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丹心·?

莫致之走在夜裏,一簇簇的雪花自昏暗天空中飄下,落在她的發梢,肩上,乃至睫毛,天氣雖冷,卻刺激着她的感官,令她保持清醒,她雙眼通紅,卻走的毅然決然。

第二日和林小六、木槿婆婆告別後,她又回到破廟,燃起火堆,燒出一截截炭筆,在地上寫寫畫畫,整理腦中思路。

沉浸之時,時間飛快,子時到了,莫致之等在破廟門口。

“咯吱咯吱。”遠處傳來腳步聲,幾個人影逐漸顯現,看樣子是四個成年人和一個少年。

随着走近,人影逐漸清晰,是四個中年人,領頭的是個獨臂,皮膚黝黑,雙眸有神,後面三人,一人是留着大胡子的跛子,一人左臉有一條斜着貫穿的疤痕,疤痕外翻,容貌可怖,最後一人四肢健全,卻佝偻的厲害。

莫致之不敢有半點不敬,規規矩矩朝着四人行了個禮。

四人紛紛回禮,獨臂人開了口:“不妨進去再說。”他聲音沉穩,頗有處事不驚的風範。

幾人魚貫進了破廟,唯餘少年獨守破廟門口,莫致之問向獨臂人:“天寒地凍,他不進來麽?”

獨臂人溫和笑了笑:“不妨事,我們說話他守着也好,軍戶後人須得有些血性。”

這四人容貌奇特,令人生畏,卻對莫致之很和氣,甚至有些和藹。

坐到火堆邊,莫致之添了柴,将火燃亮了些,心中盤算如何開口,獨臂人卻先開了口:“莫捕頭,我四人是丹心樓的人。”

“丹心樓是五樓之一麽?”莫致之對五樓并不熟識。

獨臂人點點頭,“沒錯,丹心源自‘鐵血丹心’,樓內多是軍戶。”

大梁采用世兵制,上至将領下至士卒皆采取世襲之法。

莫致之肅然起敬:“失敬!”

“莫捕頭言重。”

四人更加和顏悅色起來。

轉頭看向門口,寒風中筆直挺拔的少年,莫致之暗暗稱贊,不愧是血性軍戶,自有一股铮铮男兒氣。

莫致之問道:“未曾請教幾位尊姓大名?”

獨臂人道:“我叫劉青。”說罷,一一指向跛子、刀疤臉、佝偻者,介紹道:“這是曹大,秦勇,杜平安。”

莫致之一一颔首,神色由衷恭敬。

劉青靜靜睨了一陣,暗中點頭,忽然問道:“小王爺失蹤前,可曾交與莫捕頭一個鐵指環?”

見莫致之點頭确認,劉青又問:“可否容我一觀。”

莫致之自懷中掏出鐵指環,攤在手心展示,果然是毫無價值的鐵指環,劉青卻變了臉色,和其餘幾人交換了眼色,随即,四人站起,齊呼:“拜見龍頭!”一起跪拜伏地。

莫致之驚的站起身,急忙去扶,口中說着:“不可行此大禮。”

劉青擡起頭,目光堅定:“得鐵環者得丹心樓,如今莫捕頭便是我丹心樓龍頭。”

莫致之聞言一怔,見幾人仍跪地不起,連忙一一将人扶起:“快快請起,這是小王爺臨時寄放我處的。”

幾人面面相觑,紛紛拱手,異口同聲道:“請龍頭勿要推辭。”

莫致之便有些目瞪口呆,不想蕭世幸臨走前竟交給自己一副重擔。

見到四人神色懇切,莫致之心中不忍,“我先暫代龍頭,等尋着小王爺,再将鐵環交還與他。”

四人随即喜笑顏開,重新坐下,言談間帶了更多尊敬。

莫致之直接了當問道:“聽聞幾位頗有手段,想請幾位援手,助我進宮破案。”

聽到這要求,幾人笑了起來,劉青自懷中掏出一個卷軸來,“請龍頭過目。”

莫致之接過,小心展開,這竟是一幅篇幅甚長的簽名書,仔細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簽署着名字,也按了不少手印,甚至有些是暗紅的血手印。

莫致之心中有所猜測,震驚看向幾人。

劉青肅然說道:“這是我丹心樓一千二百四十九位兄弟今日內簽署的,識字的便寫了名字,不識字的便直接畫押。”

這竟是傳說中的千人書、萬民表。

他說的輕松,但是短短一日時間,湊齊如此之多簽名,必是煞費苦心,耗盡了心思。

莫致之眼圈微紅,便覺手中這份千人書有着千鈞重負,她似乎要承托不起。

劉青指着書上寫有劉青的字樣說道:“這便是我的簽名,我曾是楊總兵麾下一名總旗,左邊胳膊十年前便丢在戰場上了,本以為此生老無所依,不想小王爺體恤,要我管理丹心樓,賜我活路,小王爺定不是那種狼子野心之人,請龍頭幫小王爺洗刷冤屈。”

兵者,國之利器,大梁實行世兵制,對待軍戶寵命優渥,本有因戰傷廢停不能自存,月給米人三鬥,但是久戰傷國,這些制定便形同虛設,受兵傷者,大多生活窘迫。

曹大湊前,指着一個血手印,聲音如雷貫耳:“俺不會寫字,直接摁了血手印,俺曾是守備李進麾下前千戶小旗,七年前,寒沵城被圍月餘,前千戶唯剩一百餘人,俺丢了半條腿,幸不辱命等到援軍,待俺返家後,小王爺體恤,設法尋地方官給俺家配了一片橘林,才得以生存。”

