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1)
飲了幾天聞人衍派來的華大夫所開的治傷湯藥,皇甫殇身上所中的毒已解,如今只需慢慢養傷,便會恢複以往精力。
于是,馬蘭眉特意吩咐了石頭去村旁的小河抓幾條魚,自己卷起袖子,掏出家中僅存的幾味尋常補身藥材,打算炖了養身魚湯給皇甫殇喝。
因怕馬老頭嘴巴不嚴會不小心将皇甫殇躲藏在他們家的事說溜嘴,又擔心他太閑,待在家會惹出麻煩事,故早早便拜托隔壁與他們相熟、在當泥瓦匠的叔叔,領着他去鄰鎮一戶有錢人家幫忙做工建房,若無半個多月是回不了家的。
雖然他跟鄰家叔叔走前淚眼汪汪地道着自己有多不放心、多不舍得,但他的離開,卻也讓她在一堆混亂煩雜的事件中稍稍喘口氣,不必再膽戰心驚,擔心他不知何時會給她出包惹禍。
在廚房又是看火又是?風添柴忙了好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才将這碗養身魚湯熬好,在喚來石頭、小丫喝掉剩下的魚湯後,她端着這碗花費了心力的滋補魚湯,走進他休養的房間。
“喏,把湯喝了,雖然藥不用喝了,但我以後每日都會幫你熬次魚湯,務求讓你身上的傷盡快複元。”她一本正經地将湯遞給他,對他如此說道,殊不知自己因替他燒柴熬湯,臉上、頭上沾了許多炭灰,宛如一只在泥土裏打過滾的小花貓。
見到她這副滿臉灰炭的狼狽模樣,身披着白色中衣、倚坐在床頭的皇甫殇忍不住微勾起嘴角。
“你笑什麽?”她輕皺着秀眉瞪他,不解他突來的笑意為何。
他只是輕輕伸手接過她遞來的湯碗,一邊緩慢湊唇啜飲着,一邊回道:“我笑……你不像個丫鬟,更不像個農村出來的姑娘,因為這世上,有哪個農家姑娘不懂燒柴火的方法,将自己弄得滿臉炭灰的。”
以前他便有此感覺,而待在她家裏養傷的這些日子以來,這種迥異的感覺越是強烈。
若是農家出身的姑娘,怎會連簡單的燒柴火都不懂,反倒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狼,更別說在皇甫府她服侍他時忘了替他整理中衣,便要替他穿衣着袍的蠢笨行為,分明就不是個習慣伺候人的人,倒像是習慣被人伺候。
馬蘭眉聞言心猛地咯登了一下,為他那極其敏銳的觀察力暗暗驚懼。
他竟能從那些細微末節察覺到她的不同之處?!一時間,不免有些心虛起來,擔心自己是異世靈魂的事會被他發現。
“怎麽?你傷勢才稍微好些,便有力氣打趣說笑了?”她佯裝氣怒,雙手叉腰的瞪着他,“也不看看,我如今弄得這滿身肮髒、狼狽是為了誰,竟然還敢取笑我!”
她一把搶過他喝完的空碗,故作不滿的道:“你只是身上受傷并沒傷到腦子,可別忘了,我現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是花了大把大把銀子、不惜積欠了別人人情,向人求來名醫救你性命的恩人債主,不是過去到你府上工作掙錢、任你打罵使喚的丫鬟,你對我說話記得客氣點!”
“我不會忘。”忽地,他擡起那雙墨黑的深邃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定定瞅着她,“是你将我從敵人與官兵的追剿圍捕中救了回來,我永生不會忘記!”
