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往昔·?

南沁坐在刑部大牢內,肚子已然微微隆起。

獄中只有主要走道配有燭火,囚室內沒有光線,沒有人聲,好似世上唯餘她一人,這與蓮花庵的禪房有些相似,一樣的枯燥乏味,南沁倒也能安然處之,只是獄中歲月少了那一抹鮮活的人影,整個世界便灰暗起來。

一想到那個身影,南沁蒼白肮髒的小臉少有的現出一抹紅來。

那是三年?的春天,聽說庵裏來了客人,是朝中來人,她不愛熱鬧,便躲了早課,要去後山小溪邊玩耍。

後山小溪藏在山坳裏,被一片密林隔着,鮮有人去,是她的秘密樂土。

南沁是孤兒,幼時被遺棄在蓮花庵門口,自小就性格孤僻,寡言少語,好似啞巴一樣,時日久了,沒人愛同她一起,她便經常獨自一人在後山小溪邊聽風,聽水,聽蛐蛐兒唱歌。

剛走入後山峽谷,聽到有人吟詩:“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聲音有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動聽。

南沁便好奇地探頭看去。

那一日是晴空,陽光照在小溪上的小瀑布上,水珠兒在陽光裏跳蹿,晶瑩剔透,濺到少年的一襲白衣上,水汽吹拂,少年衣袂飛揚,俊美清逸,好似一幅極美畫面。

那是南沁第一次見到蕭世逸,少年本該意氣風發,卻一副憂愁的模樣,竟要她癡癡看了許久。

彼時,蕭世逸尚且年少,也瞧見了溪水邊的小尼姑,眉目清秀,猶如春日裏一株紫色風信子,赧然又青澀,心中也産生了好奇。

少年不拘小節坐到溪邊石頭上,對着小尼姑微微一笑,便好似天地都溫柔起來,他招手叫道:“小尼姑,你來,我同你講話。”

南沁便猶如中了魔,來到他身邊,定定瞧着少年,聽他講話說故事。

少年說他心中難過,因為他母親上個月剛剛去世,可他心中也很憤怒,因為他的母親是為了別人的孩子去世,他有個庶弟落了水,母親不眠不休的照顧,過度勞累感染了傷寒,就此離世。

母親去世?,他不敢去見病中憔悴的母親,坐在母親屋?門檻,心中擔驚受怕,直聽到衆人恸哭,知曉母親斷氣,才失魂落魄走了進去。

他看到閉了眼的母親,也看到母親床邊哭的傷心的弟弟,心中生出無法纾解的憤恨,他是嫡子,母親理應對他舐犢情深,他才是該承歡膝下那一個,可就因為弟弟自小受了冷遇,母親便分外憐惜那不是親生的弟弟,甚至為了他連命都搭上了,那他呢?他算什麽?他就該白白失去母親?

他恨,他恨弟弟奪取母親關注,他恨,他恨他自己,因為推弟弟下水的就是他,他是一切禍事起源。

可這些話他不曾說出口,也無處宣洩,便告訴了這荒野之處的陌生小尼姑。

南沁對他說的話似懂非懂,一雙大眼睛只愣愣看着面?憂郁少年,像一個漂亮但木納的玩偶。

少年說了許多,終是身心舒暢,最後對着南沁說:“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該不該殺你滅口?”

南沁想了很久,好似這個問題很難,終于搖搖頭,體貼說道:“我叫南沁,罄竹難書中兩個字難罄的諧音,你将心裏苦楚同說我,我幫你保密。”

水珠随風吹到小尼姑臉上,在少女臉上光彩晶瑩,少年心中一股奇妙感受湧上心頭,本該殺伐果斷的他卻莫名受到蠱惑般,深陷在了少女那純潔的眼眸中,心便軟了。

“好,我不殺你。”

可能是他恨得太多,堪堪只為了得到一丁點柔情,也能要他額外破例止住殺意,誰不想要有雙溫柔臂膀在背後支持,誰不想眼?有一雙明眸飽含信任。

後來南沁才知道,那少年竟是太子,雖還年少,卻生得那般好看,表面尊貴顯赫,實則有不足為人道的悲哀。

從此少年便常來,從未約定過,便好似約好了一般,清風明月山水間,一雙小兒女常在一處,或默默無言一起聽水,或柔聲細語講故事,或為一兩件小事破涕為笑,無關風月,朝夕相伴。

