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想和你在一個家譜上
“叔叔,有事嗎?”
即便是看到了不想見的人,姜南書也沒什麽表情,冷淡又禮貌地說了一句。
姜建斌搓了搓褲子,露出個憨厚的笑來,“南書,我來接你啊。”
“接我?”
“是啊,你自己坐車不方便,一起回去。”
姜南書沒說話,心裏覺得有些好笑。
姜建斌有輛大衆,只是這麽多年來,姜南書從來沒坐過這輛車回老家。
盡管他們都在醴州,盡管他們去的地方一致,每年都是姜南書坐大巴,他們一家開車回去。
當然,在鄉下的時候,姜南書曾經聽過潘春花跟鄰居解釋這樣做的理由。
“我怕被喪門星給克死了,這回來一路上路可不好走,萬一被他克得出車禍怎麽辦。”
姜南書當然知道,這家人或許還是為了那二十萬,十有八丨九是看硬着來沒用,便換了策略想讨好他。
上次紀風眠把姜子睿打了一頓,也不知姜家是怎麽想的,或許是怕丢人或許是怕其他的,默默吃下了這個大虧。
他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沒有來煩姜南書。
今天卻忽然出現,他并不覺得感動,只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坐大巴好了。”姜南書禮貌拒絕。
姜建斌卻不放棄,一直站在那裏勸,“車就在外面等着了,你奶奶弟弟都在,一起走吧,坐大巴浪費時間。”
姜南書皺眉,心情愈發煩躁起來。
姜建斌這人懦弱又沒擔當,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夠堅持。但這個優點放到這個時候,只會給他帶來麻煩。
如果他不答應,姜建斌就會一直勸;如果他直接轉身就走,姜建斌就會一直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
姜南書的情緒愈發惡劣起來,焦躁且無法釋放的感覺裹在身側,黏膩而令人厭惡。
人果然是最讨厭的東西,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更加是麻煩。
很煩。
什麽時候,才能不用這樣,不用說話也不用和人接觸。
他讨厭這種感覺……
“喂,姜南書,你去哪啊?”
突然響起的聲音,仿佛一陣清風,吹散那些黏膩的令人厭惡的情緒。
姜南書回頭,看見紀風眠推門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之前在寵物店見過的兩個少年。
“嗯,回老家有事。”這話說出口的時候,他愣了一下,沒想到居然能這麽輕易地告訴紀風眠。
“我送你好了。”
姜南書應該拒絕的,讓紀風眠送自己過去,有些超過了普通朋友的交往限度。
“……”
或許是見姜南書有點猶豫,紀風眠又補了一句,“剛好,這兩人來醴州旅游,又喜歡原生态的風景,就帶我們一起去玩玩好了。”
“這兩人”對視一眼,默默把他們本來的目的吞了下去。
旅游就旅游吧。雖然醴州不是什麽旅游區,但風哥說他們旅游就是旅游,風哥說他們喜歡鄉村風景,他們就喜歡。
他們只是工具人。
“好。”姜南書轉頭,“叔叔,我朋友一起去,你的車應該坐不上。”
姜建斌在紀風眠出現的時候,就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還記得眼前這個高大少年的怪力,那天,他只是輕輕一拉一甩,就把自己一個成年男人扔了出去。
一看就不好惹。
那天回去之後,趙曉梅嚷嚷着要報警,是姜建斌勸了下來。
他怕把事情鬧大,鬧大之後現在這份鐵飯碗說不定要丢了。畢竟在國企裏面,大家都知根知底,關系也複雜。
如果姜南書的事情爆出去,工作肯定是沒了。
“那好那好,我就放心了。”姜建斌不再逗留,轉身離開了白雲大院。
他那輛桑塔納正停在門口,才一上車,一句質問就劈頭蓋臉地過來。
“人呢?”
趙曉梅坐在副駕上,擰着眉,“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麽用!!”
姜建斌垂着頭坐進駕駛室,小聲争辯了一句,“南書說他會過去,又朋友送他……”
“送送送!送什麽送!不會是上次那個小混混吧!萬一小混混把人拐去玩了怎麽辦!”