那話,似是在對她許下承諾,神情語氣極其認真鄭重,一瞬間,她不禁怔在原地,忘了該如何反應。
他那雙漆黑如夜的黑眸,恍若上等的黑曜石般,深深地瞅着她,幾乎要望進了她的心底……
霎時,她只覺得心頭猛地一跳,像是被什麽狠狠撞擊了一下,下意識地,她急忙扭頭躲避他的視線。
“知、知道就好,”不知為何,在他的注視下,她竟生出一種莫名心慌緊張感,想要逃離他所待的這間房間與這種他造成的暧昧氣氛,“能記得我對你的恩惠便好,既然你湯喝完了,便待在屋裏好好休息,我外頭還有許多事要做,沒空在這裏與你瞎扯淡,我先出去了。”
最後,她幾乎是慌亂地抱着那空碗,腳步踉跄地逃出他所歇息養傷的房間。
待她走後,皇甫殇才收回那凝視她背影的溫柔目光,回過頭朝着空無一人的房內出聲喚道——
“行了,不必藏了,出來吧。”
随着他淡然的命令語聲落下,專門負責他安全的随身暗衛何七立即出現在他面前,半跪在他跟前請罪。
“主子,恕屬下來遲,至今才尋到您的行蹤。”
“不怪你,”他緩慢下床起身,“事出突然,只怪那盛清崇行事太過疾快狠辣,令我們猝不及防。”
他緩緩走至窗前,微微擡起手推開那扇糊着紙的破舊木窗,望着窗外院中放養的雞,開口問道:“目前府中情況如何?”
“回主子,有秦總管在,目前一切安好,只是整座皇甫府被官府查封不得進出,許是二皇子從中出手周旋幫忙,府中衆人倒是平安無事。”何七照實向他禀報府中情況,稍解他心中憂慮。
“嗯,如此便好,那麽,你便先回暗莊,并傳下我的命令,要底下的人這些日子行事盡量警戒小心些,別随便出莊,以免不小心曝露了行蹤。”再讓那盛清崇察覺、逮着他暗中隐藏的勢力,下手趕盡殺絕!
“主子,這怎麽行!”聞言,俯身跪地的何七随即一臉驚愕地擡頭看他,“既然已尋到您的下落,那麽屬下便該立刻帶您離開這裏,到無人知曉的暗莊安身療傷,恕屬下直言,這個地方……并不安全。”
要知道,如今整個九陽帝都都張貼皇榜、懸賞黃金百兩搜尋他的下落,他何七既然能循線找到這裏,想必不久後三皇子的人及官府的人亦能找到這裏。
“你說的,我全知曉,但……”隔着木窗,望着她端盆領着一雙稚幼的弟妹在炙熱陽光下的庭院裏喂養小雞的纖細身影,皇甫殇目光輕閃了下,“目前我尚有事未處理,還不能走。”
心裏明知何七說得沒錯,他應該趁盛清崇手底下的人尚未追查到這裏,趁早離開此地,這麽做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他們一家的安全着想,但莫名的,心底有個聲音阻遏了他,讓他想留在這裏,不想離開。
“可是,主子……”何七還欲再勸,但卻被驀地轉過身的他給阻止了。
“不必再說了,我自有主意,你替我秘密地送封信去給二皇子,告知我平安無事,讓他不必擔憂挂心,只需按照他自己的計劃行事即可,另外,我要你替我去辦件事。”
“請主子吩咐。”何七雙手抱拳,恭敬地低頭等候差遣。
“利用通商之便,将武器私販到敵國大食……盛清崇将我冠上如此罪名,我若不好好回報他一番,豈不辜負了他這番用心良苦的栽贓。”他輕勾唇角,揚起了一抹嘲諷的淡笑,接着,黑眸一凜,聲音瞬間變得寒冷無比地道:“聽說,他在西南秘密窩藏了另一批武器,只待此事風頭過後便要偷販到大食,何七,我要你領着人前往西南劫走這批兵器,順便将他窩藏兵器的老窩給放火燒了!”
