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向前走,不回頭
傍晚。
紀風眠到達醴州機場。
他上車,然後說:“去白雲大院。”
司機跟他也熟悉,問了一句,“怎麽不回家休息?”
紀風眠答得順利,“去接貓二爺。”
司機自後視鏡,看了眼紀風眠,心中嘀咕,這小少爺去接貓也能這麽高興。
像是……啊對,像他弟弟去接女朋友的樣子。有錢人的奇怪癖好。
他可是見識過,紀風眠對上他爸的時候,那滿臉的桀骜和不在意。
紀風眠則是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姜南書,我到醴州了,現在過去找你啊。”
姜南書:“嗯,好,我在大院門口等你,你……到我家坐一會吧。”
“好!”紀風眠忙不疊地答應,“我大概六點到。”
“嗯,待會見。”
電話挂斷,紀風眠嘴角越翹越高,才笑出聲,又意識到車裏還有別人。
“咳——”他握拳抵住嘴唇,假模假樣地咳嗽了一下。
姜南書主動邀請他上門诶,那是不是證明,他們之間的友情再進一步,由好朋友進化成好兄弟了?
紀風眠滿心喜滋滋,連在安平市見到他爸導致的陰霾心情都一掃而空。
果然,轉學來醴州是他做過的最正确的決定。
紀風眠把這個功勞記在自己頭上,要不是他遇見了姜南書,晚上那個人格也不會抽風轉學過來。
總之,都是他的功勞,和半夜偷自行車的那個蠢貨沒有關系。
不多時,車停在了白雲大院門口。
紀風眠看了眼時間,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姜南書是個很準時的人,兩人約好六點在門口碰頭,他應該只會提前五分鐘到。
既然這樣,那不如去老房子看一下,順便在小區裏轉轉,看看姜南書長大的地方。說不定,還能偶遇從裏面出來姜南書,那就是緣分了。
好兄弟之間的緣分。
說幹就幹。
紀風眠走進大院,先往老房子的方向走去。
白雲大院的前身是醴州重機的家屬院。醴州重機是國企,當初能進醴州重機是所有醴州年輕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醴州重機職工多,家屬院自然建得很大,分為了平房區和樓房區。
紀風眠以為姜南書家應該是在樓房區那邊,因為從種種細節可以看出來,姜南書的經濟不太寬裕。
平房區那邊都是獨門獨戶的小院,當年都分給了企業裏的管理層和高級技術人員。
比如紀風眠的爺爺,當初就是醴州重機的廠長,改制之後自己下海經商,最後一路做大,去了安平市,成為國內數得上名號的企業家。
紀風眠的爺爺退休之後,又回到了醴州,連帶着紀風眠也一起在這度過了童年時光。
此時,繁華景象已經不在,入目都是有些荒涼的景象,唯獨有郁郁蔥蔥的樹木訴說着曾經的風光。
紀風眠一路向着老房子走過去,經過籃球場的時候,停了下來。
現在的籃球場,已經完全破敗,長滿了雜草。籃球架鏽跡斑斑,上面的木頭已經腐蝕得不成樣子。
“可惜了。”紀風眠嘆了口氣。
這籃球場本來是小孩子們稱王争霸的最佳地方,當初為了争奪最高點的寶座,還……
還怎麽了?想到這裏,他愣了一下,有些迷茫。
不對啊,他怎麽會覺得這是小孩子稱王争霸的最佳地方?他當初不是在鄉下……
熟悉的頭痛感襲來,紀風眠很有經驗,快步離開。
自從受傷後,他就不太能想在醴州的事情。紀風眠問過他爸,他爸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句話。
而他的爺爺,在奶奶過世之後就因為老年癡呆症住進了療養院,人都認不全,更不要說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
胡思亂想中,紀風眠已經到了老房子旁。
他擡手,正準備開門,卻又停了下來。
隔壁的院子,是不是有住人?
之前的幾次,他都來去匆匆,根本沒在意隔壁鄰居是怎麽樣的。這次卻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很在意。
他想了想,還是抑制不住身體中洶湧的沖動,擡手扒上牆頭,用力一撐,腳就踩了上去。
“帥!”紀風眠下意識捏了下拳頭,為自己這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點了個贊。
“你在幹什麽?”