“南書每年都會回去的,畢竟是他爸媽的……”
“姜南書就是個白眼狼!他爸媽就是他克死的,葬禮都沒見他掉過眼淚,忌日跟朋友跑出去玩也不奇怪。”趙曉梅翻着白眼,“要是人沒去,範老板那看你怎麽交待,事情辦不好,睿睿的贊助費怎麽辦?”
姜子睿聽到這裏,憋不住了,“就是,沒讀上實驗,我考不上大學怎麽辦,我可不想出去打工當工人,一點出息都沒有!”
潘春花一聽說會影響孫子的前途,趕緊說道:“那不行,我去找他,他不來我就躺地上不走了,看誰丢得起這個臉。”
“就是就是,上次哪個小混混哪來的車送他?別是吹牛的……”姜子睿對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懷。
雖然那天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可還是有不少人看到他被爆錘一頓,除了痛之外,自尊心也受傷了。
偏偏這事姜子睿還不敢聲張,實驗那邊校規很嚴,涉及到在外打架的事情尤其嚴格。如果被學校知道了,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總之,上次去五中找姜南書,他家一家人都紮紮實實吃了個悶虧。
姜子睿眼睛轉了轉,又開心起來,反正姜南書再怎麽樣也讀不了實驗的高中部。
“哇靠,邁巴赫诶,爸,你看,我還沒見過真車呢,太,太吊了。”
姜建斌不認識邁巴赫,卻也聽廠裏同事聊過幾句,知道是很貴,貴到他們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的車。
他還沒說什麽,又聽姜子睿大聲驚呼,“那,那個不是姜南書嗎?他那朋友那麽有錢的?”
***
姜南書的老家,在距離醴州兩個多小時的鄉下。
他父母過世時,按照風俗葬在了附近山上。每年這個時候,姜南書都要待在祠堂為父母祈福守靈,第二天一早再去山上掃墓。
這都是當地的風俗。
村子裏的親戚接待了他們幾人,帶點東西給點買菜錢就算是報酬,每年都是這樣。
不一樣的在于,多了幾個外人。
村子裏的桌子是老式的木制方桌,姜南書和紀風眠擠在一條長板凳上,趙森和方曉擠在一起。
板凳是也是木頭的,長長細細的一條。紀風眠從來沒坐過這種椅子,怎麽都覺得不舒服。
桌上的菜色也很簡單,青菜、鹹肉,烹饪手法粗糙,米飯是去年的陳米,帶着谷倉裏放久了獨有奇怪味道。
總之,三個從安平市過來的少年,都不習慣。
紀風眠尤其如此,他都沒怎麽動筷子,扒了幾口飯也是看着姜南書的臉才勉強咽下去。
他覺得不太對勁,在自己的記憶中,明明是跟爺爺奶奶在老家生活了好幾年。爺爺奶奶的老家也是和這裏差不多的地方,頂多是在富裕些的鎮子裏。
可是,紀風眠卻哪哪都覺得不習慣,仿佛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
他的異狀,倒是被對面的姜子睿看到。
“紀……紀哥,你不舒服嗎?”姜子睿讨好地問了一句。
紀風眠瞥他一眼,“呵。”
他知道姜子睿這種人是怎麽回事,被打了一頓巴巴湊上來,不是因為錢還能是什麽。
紀風眠最讨厭這種人,也不想搭理。要不是看在姜南書的面子上,他甚至不會和這種人坐在同一桌吃飯。
紀風眠也不明白,為什麽姜南書會和這麽一家人是親戚,明明沒有哪裏像。
“出去走走吧,你們不是過來看看風景嗎?”姜南書忽然開口。
紀風眠回過神來,“啊,好。”
姜南書放下筷子,“我吃飽,先走了。”
他起身,也沒管潘春花黑着臉罵了句“沒規矩”,轉身就和紀風眠三人一起離開。
他帶着幾人沿着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向着村子外的方向而去。這裏很安靜,年輕人幾乎都已經外出,只留下些老人守在村中。
沒人說話。
連紀風眠也一樣。
在車上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今天是姜南書父母的忌日,一路上,姜南書沒說話,紀風眠也不敢多問。
他們沉默地走了幾分鐘,方曉覺得氣氛着實尴尬,随口說了一句,“這地方,風景還真不錯啊。”