有仇不報,向來不是他皇甫殇的性子,雖然他目前尚無法親自現身動手報複,但命人在背後替三皇子制造些麻煩還不成問題。
他倒要看看,沒了這批兵器,三皇子怎麽履行與大食那個蠻橫不講理的虎狼賊國的約定,又如何向對方交代。
“是。”見主子心意已定,何七最後只能無奈地聽其吩咐離開,領命替主子他辦事去了。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時分,秋夜的月光透過木窗斜斜照射進屋內,狹小的女子閨房裏,擠着姊弟三人,許是忙了一整天,身旁的一雙弟妹早已睡熟,但躺在床的馬蘭眉卻輾轉難眠,滿腦子都是早晨為他送魚湯時他所說的話……
“我不會忘。是你将我從敵人與官兵的追剿圍捕中救了回來,我永生不會忘記!”
這段話,仿佛帶着什麽魔力般竟盤旋在她耳邊一整天,讓她整日心思難以安。
一向平靜的心湖,像是被人投入了顆石子,頓時掀起了陣陣波瀾漣漪。
“唉!”罷了,那不過是他随口說的話,她怎麽會受影響因而失眠呢?
算了,反正再怎麽翻來覆去也不睡着,索性不睡了。
于是,她不驚醒身旁弟妹,動作輕巧的起身,披上了床邊外袍到屋外透氣。
披着一頭及腰青絲,來到了院子裏,與弟妹共同飼養的那群小雞早已窩在雞棚裏睡着,她獨自來到院中的石頭桌椅前,落坐在石凳上,微微仰首望着那滿天燦爛的星空,果真是她在現代時所看不到的絕麗美景。
那點點星子,明亮而璀璨,在夜空中澱放閃爍,讓人瞧了不禁沉醉在那絢爛的光華美景中。
也不知是否被他今早那番調笑話語勾起了心事,她竟憶起了過往在現代的生活。
他說,她一點也不像農家姑娘,是啊,她原本就不是農村姑娘,她是從現代穿越來的異世女子,根本不屬于這個朝代,雖然過去她總是嫌棄現代生活如何如何不好,但真的穿越後,她還是想念那個車子太多、空氣有些糟的地方,想念她那個位于市區公寓頂樓、一人獨居的小窩,也不知未來她是否還有回去的一天。
思及此,她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紅,下意識地抱住自己,放任思緒遠揚,回到她那今生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夜如此幽深,你為何不在屋內熟睡,一個人獨自坐在這兒?”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驀地,身後傳來男人熟悉低沉的詢問聲,瞬間拉回她的思緒。
她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回頭瞪向那之前半點聲響也沒發出、像極背後靈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冷漠男子,沒好氣的道:“你不也是,夜已深,你不好好待在屋裏養傷安睡,出來做什麽?”
莫不是閑得慌,想趁夜深出來學那梁上君子偷東西?
皇甫殇聞言,只是淺淺勾起嘴角,披着雪白中衣,迳自艘向她。
“養傷之道,唯靜動二者輔成為宜,只靜不動,對傷勢并無太大益處,白日因外頭人多,無機會出來活動,只有趁夜深無人的時候,出來練走調息。”他走至她身旁位置,略微低垂下首盯着她,“而你卻與我不同,從你的神色看來,你似乎有心事。”才令她夜深難寐,更讓她眉宇間透出難能一見的憂郁之色。
“我……”在他的注視下,她張了張嘴,躊躇了半晌,才用力撇開頭去,“算了,即使我說了你也不懂,既然不懂,那我又何必浪費口舌向你述說呢。”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會了解她心裏的煩憂與困擾。
“這世上,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又如何能事事通曉、樣樣皆能?”他緩緩挪開凝望她的目光,緩聲慢道:“不過是尋個機會,讓你訴說心裏的煩擾,抒發戀悶情緒罷了。”
