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火

天色将晚時,車駕行至青萍山附近。

禁衛早已派人先行一步前去附近的驿站探路,公主府的随行暗衛也分出幾個四下探看。

不多時,有禁衛折回來彙報:“殿下,前方驿站年久失修,十分破敗,內裏倒還算幹淨,恐怕殿下今晚要委屈些了。”

雲秋訝異道:“這裏離京城只有一日的距離,又是官道上,人員往來不絕,驿站怎麽會破敗?”

謝雲殊聞言插口:“正是因為這裏離京城不算很遠的緣故,再往前二十裏,就是平章縣城,那裏繁華熱鬧,來往人員大多數選擇在城中安置,或者幹脆快馬加鞭直接趕去京城,這個驿站反而荒僻了。”

他見識廣博,說話得體,長相又十分好看,饒是一行人對他都懷有防備不喜,也不得不承認謝雲殊實在是個很難令人心生厭惡的人。

景曦揮手道:“既然天快黑了,那就将就一晚。”

禁衛領命下去,景曦看向謝雲殊的眼神頗為驚訝:“想不到謝公子你連驿站的情況都清楚。”

一天相處下來,謝雲殊多多少少松懈了些,笑了笑道:“年幼時跟着外祖父走的地方多了,見過不少這種情況,青萍山我也來過,清楚周邊風物。”

“有很多驿站都荒廢了?”景曦蹙眉問道。

謝雲殊點頭:“很多倒不至于,不過總是見過幾個的。”

景曦在心裏記了一筆,準備騰出手之後就去過問驿站事宜。

看到這座驿站的瞬間,景曦心想禁衛誠不欺我,說的話果然沒有任何誇張虛假。

這座驿站看上去打掃的确實幹淨,然而它唯一的優點也就是幹淨了。就連大門上的漆都掉的東一塊西一塊,驿站正堂還算齊整,一轉過拐角就能看見後面的房舍居然牆都快要開裂了,有一間屋頂上還有個大洞,晚上睡在裏面賞月倒是挺好。

在看見牆上的裂口時,景曦臉上的表情也跟着裂開了。

她面無表情地指着牆,問點頭哈腰、連連擦汗的驿長:“本宮問你,朝廷每年撥下來用于維護驿站的錢款用在了哪裏?”

這座驿站一向少人光顧,驿長這輩子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要接待一位真正的天潢貴胄,張口結舌,話都說不全一句。

景曦又問:“朝廷有令,驿站中必須有足夠的驿丁、驿馬、驿驢,以供來往官員換馬、運送物資,你們這裏有幾個人,幾匹馬,幾輛車,幾頭驢?”

謝雲殊頭戴幂籬,身邊跟着他帶來的親随,原本只是站在後面遙遙聽着,忽然見景曦招手:“謝公子過來。”

晉陽公主高高在上慣了,叫驸馬也像叫下人。

謝雲殊走上前去,壓一壓被風撩起一角的幂籬面紗:“公主喚臣何事?”

景曦深吸一口氣,問他:“你游歷中所見荒僻驿站,也是像這樣,連最基本的驿馬、驿丁都缺損不足?”

她美麗的面容此刻氣得緋紅,謝雲殊微一猶豫,點頭道:“确實如此。”

“簡直該死!”景曦大怒。

公主一怒,婢女護衛們嘩啦啦全跪了下去,随行的禁衛也個個低頭。

景曦餘怒未消:“朝廷規定,來往驿差送信途中,經過驿站要換馬,偌大的一個驿站荒廢至此,連腳力足夠的馬都沒有,萬一八百裏加急的軍機被贻誤了怎麽辦,一幹人等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她可算知道上一世天聖帝為什麽亡國了。坐在京城裏,放眼望去四處花團錦簇,然而一出京城,才能看見掩蓋下的種種弊病。

多的不說,就說在距離京城百餘裏的地方,驿站就能年久失修、人馬不足,其中不知道多少人撈的盆滿缽滿,然而萬一延誤了軍機,立刻就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

景曦看見那個一問三不知的驿長就來氣,偏生她此次離京是為了韬光養晦,不是出來代天巡行的。她慢慢平靜下來,先将火氣按捺下去,忍怒道:“各自安置吧!”

