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2

明酥站在院子裏, 仰頭望褐耳跟黑翅一前一後返回後山,到了後來,鷹叫聲也消失了, 轉而村裏的人聲沸騰起來。

“奶, 我們出去看看?”

明奶奶搖頭說不行,看這樣子應該是把偷牛的捉回來了,接下來肯定會給打個半死,這不是小孩能看的。

“進屋睡覺,你想知道啥早上起床了就知道了。”

明酥被拉進屋, 還想試圖争取,腳拖在地上,說如果不去看明白她就睡不着。

“睡不着去給我捂被窩。”明奶奶左拐一步, 把小孫女扯進自己的屋,不顧她叫嚷着要自己睡。

“快睡, 你現在不睡,早上醒晚了啥事都只能聽個尾巴。”

“你們大人真霸道。”明酥又被壓住了雙腿,只能嘴上碎碎念訴說不滿,豎着耳朵聽外面模糊的慘叫聲, 意識慢慢陷入沉睡。

早上七點,橘紅色的太陽攻陷厚重的白霧, 明酥牽牛出去拉屎, 看石頭家門前面圍站了一群人,她牽着小牛犢快步走過去,勾着腰把頭探進人群裏。

“腳估計是瘸了, 早上公安帶走的時候, 我見那個高點的右腳是拖在地上的。”

“肯定得瘸,昨晚追上的時候被栓子拿鐵鍬杵了腿。”說話的人打了個寒顫, 呲牙聳肩,惡寒道:“血流了不少,我夜裏回去的時候還看到甘唐元拿鐵鍬鏟土,把沾血的土給埋了下去。”

“這是現在有警察管,以前舊社會的時候,賊進村被捉住那就沒命出去,連夜挖坑給埋了,保準讓他家裏人都不知道他死在哪。”

“這倒是真的,做賊的也是背着家裏人做的,他哪會給家裏人說他今夜去哪昨夜去哪。這要是在舊社會,昨夜裏那兩個賊就沒命了,在後山挖個坑給埋了,明年這個時候新換一茬草,就是他媽從上面踏過去都不知道下面埋的是她兒。”說話的老頭把旱煙管敲在石碾子上磕的砰砰作響,滿意小輩臉上的驚詫,剛準備繼續講古,就聽有人問——

“那就不怕被人舉報?這可是殺人吶。”

“嘁,誰舉報?人是大家一起打死的,誰敢舉報他就別想好過,他舉報村裏人,村裏人就咬死是他打死的。祖祖輩輩都在這裏,他敢舉報他家的祖墳就快見太陽了。”老頭聞了下煙味濃厚的旱煙管,眯眼感嘆道:“新社會了,國家管得嚴,人命金貴了,哪還敢私下動刀動槍,小偷也受保護了。”

明酥感覺後背被拱了一下,回頭就對上了黑黝黝的一對大眼泡,知道小牛這是要急着走,看裏面的老頭開始講往事,她想着可聽可不聽,順着小牛的力道離開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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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知道路怎麽走啊?這麽聰明!”明酥幹脆丢了牛繩,小牛犢回頭看了眼,轉頭繼續走,沒有要逃脫的意思。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依你這個聰明勁兒該是也聽得懂記得住你的名字。”明酥自言自語地絮叨,手指抵着下唇,琢磨道:“小黑?大水?玻璃球?……叫小黑算了,你要像小灰一樣聰明,最好能自己放自己,早上自己出門拉屎,然後去吃草,遇到陌生人就跑進後山找褐耳,晚上天黑了再自己回家。”

“禾苗,你又帶牛來拉屎來了。”

“嗯,每天早上都要來,我待會兒還要回去鏟牛糞,小黑昨晚吃多了,夜裏就拉牛棚裏了。”明酥問阿許這麽早就下地了?

