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莫雨那句玩笑——

總要留一個給我。

是啊,為什麽他要将這個泥娃娃從莫雨哥哥手裏要走?

為什麽那麽自私?

手一抖,他将那燙手山芋丢在角落裏,蜷縮起來沒了動靜。

陳月渾身冰冷得退出帳子,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直到李複出現在她後面,才漸漸回過神,哽咽道:“他是被傷得太深了……”

怎麽辦?

要怎麽才能将毛毛從那一夜的魔障裏拉出來?

莫雨哥哥你告訴我!

56

衆人一籌莫展之際發生了一樁意外。

那日,穆玄英默默地在帳子裏拭劍,誰也不知他在咕哝什麽,陳月幫他換過藥就去活人不醫跟前幫忙。忽然,冷風襲來,涼冰冰的霜刃削斷了他的一绺發,抵在脖子上,稍微動一動便能取其生命。

可是,穆玄英眼都不眨一下地,繼續手裏的動作。

“這樣你就能心安理得了?”

聽到熟悉的女聲,他微微擡起頭,“莫菲姑娘?”

她是莫雨哥哥的婢女,因外貌稚嫩一度被當成小孩子而拘禁在浩氣盟,為什麽會出現在蒼雲軍大營?難道是聽說了莫雨哥哥的情況,來向他尋仇覓恨?

“難為穆少俠還記得我。”莫菲冷笑,“今日來不為別的,只向你讨要一人。”

穆玄英身子一顫,“我這裏沒有你要的人。”

“這卻怪了,我什麽都沒說,你怎麽知道他不在?”莫菲一順劍,“自上次破廟一別就再沒見過我家少爺,好不容易打探來消息,說他是為了搭救穆玄英入了長安內城,為何你在這裏他仍不見蹤跡?”

穆玄英緊緊抿着唇,心中百抓揉腸,滿眼都是當日與莫雨在闕樓一別的點點滴滴。

問得好,為什麽他好好的,莫雨哥哥還沒回來?

“穆少俠,你怎麽不說話。”莫菲一臉譏诮,“哪怕喊一聲,外頭到處都是你們的人,随便按個罪,他們便會把我當刺客殺了。”

“你走。”穆玄英豁然站起,将她向外推。

“那個敢作敢為的穆玄英去哪裏了?”莫菲也急了,朝他大吼道:“憑少爺對你的情分,我莫菲就是死一萬次,也不會傷了你,你倒好,整日魂不守舍,連個死活也不敢放話?你這般生不如死是做給誰看?若是我們幾個,那大可不必!若是你自己——穆玄英,枉我家少爺與你相交一場!”

一番話如醍醐灌頂,激得穆玄英倒吸一口冷氣,靈臺忽清。

是了,這些日子他到底在做什麽?莫雨哥哥為他當斷則斷,為何他不能為莫雨哥哥振作起來?大家怕刺激他,不敢說重話,憂心國難的當頭還得分心照顧他,如此行徑怎麽對得起父親的俠名,怎麽對得起謝大叔的殷切栽培?

“什麽人?!”

“是穆少俠那邊的,快去看看——”

……

這邊響動太大,蒼雲軍的巡哨聞聲而來,穆玄英趕緊擋在帳子口,擺了擺手道:“沒事,幾位大哥,是我方才被夢魇住了,才醒過來。”

“啊……少俠你……”

“你看上去好多了……”

望着那些人臉上的欣慰與喜悅,穆玄英更是慚愧不已,待他們離開,他扭頭一拱手,“莫菲姑娘,玄英這條命不是自己的,便是你要,如今也不能兌現。等海晏河清,大局底定,必然給你們一個交代。”

“但願你是心口如一。”莫菲本就個子小小的,像尊瓷娃娃,一旦抹去先前的厲色,取而代之,滿目凄傷。

“你去哪裏?”怕她悄悄跑去找狼牙軍算賬,穆玄英忙去攔路。

“與你無關!”莫菲眉眼動了動,虛晃一招,奪路而走,撂下一句“你多保重便不負他”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菲到底是莫雨身邊的人,這一劑重藥果然奏效。

穆玄英在帳子裏轉了幾圈,好不容易翻出滾落在牆角的泥娃娃,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貼在頰邊許久,仔細收入懷裏。只因前幾日耽擱,手傷多有惡化,幸而蒼雲軍裏有活人不醫坐鎮,即便是疑難雜症也手到病除,連陳月也跟着獲益匪淺。

處理好傷勢,穆玄英随陳月一起到外面走了走,才注意到源源不斷有傷兵送來。回天乏術的人或燒或埋,有幸活下來的也是慘不忍睹。

這一場戰亂不知令多少人家崩分離析,陳月幽幽嘆氣,“看他們那麽痛苦,我只願世間從此再無苦難,那就算斷了醫者營生也無妨。”言罷又一笑,“瞧我,又說傻話了,大夫是永遠都忙不過來的。”