見公主收斂了怒氣,那緊張的氣氛才漸漸散去。禁衛散出去四處警戒,公主府随行的人接管了驿站的廚房燒水做飯,景曦則由雲秋等幾個侍女簇擁着,先行到驿站最好的一間房屋中歇息去了。

“公子,這也太……”謝雲殊随行的親随見自家公子被留在原地,心中不忿,正要開口,被謝雲殊止住。

謝雲殊吩咐其中一個親随:“你去尋公主身邊的雲容姑娘,問問我們該如何安置。”

親随領命而去,謝雲殊站在原地,目光移向不遠處二樓那個被侍女重重簇擁的緋紅背影。

他不由得又想起方才晉陽公主動怒時的神情。

那張豔美絕俗的面容因為惱怒染上了些許緋色,帶着極其深重的壓迫感,幾乎令人不敢擡起頭來——那種憤怒是如此真切,謝雲殊冷眼旁觀,她的惱怒全都是真實的。

如果是其他人,譬如他的祖父,恐怕在發現驿站有問題的第一時間,想的應該是怎麽利用這件事去扳倒他人。

然而這位在京中聲名兩極分化的公主,第一反應卻是因為此中弊病而大怒。

謝雲殊垂下烏黑的長睫,輕輕一嘆。

“公子?”親随不解其意。

謝雲殊搖頭,沒有說什麽,他的薄唇微微開合,一句無聲的話在空中飄散開來,沒有落入任何一個人耳中。

“晉陽公主……她并不是傳聞中一味醉心權勢之輩!”

因為謝雲殊驸馬的身份,哪怕公主府的人并不十分待見他,謝雲殊也依舊被安排到了景曦隔壁的屋子——這也是驿站中最好的兩間房舍了。

深夜裏謝雲殊醒來時,側耳隐約聽見隔壁傳來走動的聲音。

侍女素曉挑燈過來,道:“公子醒了,要喝水嗎?”

此次出京謝雲殊身邊就帶了素曉這麽一個侍女,謝家教養嚴格,謝雲殊身邊的侍女都是裴夫人親自撥給他的,素曉足足大了謝雲殊十歲,說是侍女,更像是照拂謝雲殊長大的姐姐。

謝雲殊一手按着眉心,醒了醒神,接過素曉端來的茶喝了口,才道:“晉陽公主那邊是怎麽回事?”

素曉道:“奴婢方才去借爐子煮茶的時候,看公主屋子裏燈還亮着,奴婢聽了一嘴,公主似乎還在寫奏折,還沒睡下。”

“寫奏折?”謝雲殊下意識想起了今日驿站之事。

他睡眠淺,隔壁有動靜就睡不好,索性披衣起身,道:“随我到公主那邊看看。”

素曉猶豫了一下:“奴婢看公主府的人似乎……”

她的話将盡未盡,謝雲殊明白她的意思,道:“既然如此,就更要主動和公主緩和關系,公主雖然和祖父有矛盾,但今日觀其行事态度,應該不至于主動刁難我。”

他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一旦到了晉陽,謝雲殊這條命幾乎就捏在晉陽公主手裏了,公主雖然不至于直接殺他,但若有心為難,軟刀子割肉也能要人半條命。

景曦和謝雲殊的房間就挨在一起,出了房間走兩步就到了。謝雲殊深夜來訪,景曦也愣了愣,才叫侍女将他請進來。

謝雲殊不是空手來的,他帶了包杏仁酥,披着件雪白衣袍,笑吟吟道:“臣深夜來訪,打擾公主了。”

人長得好看真的很占便宜,景曦看着他那張臉就覺得賞心悅目,放下筆道:“無妨,謝公子有什麽事嗎?”

謝雲殊道:“臣深夜醒來,見公主房裏燈還亮着,就過來看看。”

景曦正在寫上奏熙寧帝的奏折,這并不是什麽十分關鍵的東西,遮遮掩掩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便一指書案上燙金封皮的奏折:“本宮今日看見青萍山驿站疏于管理,就準備寫封奏折上奏父皇。”

謝雲殊垂眸道:“公主賢德,是江山社稷之福。”

景曦一怔,忍不住笑出聲來。

謝雲殊擡眸,不解其意地看着她。

景曦擺手道:“沒什麽。”

她只是想到謝丞相指着她罵“牝雞司晨”,然而到了他嫡孫嘴裏,就成了江山社稷之福。

要是謝叢真聽到他孫子這麽說,怕不是要火冒三丈。

她斂了笑容,道:“夜已經深了,本宮也該安歇了,謝公子也早些回去休息。”

話沒說上兩句就要送客,謝雲殊神色不變,起身道:“那臣就先回去了。”

話音剛落,房間外驚呼之聲突然響起,緊接着是嘈雜的腳步聲。

景曦蹙起眉,還沒來得及喝問,只聽腳步聲、铠甲聲已經近在門外,随行護送的禁衛隊長聲音急切:“快去通禀公主,車隊失火了!”

景曦面色一變,快步往窗前走去,謝雲殊緊跟其後,神色凝重。

兩扇窗戶被用力推開,此刻本該一片漆黑的夜色裏,東南方向亮如白晝,火光沖天,清晰映入了二人的眼底。

那裏是晉陽公主鸾駕随行車隊所在!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九點提前更新明天那一章,明天如果能寫完的話,就接着更新,如果寫不完的話明天就請一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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