他并無意深究她所說的事背後的對錯是非。
“是嗎?哪怕我要說的事光怪陸離,在外人聽來離奇古怪,你也願意聽?願意相信?”聽了他的話後,馬蘭眉忍不住擡起螓首,試探地問道。
她怕,倘若她将自己的真實來歷照實說了,他會将她當成瘋子,抑或是将她當成妖孽給捆綁起來施火刑燒了。
“我自幼随師父雲霄子于九華山上修習,在恩師身旁,亦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奇事,或許你說的,我早已目見耳聞過也不一定。”意思是,她所說的事,并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驚吓或影響。
咬了咬紅潤的下唇,遲疑了半晌,她終于決定開口将一直積壓在心底的那憂愁道給他知。,
“我……時常作一個夢,”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她故意将穿越經歷說成了一個夢,如此一來,他便只會以為她作了幻夢一場,不會将其當真,“夢中,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意外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在這裏,我什麽人都不認識,可卻有着我在另一個世界一直殷殷渴盼擁有的家人、親情,雖然,這兒的親人偶爾會惹出一些狗屁倒竈的糟心事,要我幫忙收拾爛攤子,可是,他們總歸是愛護我的。
“在我病時,會為了治好我的病,不惜砸鍋賣鐵替我請來城裏的大夫看病,并不眠不休的辛苦照顧我,只為讓我恢複健康。而在另一個世界,我若病了,擁有的不過是冷床冷被,沒人會緊張擔心我的病況,但那卻是我連在夢中都不斷思念、想回去的故鄉,假如你是我……不,我是指夢中的我,你會如何選擇?是努力尋找回鄉的路,或是……就此留在這異世?”
她緊緊地瞅着他,似乎正等着他如何回答。
而聽了她這奇異夢境的皇甫殇則斂目沉默了下,而後,他緩緩擡手摘折下身旁桂樹的一片樹葉,開口道——
“飄渺虛幻之夢,何須如此挂心。但倘若是我,上天既然安排了我來此,必定有其目的,我則順應天命,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随遇而安,不為其煩惱。”
他将自己的抉擇告訴了她,“至于……夢中對舊鄉之思念,則擱置于心底,偶爾思憶即可,畢竟……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而已。”無須讓它擾亂了心。
“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随遇而安……你說的倒是簡單,但哪能如此輕松做到啊!”馬蘭眉幽幽嘆了口氣,她屈起雙膝,将下颚輕頂在自己的膝蓋上。
那可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何能輕易放下?
如何能一句話就此将它忘懷?
“心定,則安之,心寧,則忘憂。”他持起手中樹葉,湊近唇邊,開始以葉片低低吹奏起歌曲。
那曲子,悠揚而婉約,偶爾纏綿悱恻,偶爾似輕吟、如低訴,讓人聽了萦繞于心,久久無法忘懷,她深埋于心底的憂郁,仿佛也随着這首曲子飄散而去……
“這是什麽曲子?”待他一曲吹罷,她不禁怔怔地望着他,疑惑地開口問道。
“江華靜夜曲,”他擱下葉片,撫去葉片上因吹奏而起的皺褶,語氣平靜的回答,“是我師父所做,心緒煩亂吹之,能靜心寧神忘憂。”
更能撫去聞者心中難以言道的愁郁苦悶。
“江華靜夜曲?”她輕輕地重複這曲名,不由得淺淺彎起唇角贊道:“很好聽。”
這曲子令她想起了家,想起了……以往在現代生活時,一個人窩在公寓頂樓獨自哼歌賞月的情景,她忍不住放下抱膝的手、放下腿,轉而于石桌上撐起臉頰,歪頭向他要求,“你能再吹一遍嗎?”
