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淩玄霜的污點
夜幕将至，一隊車馬停在了城中最大的一間客棧前。
淩玄霜伸了個懶腰跳下車，當先擡腳步入客棧，“終于能有個伸得開腿腳的地方給我睡覺了。”
跟在後頭的淩小雪與淩小霧互看了一眼，心說大少爺您在馬車裏睡着的時候，腿腳伸得也很開。
淩玄霜在客棧大堂裏找地方坐下，沖小二招手道：“小二，糖醋雞，糖醋蝦，糖醋魚，糖醋排骨，糖醋白菜，糖醋蘑菇，糖醋茄子，糖醋豆腐，一樣給我上一盤。”
第一次聽到這麽點菜的，小二愣了愣，還是乖乖地記下。見他們進來的人多，小二又問道：“客官還要別的麽？”
“我吃這些就夠了，別的你去問他們。”淩玄霜一指坐在隔桌的淩玄淵，淩玄書與淩玄夜。
小二嘀咕着不是一起的麽，還是湊了過去，“客官吃點什麽？”
淩玄書先問了另外兩人的意見，見他們都對自己點了點頭才對小二道：“炭火燒雞，燴蝦仁，清蒸桂魚，紅燒排骨，再來幾樣你們這拿手的青菜。”
這個明顯正常多了，小二應得也歡快，淩玄書又叫他去問問下邊的弟子都吃什麽。
淩玄褀這會兒才晃進客棧，見淩玄霜的對面沒人坐，便走過去坐下，目光瞟向淩玄書，幹咳了兩聲道：“下馬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裝禮物那輛車的車輪，沒想到它那麽不結實。”
淩玄書挑了挑眉，“我看是你太結實了。”
淩玄夜笑，“你好歹讓它撐到醉仙山，不然禮物你自己搬過去。”
“我已經叫人去修理了。”淩玄褀嘀咕了一聲，馬上轉移話題，“點了什麽菜了，我要餓死了。”
淩玄書喝了口茶，悠閑地道：“自己吃什麽點什麽，反正是各用各的錢。”
“……”淩玄褀覺得自己要餓一路了。
淩玄霜對他笑了笑，“沒關系，我點了很多，自己吃不了，我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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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怎麽這麽說，”淩玄褀谄媚地笑，“聽上去多見外。”
“哦，”淩玄霜從善如流，“那你請我。”
“……”淩玄褀繼續谄媚，“下次，下次……”
當菜都擺上桌，淩玄褀才明白為什麽他的另外三個兄長都坐得那麽遠，一大桌子的酸甜味不斷刺激着他，終于讓他想起了自家大哥那獨特的口味。淩玄褀對淩玄霜微微一笑，淡定地起身往另一桌去了。
淩玄書看着他，想要傳遞的意思很明顯。
“小晴，”淩玄褀呼喚淩小晴，“有錢麽？”
淩小晴苦着臉忙跑過來，“有的。”
淩玄褀點頭，“可以了，去吃飯吧。”
淩小晴：“……”克扣下人薪水什麽的，真是太過分了。
正要回桌的淩小晴聽到淩玄褀一本正經地道：“錢要省着點花，大哥那邊的東西吃不了，你去蹭飯吧。”
淩小晴：“……”
一行人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好覺，次日用過早膳後，便要再次上路。
可是衆人一直在大堂裏等到開始猶豫要不要叫午膳了，還是沒能走出門去，原因是——淩玄霜還沒有起身。
“去叫麽？”淩玄褀問。
“大哥都快三十的人了，又不肯習武，身子骨跟我們比不得，他要睡就讓他睡吧。”淩玄夜答。
“可是以這個速度趕路，等我們到了醉仙山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參加劉掌門孫子的周歲宴了？”淩玄褀繼續問。
“不，這個速度根本不叫趕路。”淩玄夜繼續答。
“只要有溫床暖枕大哥就睡得格外起勁，”淩玄書道，“我覺得，後邊的路不在客棧投宿的話可能會比較快。”
淩玄夜與淩玄褀異口同聲道：“而且省錢！”
淩玄書才給了他們倆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便聽淩玄淵道：“來了。”
淩玄霜伸着懶腰從樓上走下來，“好餓啊，小二給我來一盤糖醋……”他話音未落，便見四個弟弟都轉身走了出去，衆弟子也跟着魚貫而出，連淩小雪和淩小霧也拿着他的行李自他身後走過出門去了。
“……”淩玄霜快步追出去，“有點兄弟愛啊……”
淩玄書翻身上馬，“沒有的話我們早就趕路了。”
淩玄霜郁悶地鑽進馬車裏啃饅頭，啃了兩口後擡頭看對面的淩小霧，“小霧，你能下車去跟小二要點糖和醋麽，好歹讓我吃上糖醋饅頭。”