“小月,你是醫者父母心,所以才會這麽想。“穆玄英咳了咳,“實在對不住……我,讓你擔心了。”

“盡說傻話,咱們可是一起長大的。”陳月摩挲着手裏的傘柄,“雖不曉得你是怎麽清醒的,好歹,莫雨哥哥他……他……若知道了,也會安心。”

穆玄英仰起頭,眺望那被陰霾籠罩的城池,低低道:“舉目見日,不見長安。”那座悠悠古城究竟湮滅了多少悲歡離合。

遠處的小卒朝他們走來,“穆少俠,李先生有請。”

陳月一笑,“看來李大哥也聽說了你的情況,快去吧。”

“好。”

穆玄英随小卒前往中軍大帳。李複正在研究沙盤,見他來了,上下打量一番,喜出望外道:“好,好,看你這眼神便知一二!”

“之前是我偏執了。”心還是痛,卻不會再為了鎮痛而自欺欺人,穆玄英曉得自己該做什麽,于是撓了撓腦袋,“不過,李大哥找我來,一定另有要事吧。”

“喏。”李複遞給他一個打開過的蠟丸,“你先看看吧。”

穆玄英接過一瞅,蠟丸裏藏着一張字條,只有尚未到來的一個日子與時辰。

“難道說……”

李複正色道:“不錯,安插在城內的探子回報,安祿山素有眼疾,待看了令狐傷呈給他的半份《山河社稷圖》後,情況加重,随時有失明的可能。他沒有聽兒子的話殺了令狐傷,反而褒獎這位長老忠心耿耿,沒有私窺寶圖,致使安慶緒大為不滿,遂決定三日後前往洛陽。”

“終于……”穆玄英的聲音在發顫,“可以攻打長安了……”

“尚不确定安慶緒能帶走安祿山多少部衆,所以請小兄弟先回浩氣盟營地,等大軍攻城之際,帶人于左右助攻,浩氣盟皆是武林精銳,入城之後,若遇安賊手下的山狼、天狼等高手,也可助我等一臂之力。”

“這是該然!”

三日,只要三日,就能回到那個所在,他已能聽到按捺不住的匣裏龍吟,未血之刃必當飽飲,方才對得起在天之靈。

穆玄英倏然起身,大步流星離開帳子,大風獵獵,號角聲已在由遠及近。

57

大軍進發長安之前隐元會傳出一個令四野震驚的消息——

安祿山亡。

京畿重地一片混亂,誰也不知權傾一時的狼宗是怎麽咽了氣。安慶緒繼承大位,帶走了狼牙軍一大部分兵力,甚至連安祿山手下幾元猛将也沒出現,唐軍、蒼雲軍以及前來相助的回纥部族在最短時限內将長安收歸大唐。

“如此……背水一戰的反而是遠在東都的天策府了。”

鬼謀李複當即與幾位大将軍商議馳援洛陽之事,連夜拔營,走前托浩氣盟幫着守城軍照看百姓,出榜安民,搜救被困在沈園牢獄中的有志之士,穆玄英一一應下,忙裏忙外,直到數日後才得暇在城裏走動。

幾經磨難的長安早已物是人非,他站在城門底下,仰望着闕樓,渾然不覺過去多久。日落西山,守城的士兵都認得他,好心提醒道:“穆少俠,再過一會兒城門就要關啦,你站在這裏可不行喔。”

旗幟都換回了唐軍的,仿佛那一切都是過眼雲煙,誰會曉得這裏誰失去了誰?穆玄英慢吞吞地點了點頭,随着回城的難民走在朱雀大街上,兩旁溝渠裏還泛着血腥味,他一捂臉,忽然蹲了下來,有些窒息得上不來氣。

怪了,入城那會兒斬殺的狼牙軍士還少麽?連他身上那一抹浩氣之藍都被鮮血染紅,為什麽還會……

從後面過來的老婆婆慈祥地問:“孩子,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等下到西市貼個告示,沒準會有信兒。”

穆玄英仰起頭,如鲠在喉道:“婆婆……我……”

找不到我莫雨哥哥——

然而,千言萬語在心頭,他卻只能任老婆婆摸着自己的發,什麽也吐不出。穆玄英也不知蹲在那裏多久,連老婆婆後來說些什麽、是何時離去的也不記得,更對路過的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徑畫地為牢。

天地有靈,萬物同悲,像要洗去這塵世間的種種污跡,水珠子傾盆落下,一遍又一遍沖刷長安城的街頭巷尾。

“下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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