“我來拔把蔥,我媽要拌豆腐,家裏沒蔥了。”甘清許随便拔了兩顆蔥,湊過去問昨夜是不是褐耳在村裏巡夜發現的小偷。

明酥驕傲點頭,貓頭鷹就是這麽愛做好事,哪怕村裏有人嘲笑過貓頭鷹叫聲難聽,張嘴閉嘴都是摒棄種族的“夜貓子”外號。她們貓頭鷹有心胸,不記仇,有大局觀念。

但如果有人知恩圖報她也不會假惺惺地推拒,明酥毫不猶豫接下老頭手裏提的一大條豬肉,保證一定親手遞給褐耳。

“阿爺,你的牛要不要交給我跟褐耳養?早上拉出去吃草,晚上送回去,夜裏有褐耳巡邏盯着,絕對不讓小偷靠近。”明酥趁機談生意,打算待會兒再去別家聊聊,昨晚褐耳提醒抓小偷對她來說是個發展生意的好機會。

老張頭動心了,主要是對夜裏有貓頭鷹盯着這一點動心,“有啥要求?”總不會是貓頭鷹發善心找事做。

“一個星期一斤肉再加兩毛錢,肉是褐耳的,錢是我的,白天放牛主要是我在管。”明酥大言不慚道。

張老頭沒多做猶豫,答應了。這個價錢對他來說有點貴,一斤豬肉八毛,外加給禾苗的兩毛,一個月就是四塊錢,一年就得四十八,趕得上一條豬後腿了。但昨夜如果沒有那只貓頭鷹大叫把村裏人驚醒了,他養了五年的老牛已經丢了。

明奶奶驚愕小孫女有賺錢的心思,也不知道她有這個念頭多久了,聽她說話條理清晰,就知道這不是她突然冒出來的想法。

她沒從中打斷,等老張頭走了她才問:“咋突然想要賺錢了?”

“我太窮了,想給褐耳買肉吃都不敢張口。”明酥沒好意思說她攢錢就是為了填補合夥分紅,她空口畫大餅拉褐耳入夥,許諾的好處完全沒有,只得賺錢到時候買肉分給褐耳,不然她在鷹族面前多丢臉,以後說話都沒鷹敢信。

“這是你自己找的事,可要負責到底,別把人家的牛給弄丢了,而且不要把事推到我身上,我也是要幹活賺錢的,沒空放牛。”

明酥大眼一眯,不滿意地夾她奶一眼,“你可放心吧,你想給我放牛我還不放心呢,看你吓得,小樣兒。”

“沒大沒小,說誰小樣兒?只能我說你。”

“噢!老樣兒?”

明奶奶笑瞪她,三天不挨捶,她那身嫩皮就生癢。

明酥牽小黑往後山走,牛樁子砸進泥土裏,讓小黑在外啃草,她往林子裏走,邊走邊回頭,牛影開始模糊她止步,臉朝林子深處咕咕叫。

“我來了小禾苗,昨晚的賊抓住了沒?”話落,明酥才看到褐耳的身影。

”抓住了,被打瘸了然後報警被警察帶走了。”

“警察是幹啥的?”聽完禾苗解釋,褐耳嘟囔道:“太便宜他們了,要是我在,我一爪下去把他臉抓花,一嘴下去給他破瓢鑽洞。”

明酥暗嘁一聲,吹牛皮,他要真有膽那麽幹,昨夜哪能被黑翅趕回山,更別談被黑翅打掉毛了,話狠嘴殼軟。

“昨晚被小偷偷牛的那家人給你送了幾斤豬肉,你現在要不要吃?我放牛背上帶來了,就在外面放着。”

“額……”褐耳猶豫,他偷瞟禾苗一眼,心裏反複掂量,說:“你不是喜歡吃肉嘛,分你一大半,然後一小半給黑翅吃。”

“你不吃啊?”明酥詫異褐耳的無私跟豪爽,竟然會舍了到嘴的肉分給朋友。

“嘿嘿,阿許爸爸昨晚說今天給我買牛肉吃,但應該不太多,只夠我填我的肚子,就不分給你們了。”褐耳垂頭含胸,藏起一腔竊喜,他竟然有被人掙着搶着喂食的一天,跟禾苗混果真是對的,像黑翅那只瞎眼鷹,只能從他手裏吃他嫌棄過于肥膩的豬肉。

“禾苗你真聰明。”

明酥不明白他為啥突然誇自己,但他說的也不是假話,只好誠實收下誇贊,回禮道:“褐耳你眼光真好。”

“那肯定的,貓頭鷹就沒眼光差的。”