熟悉的聲音傳來。
紀風眠的動作僵住了,這聲音?
他仿佛是生鏽了的銅偶,咔嚓咔嚓地轉過脖子,對上了姜南書疑惑的目光。
風兒有些涼,燈光有些昏暗,一人在牆內,一人在牆頭。
兩人四目相對,有些尴尬。
姜南書見紀風眠不說話,又問,“你在幹什麽?”
紀風眠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問:“姜南書,你怎麽在這?”
“這是我家。”
“啊,這麽巧啊,隔壁是我爺爺的老房子啊,沒想到你和我爺爺是鄰居,四舍五入我們也是鄰居,真是天定的緣分啊!我們生來就應該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姜南書沉默片刻,“你可以不要騎在我家牆頭上胡說八道嗎?”
“啊,抱歉。”紀風眠用手一撐,越過圍牆,落在了院內,動作之幹淨利落,讓他再次心中給自己打了個十分。
可惜,姜南書沒有露出什麽贊嘆的表情。
“進來吧。”
姜南書本來是換好鞋,準備出門去接人進來的,卻沒想到,對方會以這種奇怪的方式出現在家裏。
既然紀風眠自己跑進來了,那便免了些麻煩。
姜南書家的客廳是很典型的九十年代裝修,家具都是上了年頭的,有着實木家具獨有的悠遠氣息。
他家沒有電視,正對着沙發的是整面牆的書櫃,裏面擺滿了書。
紀風眠随便掃了幾眼,發現書都有翻閱的痕跡,明顯不是擺着當裝飾品。
不愧是姜南書。
姜南書端了水過來,放在茶幾上,随後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客廳裏的老式座鐘,鐘擺傳來輕微的擺動聲音,通往院子的大門沒關,只拉上了紗門。外面的蟲鳴聲和樹葉的香氣肆意闖入屋內,很安心。
紀風眠不知怎麽,忽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貓,貓二爺呢?”
姜南書答道:“不知道躲在哪裏睡覺,我把它叫出來好了。”
“別,那大爺可從來不……”
“貓二爺,來。”
“喵~”
一道黑影不知從哪個地方鑽了出來,親親熱熱地去蹭姜南書的小腿,對它真正的主人視若無睹。
紀風眠氣結,“白眼狼!我在家叫它,它從來不搭理我!我每次為了找它,就差沒把家給翻過來了!”
“摘蛋之仇,不過戴天。”姜南書沒有表情地開了個玩笑,又轉進如風,“我有話想問你,上次問過。”
“啊?你問。”
姜南書開門見山,“你小時候是不是在醴州長大?”
紀風眠點頭,“嗯,對啊,讀完了小學,就去了安平。”
他垂下眼睛,摸了摸貓二爺,“你會不會介意我問這些事。”
姜南書敏銳看出來,提起過去的事情時,紀風眠又有些焦躁。上次的情況還在眼前,想順利問下去的話,他不介意采用些柔軟的方式。
比如。
“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想多了解你一點。”
一句話說出來,紀風眠的眼睛肉眼可見地亮了起來。他騰地一下站起來,轉了兩圈釋放無處安放的熱情。
“紀……”
姜南書話未說完,就見那少年猛地撲了過來,一把将他拉了起來。
“唔……”
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很快,姜南書只覺得紀風眠體溫很高,整個人如同大型火爐般。
“你說的沒錯,我們就是好兄弟。”
“……”姜南書沒有糾正他的得寸進尺,推了一下,“很熱,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紀風眠見好就收,後退一步,老老實實地坐回沙發。
“你問吧,就連我小時候尿過幾次床我都可以告訴你。”
五次。
姜南書心裏默默接了一句。第五次尿床的時候,紀風眠還試圖嫁禍給自己,被紀爺爺當場揭穿,挨了結結實實的一頓打。
他沒有說出來,繼續之前的話題,“上次我問你關于醴州的事情,你似乎不太……舒服?”
