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淵

我喜歡你。

少年的字剛勁有力,姿态橫生。

幾行字映入眼簾,也映進她的心裏。

那四個字,是她遲遲不敢承認,遲遲沒敢說出口的話。

手機信息連續響了幾聲。

程落翻出手機

是程一鳴發來的:

【落落,睡了嗎?】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白天都給忙忘了。】

【爸爸明天趕回去給你補上行嗎?】

【落落?】

程落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了了回了一句。

【好。】

完畢。

放下手機,趴在了床上。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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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門鈴響了。

程落把東西收拾起來,放進了抽屜裏。

起身去開門。

打開門的那一刻,陳落整個臉耷拉下來。

來的是陳落櫻。

陳落櫻:“落落……”

程落并沒有要給她接下來說話的機會。

“你來幹什麽?”

陳落櫻有些不知該怎麽回答:“我……”

也對,她從白城空着手回來,在那邊離了婚,沒房沒錢,她能去哪。

盡管再怎麽樣,陳落櫻畢竟是程落的親生母親。

程落看了看此時狼狽的陳落櫻,還是決定讓她進了門。

現在的陳落櫻,沒有了以前的傲慢。

程落和她一樣,都長了一張好看的皮囊。

她老了許多,褪去了妝容,能看出臉上有幾條皺紋。褪去了西裝長裙,穿的很樸素。

現在的她,和別人一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婦女、母親。

一個不合格的母親。

陳落櫻進了屋裏,也一直沒說話。

程落讓她坐在沙發上,她就坐在沙發上。

她四處打量着周圍,看着程落給她倒水。

程落從開門到現在,臉上一直都沒有表情。

把水送到陳落櫻手裏,坐在了她對面的沙發上。

“為什麽離婚?”

陳落櫻頓了一會兒,出了聲。

“受夠了。”

“每天賭牌,要是輸了,回來就在我身上撒氣,贏了,就到處請人喝酒,不着家。”

說完,陳落櫻眼裏的淚就開始打轉。

“實在是受夠了,就離了。”

程落輕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

“他不是有錢嗎?”

“破産了,當天晚上就回家在我身上撒氣。胳膊也骨折了。”

聽完,程落擡眸,微蹙眉。

“那為什麽不報警?”

“報警能有什麽用,日子還是得過。”

說完,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陳落櫻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哭叫聲打破了客廳的平靜。

“落落,對不起,我今天不是真心要打你的,我就是情緒太激動,我,我……”

“落落,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錯了……”

這下程落是真的繃不住了,情緒也失控。

鼻頭一酸,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對,你是錯了!從你生下我的那一刻就錯了,你注定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程落稍微緩和一下情緒,自嘲道:“為什麽?為什麽我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為什麽他們每天都能有父母陪着。我呢,我是生是死對您來說根本都不重要,您有關心過我嗎?”

“每次開家長會,人家父母都是争着搶着去學校,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強忍着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流出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呵,可憐嗎?又有誰知道呢?”

程落這次徹底崩潰了。

陳落櫻也有被程落吓到,但更多的是慚愧。

已經快10點了,程落從卧室拿了條毯子和枕頭。

陳落櫻剛好從廚房端了兩碗面條。

見到程落出來,趕緊招呼來吃面。

程落坐到餐桌前,吃着碗裏的面:“你今晚睡我屋裏吧。”

“不用,我無所謂,你睡屋裏吧,舒服。”

“嗯。”

收拾收拾,已經11點多了。

程落坐在床上,擺弄着手機。

有幾條程一鳴8點半左右發來的信息:

【吃飯了嗎落落?】

【你媽媽今天來找你了嗎?】

想到程一鳴現在可能已經睡了,就沒再回。

鬧了這麽一遭,程落徹底累了。

今晚沒有月亮,明天估計是要下雨。

……

果然,第二天一早醒來,外面下着大暴雨。

程落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程落穿好衣服,洗漱好,下了樓。

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陳落櫻正好從廚房端來了粥。

“正好,快吃飯吧。”

兩人飯桌上幾乎沒有搭上話。

程落吃着自己的,一直沒有擡頭,陳落櫻想搭話,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由于今天是下的特大暴雨,學校通知走讀生暫且先別去學校。

吃完,程落就坐在沙發上擺弄手機。

林江一發了信息。

因為兩人在一塊的時間大多數是在學校,所以基本上沒有手機發過信息。

【林江一:在幹嘛?】

【……:想你。】

【林江一:是嗎?怎麽想的?】

【……:現在不想了!!!】

【林江一:……】

陳落櫻洗完碗,從廚房走出來,坐在了沙發上。

看到程落對着手機傻笑,自己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陳落櫻小心翼翼道:“男朋友?”