他瞥了她一眼,順從她的意思,再度持起葉片吹奏曲子。
随着這一曲,她心頭對那回不去的家鄉的執念慢慢消散,閉上眼,她專心而仔細地聆聽着這優美輕柔的旋律,不知不覺,方才久尋不着的疲倦困意陣陣襲來。
當他吹畢擱下樹葉,她已面帶着抹微笑,甜甜地趴在石桌上入睡。
凝視着她甜美嬌憨的睡顏,皇甫殇心弦微動,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的睡顏。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驀地,他嗓音低沉地喃念起這首遽然閃過他腦海裏的詩詞,頓時,秋風吹起,桂花随風飄吹落下,那淡黃色的秋桂雨瓣,剎那沾染了樹底下一睡一站的兩人一身。
仿佛有某種陌生的情愫,從他心底破繭而出,在無聲無息間,随着這夜逐漸萌芽、滋長……
夢裏,她仿佛又回到了現代獨居的公寓頂樓套房,那兒,景物依舊,依然是一彎明月高挂天上,而她在月下的頂樓天臺,窩在藤編的搖晃吊籃椅上,一邊哼着亂七八糟的歌,一邊嗑着最愛的玫瑰瓜子觀賞月景,不待她伸手觸摸那從夜空柔柔灑落下的月光,她便被屋外院子那一陣陣喧雜、吵鬧的叫罵聲給吵醒了,唯留下夢醒時那惆悵不舍的淺淺嘆息。
“你這小丫頭,恁大膽,偷東西竟敢偷到我們家來!就知道你這種有爹生、沒娘養的丫頭片子不是個好的,這麽小就會偷東西,長大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壞樣子!”
“嗚嗚……我沒有,嬸嬸,沒有,我沒有偷東西,嗚嗚……”
“還說沒有,都被我抓到了,還敢撒謊,也不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就偷過我家東西,今天,我非要你家裏人給我個交代不可!走!”
馬蘭眉睜開眼,從睡夢中緩緩醒來。
“果然只是場夢啊……”她捂住心口喃喃自語,坐起身,看着自己此刻所待的卧室,不禁有些愕然。
奇怪了,記得昨晚她與他在院子談話,而後聽他吹曲不知不覺睡着了,之後,她是如何回房的呢?
雖然內心覺得奇怪疑惑,但這不是此時的重點,她該在意的是,這屋外到底在吵些什麽啊?
她連忙下床套了鞋,穿好衣裳,略整了整發,便急匆匆地往外頭步去。
才一掀開簾子,便與正巧聽見屋外婦人叫罵聲,身披外袍出房門欲查看情況的皇甫殇碰個正着。
她一楞,回過神後,忙上前推着他那高大、猶帶傷的身軀。
“你出來做什麽?去去去,快進去!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朝廷通緝的罪犯,你這麽毫無遮掩大刺刺出現,是想讓人發現你藏在我們家嗎?還不快點進去!”
她催促着他進屋,他卻微皺着一雙俊眉,伸手扣住了她不斷推搡他的小手。
“在屋外院子叫嚣之人,似乎來者不善,讓你一人獨自前去面對,我不甚放心,你一人可以處理妥當嗎?”他緊抿着薄唇,一雙深如黑潭的眸子帶着不易令人察覺的關心與擔憂,瞬也不瞬地定定盯着她問道。
“當然,不過是些芝麻小事,我自有辦法應付處理,你別管,快些進去,別讓人發現了!”
從那詞兒都沒換的一長串難聽叫罵聲聽來,應該是住村頭那個愛沒事找事的吳嬸子,自從她穿越來此,這吳嬸子沒幾天就上門找一次麻煩,她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只是不知這次又是為了什麽?
推着他進房,在放下門簾前,她不忘再次向他叮囑道:“記得,在屋裏躲好,沒我的吩咐,可千萬別出來!”免得讓人發現他這個朝廷通緝罪犯人在這兒,又惹出什麽風波來。
之後,她整理好衣服,深吸了口氣,昂首挺胸,如同戰士大步跨出了屋子準備迎戰。
而被她趕回房中的皇甫殇則抿着冷峻的薄唇,緩緩來到窗前,擡起修長好看的手半推開那扇破舊的木窗,推出了一條狹小的縫隙,透過那窄細的窗縫,暗中觀看院中發生的一切動靜。
只見她步出了門口,雙手叉腰地來到院子中,嬌目一瞪,對着那粗魯揪着自家妹妹的胖婦人怒聲喝道——
“吳嬸子,你這是做什麽?!一大早如此兇惡的揪着我妹妹,在我家外頭罵什麽呢?”