準确來說,應該是不太正常。
紀風眠猛地緊張起來,甚至有些驚慌。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他已經初步了解姜南書的性格。
簡單來說,姜南書是很冷靜理智的性格,倒不像別人嘴裏說的那麽沒有感情。他只是把很多事情想得很透徹,過于清醒,便不太會為了不值得的事情引發情緒。
這樣的人,應該是不喜歡……腦子有病的人的吧?
紀風眠過去幾年的生活,在這瞬間如同走馬燈般,一幕幕跳過。
越想,他背上冷汗直冒。
他和姜南書,完全是兩個極端。紀風眠做事幾乎沒有自控能力,完全被情緒控制,不由自主。
不行,不能讓姜南書知道自己腦子有病,他們的友情才剛剛揚帆啓程,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觸礁沉底!
紀風眠腦子從來沒有轉得這麽快過,“嗯,我以前出過事,頭受傷了。”
“車禍?”姜南書想起那條短信,難道紀風眠是在A國出了車禍?
紀風眠猶豫幾秒,還是點了點頭,“嗯,那之後就有了個後遺症,不太能提起在醴州的事情,一提起來就覺得頭痛得很。”
話這麽說着,紀風眠的頭又開始痛了,蜷縮在一旁的手指微微顫抖。他害怕被姜南書發現,裝作不經意的把手放進了外套口袋。
姜南書:“頭痛?是失憶症狀嗎?之前,我問你在醴州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朋友,你似乎……”
紀風眠頭越來越痛,卻憋着沒有露出端倪,“嗯,忘記了些事情,哦,對,那個朋友就是,我其實記不起來,一想就頭痛,所以不願意提。”
他越說越順,覺得自己表現極佳。
“那個朋友是過去的事情了,不重要,現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劇烈的頭痛,讓紀風眠開始胡言亂語,他只想着要快些結束,快些讓姜南書相信。
“我覺得吧,我會一直記不起來,肯定代表不是很重要的人,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的你才是最重要的!”
姜南書:“……”
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随後輕聲說了一句,“是嗎,我知道了。”
姜南書沒有發現,在他低頭的瞬間,紀風眠繃緊的肩膀線條猛地放松下來,仿佛是通過了一場非常嚴峻的考驗。
紀風眠長籲一口氣,補充道:“人總要向前看嘛,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
姜南書垂着眼睛,對上貓二爺的眼,“是啊,總得向前看。”
貓二爺輕輕地喵了一聲,嗲嗲的,又開始蹭姜南書的腿,尾巴尖還在他露出的腳踝上打了個圈兒。
紀風眠連連點頭,“對啊,你看貓二爺,蛋蛋沒了,還不是樂觀生活。”
姜南書擡頭,忽然很輕的笑了一下,“你說得對。”
他想清楚了。
為何紀風眠能一再突破他設下的邊界,為什麽紀風眠總是能輕易擾亂他的情緒。
都是因為,紀風眠代表着過去。
在紀風眠面前的姜南書,是過去的姜南書。既然紀風眠決定不再提過去,向前走,那他也知道應該怎麽做了。
***
第二天。
紀風眠按照慣例到了姜南書小區門口等人,等着一起上學。沒想到,過了之前約定的時間,姜南書也沒有出現。
他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響了好幾聲後,電話才接通。
“姜南書,是不是睡過頭了……”
話沒說完,他就聽到聽筒傳來嘈雜的聲音,“你在哪?”
“公交車上。”
晴天霹靂。
“什麽?你,你怎麽沒等我?”
姜南書的聲音帶着些疑惑,“等你?”
“不是說好一起上學的嗎?”紀風眠痛心疾首。
“什麽時候說好了,沒有啊。”
紀風眠:“不是,雖然沒有口頭約定,可我們應該有默契啊。”
姜南書:“你的自行車在學校裏,我是按常理推斷,你應該會讓車送你。”
“那你可以打個電話嘛。”紀風眠小聲哔哔。
“怕打擾你。”
“對了,那明天……”
話沒說完,就聽到姜南書說了一句,“我到了,先挂了。”
紀風眠覺得不對勁。
姜南書好像變冷淡了。
為什麽啊?
昨天不是還說他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嗎?
作者有話要說:
姜南書心理有問題,紀風眠腦子有問題,兩人都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