淩小霧閉上眼睛無視掉。
淩玄霜哀嘆，“有點主仆愛啊……”
淩玄書說歸說，到底不曾讓淩玄霜受了什麽苦，衆人也依舊每日等到近午時他起了身，才繼續趕路。好在醉仙山并不如何遠，盡管這樣慢悠悠地走着，一行人還是在七日後看到了醉仙山的影子。
本以為趕得及在天黑之前上山，可還沒有走到醉仙山腳下便迷失在了山前的樹林裏，林中樹木繁密的枝葉将月光遮擋得幾乎照不到地上，難辨方向。
“望山走倒馬是什麽意思，我今日總算明白了。”淩玄褀苦着臉，為了趕着上山，一行人并沒有停下來用晚膳，他實在餓得難受。
淩玄淵吩咐弟子将馬牽到一邊，“今晚便在此處過夜。”這裏有處空地，雖不如何寬敞，但也勉強夠衆人休息的了。
“什麽？”淩玄霜聞言自馬車裏跳下來，“你讓我睡野外？”
淩玄淵看了看他，沒言語，叫弟子去尋些東西果腹。他們一路都在客棧酒樓裏用膳，并沒有帶什麽食物，只好就地取材。
火已經生了起來，淩玄霜借着火光看着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來除了留宿一夜外，的确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不滿地輕哼一聲，“要是我無瑕的皮膚被小蟲子咬傷的話，我一定不會原諒你們的。”說着又轉身回了馬車上。
淩玄夜看向淩玄書，“你不投宿客棧的願望，終于實現了。”
淩玄霜的頭突然從馬車的窗子裏探出來，狠狠瞪着淩玄書。
淩玄書無辜，“我保證這個局面絕對不是我制造出來的。”事實上很難說不是你自己睡懶覺造成的，淩玄書如此想，不過還是好心地沒有說出來。
弟子打了不少野味回來，烤肉的香氣在周圍飄散，早将零食吃幹淨了的淩玄霜最終沒能耐住饑餓，又從馬車上下來，一臉鎮定地湊到了近前。
淩玄書遞過一只兔腿過去，“我以為你在生悶氣，沒敢叫你。”
淩玄霜接過，斜了他一眼，“你确定不是想省下來？”
淩玄書可惜道：“省下來其實也賣不出去了。”
淩玄霜：“……”所以這是能賣出去的話他寧可拿去賣也不想給自己吃的意思？
夜裏的風雖然有些涼，不過面前有火烤着倒也不覺得如何冷，淩玄霜便覺露宿野外也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樣糟糕了。飽餐了一頓的淩玄霜十分滿足地拍了拍肚子，而後身子向後仰了仰，手撐在地上。
毛皮動物特有的觸感如電擊一般自指尖傳來，淩玄霜驚叫一聲，嗖地将手收回來。
一左一右的淩玄書和淩玄夜被他吓了一跳，齊聲問道：“怎麽了？”
淩玄霜嘴唇微微顫抖，卻不敢回頭，只眼神向身後瞟了瞟。
淩玄書看過去，便見身後有幾只還沒殺掉的野兔被縛了腳放在那裏，當下沉了臉對一旁的弟子道：“拿走！”
淩玄夜也有些不悅，“誰放在這裏的？”
一旁的弟子怯怯，“這是剩下的，大家想要弄到一起放生……”
“行了行了別說了，”淩玄褀湊過來，“快去快去。”
弟子連聲道着歉，抓起野兔跑遠了。
火光照映下，淩玄霜原本好看的臉色一片蒼白。淩玄書撫了撫他的背，“沒事了，別怕。”
淩玄霜點頭，身子卻依然繃得很緊。
淩玄淵走過去将人半扶半抱起來送上馬車，感受到淩玄霜的手死死抓着自己，安慰道：“放心，我們在外邊，不會讓你受傷。”
淩玄霜稍作猶豫，最後見淩小雪和淩小霧都來陪着自己，這才放開了淩玄淵，一頭鑽進馬車裏抱着被子便将自己蒙住。
淩玄霜害怕毛皮動物。
他一直将這當作他二十七年生命裏唯一的污點，丢人丢到極致的污點。
起因便是他喜歡光着身子往鄰居小男孩懷裏鑽的那段時光，某一日爬上小男孩的床之後随手抓了一把，抓住的是一只貓尾巴。貓兒暴怒之餘追着他大肆報複，打那之後也是見他便要攻擊，直到現在淩玄霜背上還留着當年被貓兒抓傷的三道淺痕。童年時對痛苦的記憶尤為深刻，至今他見了毛皮動物仍能想起那日抓了貓尾巴的觸感，以及被貓追得無處可逃，最終蜷在地上任它欺淩的恐懼感。
出了這件事後淩柯起初是很欣慰的，因為淩玄霜再也不光着身子到處跑了，更不去鄰居那小男孩的家了；可過了一段時間後，當發現淩玄霜對毛皮動物的恐懼深植骨血時，淩柯又感到萬分心疼，恨不能将那只貓抓起來處以極刑來給淩玄霜出氣，可淩玄霜卻是連看都不敢再看一眼了。
躲進馬車的淩玄霜始終無法真正放下心，總覺得身處這林子當中，說不定就會有什麽動物跑到馬車裏來。翻來覆去，想睡又不敢睡，到最後徹底睡不着了。
向來貪睡嗜睡的淩家大少爺，終于也有了失眠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