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趙如卿不過是個女人,她坐不……
顧蘭之從趙如卿口中聽到了張嬛想要跟随他回雲京的原因。
“朕并不欲讓你行大義滅親之事,但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就這麽回去京中。”趙如卿說得相當直接,“朕想聽聽你的态度是如何。”
顧蘭之猜得到張嬛是別有目的的,他對她也的确沒什麽深厚的感情,兩人所有的關系都已經在她當年丢下他的時候斷開了,此時此刻再怎麽去說這生恩,也都顯得十分幹澀而刻意。不過他得感激趙如卿,也要感謝洛鼎,若是一個和他有過節的人,便可以借着張嬛直接把罪名也賴到他頭上去,直接讓他青雲路斷再無前程,他們一而再告訴他的孝和恩,是毫無私心并且關心他的。
關心——他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擡眼看向了趙如卿,見她已經低頭在看桌上的奏折,于是又把心裏剛泛起的那點遐思給按了下去。
對他來說最苦澀的地方也莫過于此,他看得出來趙如卿對他的關心就和她關心洛鼎關心周稼關心黎薛關心闵頤這些人都是一樣的,公正無私不偏不倚,總歸是他想得太多。
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趙如卿從奏折中擡起頭來看向了他:“怎麽了?有什麽話不好說?”
“不、不是。”顧蘭之回過神來,他微微窘迫了一瞬,收攏了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然後說起了張嬛,“臣以為,既然她是身負使命回雲京,那麽便讓她把應當交代的全部交代了,才能有資格回去。”他抿了抿嘴唇,感覺這話有些難以往下說了,“陛下,允臣去見她,把這些都問清楚吧!”
趙如卿微微颔首,道:“那你去吧!”
顧蘭之起了身,便退出去,去往如今暫時關押着張嬛的院子去了。
天氣晴好有微風,禦城的氣候似乎與滄地有那麽一些相似。
大概是因為周圍也有山的緣故。
顧蘭之在關押張嬛的院子外面看到了一棵高大的白蘭樹,枝繁葉茂,擡頭便能見到樹上有白色的花朵盛放,香味撲鼻。
沒由來地,他想起來很久以前跟着和尚妙語剛到滄地時候的情形。
那時候他剛沒了父親,又被母親給抛下,族人如狼似虎,仿佛全天下的惡意全都在他面前猙獰展現,他差點就要熬不過去想要一死了之的時候,父親顧青的友人們來幫了他,最後是和尚妙語帶着他往滄地去。
到滄地的時候,也是這個時節,他就看到了寺廟中種着的高大的玉蘭樹,遠遠就能聞到花香。
他以前沒見過玉蘭,便問妙語和尚:“那是什麽花,為什麽那麽香?”
妙語和尚笑着回答他道:“叫做玉蘭,又叫木蘭。是寺廟裏的師父去南邊帶回來的樹苗苗,然後就長成了大樹,後來經過寺廟裏面僧人培養,就種了許許多多的玉蘭。”
他名字裏面就帶個蘭字,念書的時候也是從詩句上知道玉蘭花,他知道玉蘭象征着忠貞和知恩,只是他從來沒見過——他臆想中的玉蘭是如蘭草那樣堅韌的樣子,不是眼前這樣高大挺拔豔麗芬芳的模樣。
于是他問妙語和尚:“寺廟裏面種玉蘭,是為了知恩圖報,還是忠貞不二呢?”
妙語和尚聽着這話笑出聲來,道:“或者二者都有,或者也只不過是我們和尚也想種一些自己喜歡的花草樹木,你認為是怎樣,那就是怎樣了。”
在滄地的那些年,妙語和尚教了他許多東西。
因為他是和尚,所以教授最多的還是讓他放下、看開、舍得。
他從前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這些——只是,只有在經歷到與自己息息相關刻骨銘心的事情時候才會發現,從前的那些所謂放下看開,不過是因為無關緊要而已。
就如他這麽多年放不下的趙如卿,現在也舍不得的愛慕。
又如他以為他已經放下了的生母張嬛,和現在看不開逃不開的生恩。
沉默了許久,他與院門口的侍衛說了一聲,又對看了腰牌,進去了院子裏面。
這院子大約之前是給下人住的,實在是逼仄狹小,進去之後兩步便到了屋檐之下。
推開門,他便看到屋子裏面的張嬛聞聲擡頭,兩人四目相對。
經過了那天晚上尴尬的相對,張嬛已經放棄了再用眼淚和感情來對待顧蘭之的想法,她已經知道顧蘭之對她并沒有那麽多的感情了——只不過生恩尚在,他之所作所為,全仰賴于這兩個字而已。
“你想問什麽?”張嬛搶先了一步開口。
顧蘭之腳步頓了頓,卻是先回身把門關上了。
關上門之後,屋子裏面暗了下來,也一下子把外界隔開了。
“我知道你什麽都不會說。”顧蘭之坐下之後,安安靜靜地看向了她,“我也不指望你會說什麽,我只是在想,生恩要如何還呢?”
張嬛靜默了一瞬,露出了一個有些難堪的神色,最後輕嗤了一聲,也不知是自嘲或者是在譏諷對面的顧蘭之。
“你也不見得稀罕我的報恩。”顧蘭之輕輕笑了一笑,“總歸你與我是相看兩厭,這輩子也沒什麽母子緣分的。”
“所以你想指責我什麽?”張嬛看着他。
“并沒有什麽想要指責,只不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顧蘭之也看向了她,“你與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難道說出口就算是指責嗎?”
“趙蒼的确是能人,能一統江山,但趙如卿不過是個女人,她坐不穩這個天下。”張嬛閉了閉眼睛,這樣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天下遲早會再起烽煙,你是我生的,就算我之前有諸多對不起你的地方,但這一次我卻并不是僅僅只是想利用你。這世上最大的功勞莫過于從龍之功,将來的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你難道還看不穿?”
這話聽得顧蘭之失笑,他搖了搖頭,道:“你以為是從龍之功,其實不過只是別人手中棋子。”頓了頓,他看着張嬛,又道,“永王已經帶着人先逃走了,他口口聲聲認為聖上是個女人不能坐穩天下,但他卻不敢正面面對這個女人,甚至丢下了突厥那兩個王子。你認為你還是那個将要立從龍之功的人嗎?”
張嬛眉頭擰了起來,許久沒有說話。
“你也是個女人,你認為輕視女人的那些人,會有多在意你呢?”顧蘭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