那些時日是南沁這輩子最美好的歲月,無需多言,只靜靜守候,傾聽他的柔軟,陪他度過每一段難熬的時刻,她便甘之如饴。

感情好似那瀑布邊的小草一般,在潮濕水汽熏陶下,暗暗滋生,情犢初開的南沁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随着年歲變大,少年變得越來越難揣測,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再後來,便是南沁一人,整日坐在小溪邊,看着瀑布,慢慢等候,往往都是從日暮等到霞光滿天,那風光霁月的少年,已然鮮少回到小溪邊,即使過來,他也已經改變,煩惱與日俱增,目光愈加狠辣,野心愈發膨脹,白衣溫柔少年愈行愈遠,溪邊的一雙人影又回歸到了孤單一人。

南沁對此束手無策,終有一日,她等太久,終不見少年,便偷偷下了山,來到人地生疏的京城,身無分文的她一路打聽,看到了太子府邸。

守門侍衛見她形容奇怪,便要趕她走,她不敢靠得近,只能一天天守候。

餓了就去化緣,渴了就去讨水喝,其餘時間,都癡癡等在太子府門口。

直到蕭世逸回府,她又遠遠見到了心中的少年,只是此刻,俊秀身影并非獨自一人,身邊多出個尊貴倩影,二人一個氣宇軒昂,一個明豔絕俗,好似一對璧人,相得益彰。

蕭世逸對倩影關懷備至,絲毫沒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小尼姑癡癡看着他,一動不動。

南沁眼見蕭世逸對他人笑,笑容依舊要人心蕩神馳,心中無端生出刺痛,那是一種好似用一把鈍刀慢慢磨在心口的感覺,眼中有濕潤滴落。

眼見蕭世逸進了大門,她便不自覺跑了上去,想要跟緊,亦步亦趨,只是她饑寒交迫,觸目神傷,便暈厥在太子府門口,引起圍觀衆人驚叫。

昏沉模糊間,她聽到他說:“小尼姑,你來了?”聲音熟悉語調溫柔。

她睜開眼,便見到魂牽夢繞的少年,少年眼神灼灼,俊美一如既往。

她伸出手,緊緊抓住蕭世逸衣袖,拼了全力說出這輩子最狠的一句話:“我保密,但你不可棄我如履。”

蕭世逸聞言,稍作恍惚,便雙眸幽深,嘴角勾起,帶出一絲南沁從未見過的笑容,這笑臉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陌生。

于是,南沁順理成章和蕭世逸有了更多的可能,雖然好似更親密了,但南沁的話更少了。

那種不多說,只一個眼神即懂的默契已然不見,可南沁顧不了那麽多,為了能和蕭世逸在一起,她變得不擇手段。

她已經沒了一切,不能再沒有少年,便将一切置之度外了。哪怕蕭世逸要她出手幫忙除掉一手養大她的師父,南沁都一一照做,她所求唯有在他身邊而已。

沒想到殺人之事暴露,他不曾出手保護,随手便将她丢棄,原來,她只是他的一枚棄子,哪怕她所求不過只想守護在他身邊而已。

剛被刑部抓獲之時,她心中絕望,想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後來,她發覺自己竟已懷有身孕,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或許,她能籍着這個孩子,回到蕭世逸身邊,沒想到一番努力下,她仍舊被關在這裏,不見天日。

這幾日,獄卒常給她拿來吃食,好似對她特別的禮遇,她猜想可能是蕭世逸知曉她有了身孕回心轉意了,不能纡尊降貴來看她,便打了招呼暗中照拂于她,她心中就有了盼頭。

今日,獄卒給她拿了些石榴,南沁撫摸着肚子,淩亂頭發中,髒兮兮的小臉也帶着笑容,她相信終有一日,能帶着孩子同父親生活一起,此刻,她心中全是美好。

石榴只吃了一半,她忽然覺得肚子疼痛,先是隐隐作痛,繼而內裏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疼的她只能從喉嚨裏發出嗚咽,卻無法吶喊出聲。

她站不穩,趴伏在地,卻不甘心就此死去,她費盡所有力氣,一點一點爬到牢門,抓緊了牢門,着急的喘氣,卻痛的叫不出聲,一輩子寡言少語,臨到最後,她仍舊只能默默哭泣,不能發洩出來嗎?

南沁另一手摸着肚子,她的孩兒還未在世間睜眼,便要離開麽?

南沁心中痛如刀絞,拼盡力氣,終于撕心裂肺出聲:“為何,你為何要害我?”聲音低啞,短短一句,瞬間被淹沒在黑寂中。

南沁滿臉淚水,腹中疼痛,心中更痛,她叫南沁,諧音難罄,她定會為他保密,他怎能不信?

她腹中還有他的骨肉,那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怎會如此狠心?

沒有回答,也沒有人來救她,原來,她生于孤苦伶仃,也将死于滿目凄涼。

南沁不甘心的閉了眼,眼中有淚珠兒滴落,恍若當年小溪瀑布邊那一滴水珠兒,晶瑩剔透,幹幹淨淨,只是倏的一下,跌落塵土,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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