程落像是幹壞事被抓了包,猛的擡起頭:“不是!!!”

陳落櫻好笑道:“不是你臉紅什麽?”

程落啞口無言,低下了頭。

……

“你可以看電視的,遙控器在桌子上。”

陳落櫻有些吃驚,沒想到程落能主動跟她說話。

“好。”

“今日我市突降特大暴雨,具體會下幾日,何時會停,還請大家多關注天氣預報。各位居民請少量外出。”電視新聞報道。

陳落櫻換了一個臺。

“今日特大暴雨突襲,我市民元路出現一場車禍。車內共有三人,一人已确認身亡,另外兩位正在搶就中。請大家盡量不要外出,注意安全。”

聽完,程落擡眸,看了一眼電視屏幕。

整個人僵住,趕緊翻到程一鳴的微信。

【爸,你在哪呢?】

許久後,沒有得到回複。

陳落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問程落:“怎麽了?”

程落的眼淚不聽使喚的從眼裏流出來:“我爸昨天給我發信息說今天回來。”

陳落櫻頓住,手裏的遙控器滑落下來。

許久後,新聞報道又有了新消息:“已确認,遇害人姓名已确定。分別是×××,×××,程一鳴。目前正在聯系家屬。”

聽到程一鳴的名字,程落徹底失控。

陳落櫻猛的站起來:“落落,不會,不會是你爸……不……”

程落趕緊站起來,拿着傘出了門。

兩人路上打了出租車,去市裏的中心醫院。

雖是打着傘,但并未起到作用,衣服還是濕了。

路上,碰到了車禍現場。

血液與雨交雜着,被沖走,血紅一片。

因為天氣原因,路上開的有些慢,将近一個小時才到醫院。

程落幾乎是沖進醫院,詢問了護士,找到了搶救室。

程落和陳落櫻就在外面等,嘴巴發白,因為衣服已經濕透了,程落時不時打個哆嗦。

陳落櫻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的攥着。

大約三十分鐘,手術結束。

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誰是程一鳴的家屬?

程落趕緊跑上前:“我是,我是她女兒,醫生,我爸怎麽樣……”

程落的眼淚再次流下來。

醫生搖了下頭,表示搶救無效。

“患者頭部受傷,流血過多,胳膊和腿有多處骨折。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程落癱倒在地,幾乎快要暈厥過去。

陳落櫻抱着程落,哭喊着。

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塌下來,重重的砸在了程落身上。

程一鳴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程落的嗓子早已發不出了聲音。

她不敢相信,躺在她眼前的是她的爸爸程一鳴。

程落的腦子裏嗡嗡的響,仿佛世界被消了音。

醫護人員把程一鳴的手機遞給了程落:“這是在出事現場找到的,有必要把它交給你。”

程落接過手機,屏幕已經被摔碎。

開了機,屏幕上除了幾條程落之前沒有回過的信息之外,還有對話框裏未發出的幾個字:

落落,爸爸遲到了,生日快樂。

這是程一鳴最後時刻,拼勁全力打出來的字,最後還是沒有發出。

程落的情緒再度失控,嗓子疼的厲害,已經啞了聲。

終是沒有抵得過厄運的降臨,昏厥過去。

……

再次醒來,是兩天後。

這幾天,程落經歷了太多太多,所有的噩耗都壓在她身上。

林江一聽說後,也趕了過來。

……

林江一來的時候,程落還在病床上躺着,只有陳落櫻在病床前照看着。

陳落櫻當時看到林江一來,還有點驚訝。

他們見過面的,在學校那次。

只是當時陳落櫻并沒有太留意他。

程落醒來,嘴巴有點幹,林江一給她倒了水。

“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

四目相對。

……

“我爸,我爸呢?!”