這吳嬸子,是村裏公認的難纏婆娘,兇悍潑辣又不講理,尤其愛懷疑別人偷她東西,在村裏,是個人見人厭的麻煩人物,偏偏她仗着自家表哥是村長,在村裏橫行霸道,殊不知,她那一表三千裏的村長表哥早已對她厭煩至極,恨不得跟她這愛惹事的遠親表妹脫離關系。
“哼!原來是你這個馬家小娘子啊,你來得正好,我說,你這個做姊姊的,怎麽管教你妹妹的,居然偷東西偷到我家了,真是好大的膽子,這回敢下手偷我家剛出生的小雞,那下回是不是敢偷我家的鴨啦!”那身材肥胖壯碩的吳嬸子,揪着瘦弱的小丫,氣勢洶洶地朝她罵道。
“嗚嗚……姊姊,我沒有,我沒有偷小雞,我只是帶着小雞要去田埂邊找小蟲吃,恰好經過嬸嬸家,小雞從籃子掉出來跑進嬸嬸家,我追進去撿起來,嬸嬸碰巧出來看到便誤會了……”小丫在她的手下,瑟瑟發抖地緊抱着懷中裝小雞的籃子,一邊搖頭,一邊哭泣的反駁道。
姊姊說過的,她們家裏雖然窮,可要窮得有骨氣,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絕對不可以貪,她才沒像嬸嬸說的,偷她們家的小雞。
“喲,當着我的面還敢撒謊!果然是有爹生沒娘教的小賤種,像你這種愛扯謊的扯謊精,就該吊起來痛打一頓,再關到柴房裏去才對!”劈裏啪啦地一陣粗鄙痛罵,用詞難聽到幾乎讓人快聽不下去。
聽到她這般污穢不堪的辱罵,馬蘭眉火氣也上來了。
“夠了!還不撒開你的手!”她猛地一個箭步上前,用力拍開她惡狠狠揪住自家妹妹的肥手,将小丫一把搶回護在自己身後。
“你……”吳嬸子先是一楞,待回過神,是更惱火了,“你竟敢對我這個村裏長輩出手!”
“吳嬸子你沒聽見嗎?我妹妹說沒偷你家的雞,那些雞是我家養的,是我妹妹今兒帶它們出去不小心跑進你家,是你自個兒弄錯誤會了。”她緊緊護住身後的小丫,不讓惡婆娘再接近被吓壞的妹妹一步。
“你說是就是,我怎知你是不是為了袒護你妹妹硬掰出這些謊話來!”吳嬸子依然不依不饒,氣勢嚣張淩人的繼續咄咄逼問。
“因為我相信我妹妹不會對我說謊!”她強忍抑制胸中高漲的怒意,試着與對方講理,“吳嬸子,我平日尊稱你一聲嬸子,是看在村長伯伯與你丈夫吳叔平時照顧我們的分上,可不是你真配得上這聲‘嬸子’,平素你老愛找我們家麻煩也就罷了,畢竟是同村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忍忍也就過了,但若你今日非要誣賴我妹妹偷東西,欺負到她頭上,甚至辱罵我爹和我死去的娘,這我可就忍不得了!”
“哼!忍不得?忍不得你又能如何?”
