他們接連噎了兩句,撇撇嘴,又笑起來。

六點一過,飯點就到了,廚房已經結束悠閑的休息,陳姐出來點亮屋檐下的“五谷豐登”和“萬事勝意”燈籠,大家各就各位,開門迎客。

宋青枝從冰箱取出一碗帶凍姜醋魚看了眼,發現已經凍好,便滿意地笑笑。

然後找來工具,沿着碗邊輕輕劃了一周,往青瓷盤裏一扣,就整個脫模,然後再淋上姜醋汁,“喏,等下就這樣操作。”

這是多出來的那一碗,宋青枝拿筷子夾了點魚肉,放進嘴裏嘗了嘗,點點頭,招呼道:“大家都試試。”

張瑩瑩早就看着那晶瑩的魚凍在流口水了,從宋青枝拿筷子的那一刻起她就躍躍欲試,聞言立刻伸出筷子夾了一塊,嗷嗚一下放進嘴裏。

宋青枝都沒來得及叫她慢點。

“好吃!”她嘴巴蠕動了幾下,将魚刺吐出來,又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如實地向宋青枝描述自己的感受,“首先,魚不腥,沒有鯉魚常有的那種土腥味,肉質甘肥鮮嫩。其次,鹹淡剛好,因為加了荊芥,有種……嗯,香味,很清爽,有點像薄荷和檸檬加在一起,還有種中藥的感覺,要是用新鮮的荊芥,可能那種涼爽的感覺會更明顯。”

宋青枝認真地點點頭,“明天某寶看一下。”

“來得及的話,我們這周拍這個選題?”張瑩瑩咬着筷子問道。

宋青枝搖搖頭,“來不及,這周還是先拍烤鴨,鄧濱把烤爐支起來沒?”

“弄好了,明天我們就能用。”張瑩瑩應了句,又突發奇想,“做烤鴨會不會吓到蹲蹲?”

宋青枝:“……”又不是拿它當原材料,有什麽可怕的:)

晚上七點左右,有一行人陸續走進狀元巷,兩邊的磚牆阻隔了外界的喧嚣,只有不知哪家在放的戲曲聲隐約傳來。

燈影婆娑,空氣靜谧。

走在前面帶路的谌嘉樹聽見劉院士說了句:“這裏環境蠻好,我怎麽不知道這裏有飯店?”

谌嘉樹應道:“這家私房菜據說每天只招待十桌客人,也沒有宣傳過,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在點評網上找到的,評價都不錯。”

說着話,就走到一扇門前,臺階上豎着燈牌,寫着“楊家私房菜”字樣,屋檐下的燈籠散發着暖黃的光。

周圍挺安靜的,看起來更像民居,可是推開門,便有飯菜的香味漂浮在空氣裏。

“喲,烤鴨。”劉院士登時笑起來,“這地方找得好,我好久沒吃了,哎喲,誰能理解三高病人多痛苦喲。”

“那您一會兒也不能多吃。”周教授笑着說了句。

剛走到魚池前面,就見穿着唐裝的服務員大姐迎上來,“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谌嘉樹應道:“有的,我姓谌。”

陳姐聞言立刻将他們迎進去,“谌先生,我們為您和客人預留了二樓的包廂,幾位這邊請。”

這一行統共十二位客人,動用了楊家菜最大的一個包廂。

上了二樓,剛落座就有人送上來熱茶,茶有兩種,一種是普洱,另一種是八寶茶。

緊接着便是十碟前菜,服務員一邊上菜一邊唱名:“這是鹵牛肉……這是帶凍姜醋魚。”

劉院士看着最後這碟姜醋魚,聽見名字,覺得有點驚訝,“這是帶凍姜醋魚,現在很多餐館恐怕都不知道這道菜吧?”

服務員笑應道:“這是我們老板娘做的,用的鯉魚沒有丁點兒土腥味,老先生您一會兒可以多嘗嘗。”

劉院士眉頭一動,這桌年紀最大就是他,也不用客氣,舉起筷子就夾過一塊魚肉,抿了抿味道,然後點點頭。

笑着問服務員:“我能不能見見你們老板娘?”

服務員笑着應了,很快就退出包廂。

對于客人要見自己這件事,宋青枝沒有覺得很意外,但有點好奇,于是摘下圍裙,洗淨手,又攏攏頭發,這才轉身上樓。

剛推門進去,就聽見一聲小小的驚呼:“……是你?”

她一愣,忙循聲看去,也笑了起來,“晚上好呀,谌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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