秦勇也指着名字說道:“這是我的簽名,我曾是游擊将軍章超群麾下右千戶所牌刀手,六年前,搶占沙米爾,我毀了容,幸不辱命,大梁軍拿下沙米爾城,趕走齊國人,回到後方,蒙小王爺垂憐,賜了個燒餅攤,才得以養活全家。”

杜平安指着千人書,嘻嘻一笑:“這是我,不比幾位大哥,我以前只是個夥夫,八年前,因齊國偷襲被俘,我趁敵軍不備,帶着十來名兄弟逃了出來,卻不想于雪中藏久了,染了一身病,小王爺得知後,設法幫我尋了個門房的資格,便有了生計。”

聽到這些經歷,看着篇幅中一個個名字,一個個帶着暗紅血液的畫押,莫致之雙手顫抖,如鲠在喉,擡眸,雙眼俱是淚水,“多謝。”莫致之聲音哽咽。

見她流淚言謝,幾人手足無措,連粗漢子曹大都羞澀不已。

“龍頭言重,這是軍戶份內之事,便是那門口小螞蚱,他的爹早早就沒了,也是小王爺差人尋着他,供他讀書。”秦勇笑的淳樸。

大梁本有軍戶子孫若無所依,被國家收養,并教以軍事技藝,號曰羽林孤兒,卻因久戰庫房緊張,無法面面俱到。

瞧見外面年輕的身影,莫致之心中激蕩,不曾想蕭世幸竟私下做了這許多,如若昨日那幫圍衆知曉,又當情何以堪。

想到蕭世幸杳無音訊,莫致之心中黯然,她定要尋到蕭世幸,定要為他恢複清譽,這般高潔的心性,不該陷于淤泥。

“我等是粗人,便只有這一種法子,明日一早我四人陪龍頭去正陽門,執千人書求入宮破案,為小王爺洗刷冤屈。”劉青雙眸明亮銳利。

莫致之急忙阻止:“不可,暗處有別有用心的人在,此人心狠手辣,我父親便死于他手,此次進宮若不小心,便性命不保。”

幾人大咧咧笑了起來,便是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曹大更是說:“老子在萬軍之中未曾怕過誰,若知這混小子是誰,俺便要将他從皇宮揪出來。”

莫致之聞言破涕為笑,被他逗樂了。

“胡扯。”杜平安笑着轉圜:“龍頭切勿介意,曹大是個混人,不曾讀過書,說話不中聽。”

莫致之使勁搖搖頭,她只是被感動的淚流不止。

翌日,晨光乍破,曙光照耀到大梁皇宮正陽門,帶着銅釘的巨大宮門,外頭跪着幾個人,領頭的是恢複本來面貌,一身綠色官服,英姿飒爽的莫致之。

她身後跪着幾位各有殘疾的軍戶老兵,老兵少有的穿上了破損的戰服,面容堅毅,神情肅穆。

陽光将這幾人染上了光暈,春日氣息穿梭天地。

“千人書求請入宮破案,為陛下報仇雪恨。”莫致之高舉千人書,郎朗聲音,正氣淩人,這番舉動驚動了禁衛軍。

見幾人是軍戶老兵,禁衛軍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則是大梁軍人的處分極為審慎,“軍官有犯,必奏請然後逮問。”二則是五人手持千人書,幹系重大,禁衛軍急忙入內禀報。

莫致之不知疲憊請求着,聲音傳進了皇宮,也傳到京城各個角落,不少百姓湧入宮門周圍,偷偷查看。

如此一來,皇宮更不能将人直接轟走。

臨近中午,宮中終于有太監出來,大聲宣布:“請莫捕頭進宮破案。”

莫致之露出微笑,欲站起身,身體卻虛弱的晃了一晃,身後劉青急忙扶住:“莫捕頭小心。”

莫致之眼神堅定:“還未破案,我必不會出事。”說罷穩穩站定,邁步走向正陽門。

“慢着,宮中有規矩,儀容不整者,不可入。”太監陰陽怪氣慢悠悠宣布。

曹大聞言急了,魯莽怼人:“什麽?這些便是戰場上的傷~”

“曹大,不可造次。”好不容易有了入宮機會,不能随随便便出了差池,劉青老成的将曹大攔住。

看着身上的傷,幾人面露難色,這些傷本不是天生就有,為了國,他們戰中不惜傷了體膚,如今卻因此沒了資格。

莫致之面色平靜安慰道:“無妨,你們先行折返,等我消息。”

幾人面露不忍,劉青更是嘆了口氣,叮囑:“莫捕頭,千萬小心。”

莫致之微微一笑,轉身走向高大宮門。

“莫捕頭!”身後有人叫她。

聽到熟悉聲音,莫致之雙眼一亮,快速轉身,見到老劉頭和林小六啃哧啃哧跑來。

“你們來做什麽?”莫致之情緒起伏,聲音顫抖。

“自然是破案。”林小六爽朗笑道,跑的臉上微紅,一如既往的愛臉紅。

“你們可知,進去便有掉腦袋的風險。”莫致之鼻頭發酸,仍不忘提醒。

老劉頭嘻嘻一笑:“是又如何,我交代好了,伶俐守着我那些錢,夠過一段時日,芷煙也同我話別過了,還說會幫我三人念經祈福。”

林小六抹了抹眼角:“我無牽無挂,給魏村長的銀錢,足夠林二姐的香蠟紙錢了。”

莫致之受了委屈不曾哭,挨了打不曾哭,無人顧及不曾哭過,此時眼淚止不住的溢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漢書》:“取死事之子孫養羽林,官教以五兵,號曰羽林孤兒。”

宋仁宗曾诏令:“諸軍因戰傷廢停不能自存及死事之家孤老,月給米人三鬥。”

明洪武元年即頒布《優恤将士令》,洪武四年又“命中書省定軍官軍士優給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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