程落緊緊的抓住林江一的手。

林江一沉默了一下,不知該怎麽回答她。

但總是要面對,林江一還是開了口:“後事已經處理好了。”

程落還是沒有忍住,眼淚像斷線的珍珠。

嘴巴太幹,已經裂開了,略帶有些血腥味。

林江一抓住她的肩膀,他的手掌寬大,勁又很足,整個把程落定住。

“程落,你要振作!你現在這樣也不是程叔叔想要看到的!”

“可他是我爸啊,我該怎麽辦啊,江一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啊……”

林江一一把把她抱進懷裏,程落抓着他的後背,頭埋在他的頸窩。

……

幾天後,程落的情緒緩和很多,打算去墓地一趟。

只有她自己,就她自己就好。

程落抱了一束程一鳴喜歡的菊花,放在了他的墓前。

然後跪了下來。

有一陣子程落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墓碑上程一鳴的照片。

許久,程落終于開了口。

“爸,我們好像,很久都沒見了。”

“我,我好像想你了。”

程落哽咽。

她不知道該對程一鳴說些什麽,他們在一塊的時間不長。

這讓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她小時候,想起程一鳴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脖子上,想起他們曾經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中途程落沒再說過話,就默默的坐在原地,頭埋進胳膊裏。

世界就是這樣,現實太殘酷,讓人一下跌入深淵,久久不能站起。

……

程落已經兩周沒有去學校了。

今天打算去趟學校,又或許是最後一次去學校。

程落進了教室辦公室,黎霜正好坐在裏面。

程落走到她面前:“老師。”

黎霜擡頭,看到程落露出了笑容:“哎,回來了。”

程落:“嗯,那個,黎老師,我想,休學。”

黎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什麽?為什麽呀?”

“就,不想上了。”

“怎麽能不想上呢,而且你學習成績也很優異,怎麽就想休學呢?”

黎霜想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你家裏出了點事故,老師能理解。但你不能因此就放棄學業啊。況且,你現在已經快要高考了,這可關乎到你的前途!”

程落鼻子一酸,強忍着不讓眼淚流出來。

“好,老師,那我先請幾天假行嗎?”

黎霜理解她的心情,最終還是答應了。

程落進了教室,林江一正坐在桌位上。

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程落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

陳念在上次那件事之後就轉學了,沒再回來過。

程落就坐在座位上,沒有說話。

林江一的氣色最近也不太好,程落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裏,手機關了機,與外界斷了聯系。

林江一:“你跟我出來一下吧。”

程落就乖乖的跟着出去了。

兩人請了假出了校門,來到了上次那家奶茶店。

林江一:“你怎麽樣了?”

程落:“挺好。”

林江一:“你看你都成什麽樣了,能不能振作一點,你就這麽脆弱嗎?”

程落:“是!我是脆弱。好了吧?”

程落頓了一下:“你要是覺得我不好,那就分手啊。”

林江一臉色有些蒼白,冷笑了一聲。

這次的笑和以往都不一樣,這裏面多帶有些自嘲與自責。

“好啊,那就分手吧。”

下一秒,走出來奶茶店,只剩下程落一人。

說完之後,程落有些後知後覺的後悔,但又或許,這也是對他好,對自己的解脫。

她不想因為自己,就耽誤了他。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

之後,程落請了一周的假,沒再回過學校。

回到家裏,程落聽到了哭聲,是陳落櫻。

陳落櫻自己趴在沙發上,程落也沒說話,上了樓。

陳落櫻雖和程一鳴離了婚,但遇到這種事,再想想程落,還是會感到悲痛。

程落進了卧室,把門反鎖,趴在床上,把頭埋進了被子裏,悶聲哭了。

這次,她真的輸了。

她失去了太多,失去了親的人,弄丢了愛的人。

她的眼淚也快流幹了,她最近流的淚太多了。

噩耗把她拽進深淵,卻不能把她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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