“那我只好将吳嬸子你今日在我家撒潑放刁的事,如實告知吳叔,找吳叔讨讨公道,聽說……吳叔明日便從城裏回來了,你說,我若将你來我家鬧事,并誣賴我家小丫偷雞、辱罵我爹娘的事,向吳叔哭訴會如何呢?”她眯起眼,毫不客氣地開口威脅她。
她知道,吳嬸子天不怕地不怕,生平最怕的便是她那當工匠的丈夫了,每回她在村裏鬧了事、得罪了人,被脾氣暴躁的吳叔知曉後,便會被拖回家痛揍一頓,将她揍得鼻青臉腫、連連哀嚎求饒,沒半個月是絕對不敢出門見人,故此刻搬出吳叔來壓制她,是最适合不過了。,
“你、你敢?!”吳嬸子聽到她要向自己丈夫告狀,不禁面露驚色,下意識地膽怯了起來。
“你要再敢胡說誣蔑我妹妹偷東西、沒事上門找麻煩,欺負我家的人,你看我敢不敢!”馬蘭眉絲毫不退讓地向前猛逼向她,那淩厲堅決的目光,硬是将吳嬸子逼退數步。
她可不像村裏那些善良的村人好說話,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息事寧人的放過她。
“你、你、你這潑皮小娘子……”吳嬸子被她這一番不假辭色的嚴斥警告給氣得七竅生煙,顫着手指着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時,她一雙憤怒的老眼無意間瞥見馬蘭眉身後屋子窗旁皇甫傷那高大的身影,透過那狹窄的窗縫,隐約可以瞧見他俊美的側顏。
吳嬸子見狀,立即像逮着了什麽把柄似的,嗤哼一聲,張口刻薄的嘲諷她,“我就說嘛,你這臭丫頭怎麽突然變得硬氣起來,原來是屋裏藏了男人啊,啧啧啧,未出嫁的女子竟在自己閨房裏窩藏男人,呵呵,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看不出來你這小娘子外表一副幹淨溫順樣,內在竟毫無廉恥心,來來來,讓我瞧瞧,你的姘頭長得什麽模樣,回頭我好去村裏替你宣揚宣揚,讓大夥兒知道你有多不要臉。”她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馬蘭眉,邁開步伐便往皇甫殇所待的木窗方向走去。
馬蘭眉聞言,心裏頓時咯登一聲,暗叫不好,忙轉身追上前,以身阻擋她往窗戶接近的身子及不斷向窗內窺探的視線。
“站住,你這是做什麽?吳嬸子,這裏可是我家,你這般未經過屋主同意擅自亂闖,想幹什麽?”
“閃開!”
“我偏不!”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間,吳嬸子只見那方才還待在窗後的奸夫身影一閃,迅速地消失在她面前。
奇怪了,那男人怎麽突然不見了?而且,那個男人怎地長得這麽眼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似的……
就在她暗自思忖着自己究竟在何處見過這個男人時,馬蘭眉已趁勢将她給推出自家門外。
“吳嬸子你夠了!什麽男人啊,你是不是眼睛又犯毛病、不好使了?莫不是上回被吳叔揍的傷還沒好,屋內分明就是我弟弟石頭,什麽我的姘頭男人,真是瞎說胡扯!還是……吳嬸子你幾日沒挨吳叔揍皮又癢了,懷念起吳叔的拳頭,故意瞎掰出這些污蔑人的混話,又想讨頓揍啦?”
剛好,幾名去河邊洗完衣裳的村婦經過,聽見了馬蘭眉諷刺的話語,紛紛掩着嘴,指着吳嬸子竊竊私語,咯咯偷笑走了。
“你!”吳嬸子眼見自己因她在外人面前丢了臉,氣得渾身發抖,臉色又青又白,差點被氣嘔出一口血,“你這牙尖嘴利的小娼婦,我說不過你!你屋裏藏的是不是男人,你自己心裏明白,今日你竟敢給老娘這般沒臉,這筆帳我記下了,你給老娘小心點,就別哪天落到我手上,不然,看我怎麽對付你!哼!”