的确,眼前的村莊是典型的江南村落,青石板鋪就的石板小路,青瓦白牆。雖然不夠繁華,卻夠安靜。
“嗯。”姜南書說,“我帶你們先逛逛。”
村莊不大,短短二十分鐘,就把邊邊角角的地方都走了個遍。
姜南書不想回去,又帶着紀風眠三人去遠處的河邊玩,順便還去探索了一處廢棄的道觀。
等到能稱得上是風景的地方都走完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他們停在了路旁,不遠處,把他們送過來的司機在車裏等着。
姜南書停了下來,“好了,你們先回醴州吧,今天謝謝你了。”
紀風眠愣了一下,眉毛擰了起來,“啊?你這就趕我走了?都不留我住一晚,明天,我還能陪你一起去掃墓……”
姜南書見他語氣有點兇,眼神卻帶着點委屈,解釋道:“我看你剛剛很不習慣,晚上我要在祠堂裏守一晚上長明燈,你們更加住不習慣。”
紀風眠不服氣,“你怎麽知道我住鄉下不習慣,當初我小時候,就一直跟我爺爺奶奶住在鄉下的!”
姜南書聽到這裏,愣了一下,“你以前住鄉下?”
“對啊,所以你可不能以這個理由趕我走!”
對個鬼。
你小時候分明一直住在醴州。
姜南書簡直壓抑不住反駁的沖動,只是想想此前每次紀風眠提起過去事情時的異樣,他還是把疑問壓了下去。
對方都忘了,沒有什麽好問的。
而且,上次紀風眠住院的時候,李律師透露的那些事情,也讓姜南書不太想去問過去的事情。
以免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麻煩,維持像現在這樣的朋友關系,挺好的。
姜南書換了個說法,“待會我就要進祠堂裏去了,你不回去的話在村子裏幹什麽?”
紀風眠更加不服氣,“我跟你一起去祠堂啊,他們倆想待這裏玩就這裏玩,不想的話就回醴州好了。”
“不行的。”
“為什麽不行!”
兩人一句接一句,看起來像是要吵起來。趙森和方曉默默退了兩步,縮小存在感,甚至覺得他們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姜南書看着氣鼓鼓地紀風眠,放軟了語氣,“我不是趕你走,當地風俗,只有姜姓人或者是上了家譜的才能進祠堂。”
紀風眠不依不撓,“怎麽上家譜,我去想想辦法?”
姜南書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片刻,不想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說啊。”
趙森看不下去了,小聲提醒,“那個,風哥,外姓人要上家譜的話,好像只能結婚。”
一擊必殺。
紀風眠大受打擊,“……,我走了,再見,明天來接你。”
一連串話說完,他也不等回話,就垂頭喪氣地走了。
紀風眠離開的背影太過蕭瑟,甚至讓姜南書都沒來得及拒絕對方過來接。總覺得,紀風眠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
如果他再說一句不要來接的話,對方說不定會汪的一聲哭出來。
他輕輕笑了一下,因為面對那家人而陰霾的心情,晴朗些許。
進入祠堂的時候,夕陽自天井灑落其中,在中央的巨大水缸中落下細碎的金色光芒。
姜南書走過去,坐在一旁的蒲團上,随後又從書包裏拿出了一本書,低頭開始看了起來。
看書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将近半夜十二點多。
此時,已經差不多到了姜南書睡覺的時間,他覺得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把書本合上。
祠堂外間的桌上,有村裏人準備的濃茶,便于守長明燈的人保持精神,這都是村子裏的慣例。
姜南書起身到外面,喝了杯茶,又回到裏間坐下。
明明之前每次喝過茶之後,他都能很快提起精神來,這一次卻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更困了。
姜南書勉強撐了一會後,還是抵擋不住洶湧而來的睡意,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