“你說得對。”自覺是貓頭鷹的人點頭。

“我去喊黑翅來吃肉,昨晚她一直罵我傻大膽憨腦殼,我還挨了她幾翅膀,差點給我從房頂上掀下去,我要讓她來開開眼,不要用舊眼光來看新人類,人也是知恩圖報的,只有少數人沒臉沒皮。”

明酥看他飛走了也轉身出林子,用菜刀把肉分兩半,瘦的那部分待會兒給黑翅吃。

“姐,豬肉比老鼠肉好吃多了吧。”褐耳站一旁看黑翅大一口小一口的,忍不住咽口水。

“老鼠肉最好吃。”黑翅含糊道,察覺嘴裏的肉還沒咽進去鷹頭一仰,咕隆一聲,嘴裏清爽了。面不紅耳不赤地說瞎話:“你覺得老鼠肉不好吃肯定是因為老鼠毛卡嗓子,其實細分來說,老鼠肉質更細嫩。”

“你吃過不帶毛的老鼠?”明酥好奇誰給她剝的老鼠皮。

黑翅啞聲,她們貓頭鷹能消化帶毛的老鼠,還能把毛吐出來,何必多此一舉費力剝皮?

“哎呦,我發現今天的肉比過年那天在你家吃的肉更好吃哎。”她埋頭狂吃,不接話。

“我家的肉不新鮮,這應該是今天早上新才殺的活豬,味道鮮美沒異味……哎,褐耳你哪去!咋突然走了?”

褐耳吞咽嘴裏的口水,還不放心地在翅膀裏的細絨上來回抹兩遍,一本正經回話:“站得高看得遠,我來放風,看有沒有壞人來。”

“心思缜密,褐耳越來越優秀了,考慮得很周全,黑翅你說是不是?”

黑翅嘴裏咂巴着肉含糊應了,她望了眼樹枝上身姿優美,認真把守巡視的褐耳,琢磨着她是不是罵錯他了。

褐耳左邊的耳羽大幅度動了一下,心裏那叫一個美滋滋啊。有眼光,他們貓頭鷹就是有眼光,黑翅那個瞎眼鷹吃了豬肉眼睛也清靈了一回。

黑翅剛把淨瘦肉吃光,就聽褐耳大聲說:“阿許來了,他肯定是來給我送牛肉的。”

“禾苗,我先回去了。”黑翅這次沒攔着褐耳跟人類玩,但她也不太願意跟陌生人類見面,爪子在地上助跑蹬了幾下,轉眼就消失在樹林裏。

“禾苗你快問問阿許,他手裏怎麽沒肉!現在都啥時候了?”

“禾苗,褐耳今天好熱情吶,還來迎接我。”

“禾苗你快問,他爸昨天答應我的牛肉呢?”褐耳催促。

“阿許,褐耳說你爸爸今天又要給他買牛肉吃了?他做啥好事讓你爸高興了?”明酥含蓄道。

“褐耳給我家菜地捉老鼠了,還逮了蛇。”甘清許看到地上切得亂七八糟的豬肉,問:“褐耳吃飽了吧,我爸在集上遇到張大爺了,聽他說要買肉喂貓頭鷹,我爸就沒買,說下個集市再買牛肉。”

褐耳:“……!!!”

明酥:“#_#”

“咋了?褐耳還沒吃飽?”阿許看了眼褐耳的腹部,笑問:“肚子沒鼓啊,還留有裝牛肉的地方?”

“給他說我吃飽了,肚子沒鼓是講究少吃多餐。”褐耳氣鼓鼓地說。

“褐耳、褐耳是,不是,是我,對是我切肉切慢了,他還沒吃飽。”明酥估計褐耳念着阿許爸給他買牛肉,昨晚随便吃了點,一直空着肚子等牛肉。怕阿許要在這兒玩,她要找個給褐耳能繼續吃肉的理由——

“剛好你來了,你來幫我切肉條喂褐耳。”

甘清許巴不得這種好事天天有,立馬捋袖子蹲下去切肉,還對明酥說:“你力氣小,你別動手,都讓我來。”

褐耳含淚吞肥膩的肥肉,渾身寫滿了頹喪,還不能抱怨,瘦肉是他主動讓出去的,黑翅也是他說了不少好話才賞臉來吃肉的。

他沒臉看禾苗,他說話不算數,好丢臉,他把肉送給禾苗了,送出去的東西竟然又進了他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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