她氣呼呼地甩袖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撂話狠狠威脅她一頓。
見這難纏的婆娘總算離開了,馬蘭眉終于松了一口氣。
幸好順利将她給氣走了,否則,要是讓她發現皇甫殇這朝廷通緝罪犯就藏在她家,還不惹來窩藏罪犯的殺身大禍,所幸,這一關是平安度過了。
“姊姊……”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小丫,伸手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衫裙。
“嗯,怎麽了?”馬蘭眉低下頭,看着那一臉害怕的妹妹,忍不住擡起手輕撫了撫她的頭。
“你……你相信我,我沒有說謊,我真的沒有偷吳嬸嬸家的小雞,姊姊教過小丫的,不是自己的東西,哪怕再喜歡也絕對不可以拿,小丫很聽姊姊的話,籃子裏的小雞真的是咱們家裏的,絕對不是嬸嬸家的……”小丫仰高頭,語氣急促慌亂地朝姊姊解釋,仿佛深怕姊姊誤會她似的。
她聽了,不禁放柔了目光,輕輕揚起唇角,朝妹妹綻出一抹安撫的微笑。
“我當然相信你,我的妹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偷竊他人東西的事,你放心,只要你說沒有,姊姊絕對相信你,別怕,只要有姊姊在的一天,就不會容忍他人誣賴冤枉你,姊姊……一定會保護你的。”她一邊輕撫着她的發,一邊承諾似的對她說道,并緩緩回頭望向不知何時又回到窗前、正安靜伫立于舊木窗邊看着她的皇甫殇。
就像昨夜他對她說的,上天既然讓她來到這裏,必定有其目的,既然她已來到這裏,那麽,她便會盡這個家長女的職責,好好保護這個家與家中的所有人,連帶也會保護此刻在她家中養傷的他。
哪怕會因此付出再多的代價,她也……在所不惜!
她握起拳頭,暗暗在心中下定決心。
氣沖沖回到家,吳嬸子才一進門,便摔放下手中的繡花帕子,對着空無一人的屋子破口大罵。
“真是氣死我了!馬蘭眉竟敢這般無禮待我,虧我家那沒長眼的死老頭總誇她乖,說她是個懂事孝順的,哼!會在自己閨房裏藏男人的人哪兒乖了,分明是不守婦道的潑辣貨!”
越想越不是滋味,馬蘭眉竟敢當着村裏那些八婆面前給她沒臉,還暗嘲她幾日沒被她家老頭教訓,皮癢想讨打,這根本是在羞辱嘲笑她,若不是她家老頭出門前再三警告她別惹事,她非得動手賞她兩大耳刮子,狠狠修理她一頓!
不過……
氣呼呼地坐下來歇了一會兒,又連連灌了好幾杯涼茶,那憋在肚子的怒氣總算稍稍退了些,她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在馬家時的情景。
那個在馬家無意瞥見的年輕男人到底是誰?沒聽說過他們家有什麽親戚來訪啊?雖僅是匆匆一眼,但那個男人的樣貌真的很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
她到底是在哪兒見過這人呢?
緊緊皺着粗眉,側頭想了半晌,忽然,她老眼乍亮,總算是想起來了!
“哎呀!那不是前幾日官府派人在村頭貼皇榜懸賞黃金百兩要抓的人嗎?”吳嬸子猛地一拍掌,興奮的嚷叫出聲,“是了,沒錯,就是他!我記得可清楚了,那是朝廷通緝欲抓的叛國罪犯皇甫殇!哈哈哈,馬蘭眉你竟敢私自窩藏朝廷欽犯,這下可好了,我非要到官府去告你這大罪不可!”
想到那愛與她作對的馬蘭眉,将在她的告發下會被人抓入牢裏判罪受苦,她的心情就一陣舒暢爽快不已。
“呵!馬蘭眉,你個潑辣貨,不是威脅說要讓我家老頭子揍我嗎?老娘便先讓你去嘗嘗蹲大牢的滋味!至于我,則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