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永恒(六)
晚上風大，好像是要下雨的節奏，為了節能，出租車裏沒有開空調，車窗大開着，車窗外的景物在後移，剛開始緩慢，還能看清公路邊路燈下的樹、人，到了後來，只能看見黑影快速掠過。
車窗外的風灌進來，吹得沉睡着的宋夕頭發絲張牙舞爪，沈旨靜靜地盯了一會兒她熟睡的臉龐，然後就是一把摟她入懷，左手順勢壓住她亂飛的頭發。
他沒有回沈家老宅，而是報了宋夕所住公寓的地址。
一路公主抱上樓，哪怕在電梯裏也沒将她放下，到了門前，他握住宋夕的手，用她的指紋開了鎖，幫她脫鞋，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再用溫水浸濕擰到八成幹的毛巾幫她擦了臉，蓋好薄被，他便坐在床前靜靜地看着她安靜的睡顏。
雨下下來了，陽臺上的雨棚滴答滴答，聽聲音不是很大，他不打算去關窗戶，只是伸出手，想整理宋夕額前的碎發，可就在他伸手的那刻，突然心裏湧出了似曾相識的感覺，就這麽一瞬間，沈旨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時候他家裏窮，房子漏水，沒錢大修，所以一到下雨天，雨水就會從房頂滲水進來，嚴重的時候滴答滴答，家裏一切的容器，鍋碗瓢盆凡是能裝水的都被他和妹妹拿來接雨。
這種窘迫尴尬的場景，宋夕一共見過兩次。
第一次她來他們家的時候，正好“幸運”地碰上下雨，那時候他和她還不熟，宋夕是妹妹請回家來的客人，剛進屋，就看到他端着水桶在找漏水的地方，終歸是同班同學，被人撞破這種窮困窘迫狼狽的樣子，他臉紅了大半，可是情勢危急又不能逃避，所以他紅着臉硬着頭皮在那兒移水桶，沒空搭理她們。
宋夕以為他在自娛自樂地玩水桶接雨的游戲，興致盎然地從茶幾旁端起那個脫了皮的塑料臉盆，高高舉着臉盆在屋裏走來走去地接雨滴，他剛感受到臉上的濕意，下一秒，宋夕高舉着的臉盆夠到了他的頭頂。
她踮着腳尖，站得很勉強，手臂因為長時間地舉着變得酸脹，輕微發抖，但就是這樣的她，怎麽也不肯放下來，執意要為他擋住雨滴，抵禦風雨。
他們倆隔得那麽近，宋夕的眼睛黑亮，濕漉漉的，睫毛纖長，她若是不小心往前一摔，便能摔到他懷裏，他甚至期待着她站不穩，往前撲，撲進他懷裏。
但是她沒有。
第二次水桶接雨，是他們确認了戀愛關系之後，甜蜜沒有維持多久，考驗卻緊跟而來，他的爸爸因為借了高利貸欠下三十萬，如果在期限內還不上，妹妹就會被拉去抵債，他想了很多辦法，可他不過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無奈之下，他找了當時是他女朋友的宋夕幫忙，宋夕二話不說借給了他，那可是三十萬呀……他已經做好了餘生以身相許償還宋夕的準備，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爸爸又欠下三十萬，第一次借錢的事又被宋夕父親知曉，在脅迫下，他只能選擇放棄宋夕。
在下暴雨，他因為辦黑板報被困在學校沒法回家的時候，宋夕撐着雨傘出現了，還摔了一跤，摔在髒兮兮的泥水裏，他心疼得快瘋了，同時生自己的氣也快瘋了，他為什麽那麽沒用呢！
後來宋夕跟着他回了破破爛爛的房子，家裏到處都是接水的鍋碗瓢盆，他更氣了，讓妹妹帶宋夕去換衣服，他躲在自己房間裏生自己的氣，很長一段時間過去，客廳安靜下來，他聽到了關門聲，以為宋夕已經走了，才打算出來換個衣服，沒想到宋夕不僅沒走，還在沙發上蜷縮着睡着了，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蜷曲黑亮，睡顏安靜又祥和，就如同現在香甜的模樣。
沈旨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觸碰她蜷曲黑亮的睫毛，因為他的觸碰，睫毛顫了一下，顫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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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夕生于光明，長在人世間最美好之地，她是光鮮亮麗富貴無比的，可就是這樣的她，在那時候穿了妹妹最好的一件衣服，在破舊漏水的屋子裏，仿佛一顆蒙塵的明珠，比起平日的她黯淡了不少。
那時候的他心中充滿了絕望無助，甚至抱了這輩子無法相見的念頭，只能寄希望于來生：如果有來生，別讓他這麽窮酸狼狽，別讓她這麽高不可攀，別讓他們兩個看起來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還好還好……
沈旨的手移到了她的臉頰，婆娑幾下，滑膩溫熱的觸感，他站了起來，扶着床沿，傾身而下，在她的臉上印下一吻，就那樣觸碰着，久久不願離開。
還好他們久別重逢，再次相遇了，這次的相遇，兩人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不用再等來生……
睡夢中的宋夕感覺到了臉上的癢意，眼皮松動，似乎馬上要醒過來，沈旨摸摸她的臉，欲起身，他卻聽到了宋夕的喃語：“王銘書……王銘書……”
沈旨的動作停滞了，确認宋夕是在叫王銘書的名字，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睛死死地盯着還沒睜開眼，在睡夢中喃喃自語的宋夕。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宋夕說出別的話，他不相信宋夕叫王銘書的名字是因為喜歡他，對他念念不忘，他不相信！
“王銘書那個混蛋，混蛋……”
剛剛還全身戒備的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他長舒了一口氣，手摸上了她的臉，輕輕掐了兩下，之後繼續婆娑她的臉。
“沈旨旨，那個壞蛋他曾經欺負過你，我想幫你出氣，可是我好沒用，他不上當，老狐貍，臭壞蛋！沈旨旨，我們一起報複他好不好？”
沈旨愣住了，此刻他才明白宋夕今天在包廂裏反常的表現是為了什麽，原來她是為了替他出氣，這個小傻子……
“嗯，我們一起報複他……永遠過得比他好，長命百歲就是最大的報複了。”
王銘書固然可恨，但那是過去的事了，目前宋夕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不想把時間花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想好好陪她，他想多點時間陪她，他想多做好事為她積福。
“宋夕，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沈旨湊到她的耳邊，輕輕說了這句話，順勢親了她的耳朵。
第二天清晨，宋夕像往常一樣睜開了眼睛，卧室裏只有她一個人，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下床穿鞋，走到書桌前，她随手翻起了桌上的日記本，她最近發生的事都在上面。
回國到自家集團出任副總，認識了福盛集團的總經理沈旨，她對沈旨一見鐘情，使出手段勾引，然後他來找她了，他向她求婚，他們去見了父母……
宋夕往後翻，突然，她看到了一篇筆跡和前面完全不一樣的日記，字體清俊飄逸，她疑惑地摁亮了書桌上的手機屏幕，顯示今天的日期是8月31日，日記上的時間是8月30日，那麽是昨天寫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