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老狐貍
朝花又看了一眼,張三思還真是一只老狐貍,拖這麽久不處理,現在這麽說等于是給朝雲公主一個大大的人情,讓她先關上門自查家醜。
如果他當時将此事直接呈報給皇上,先趁着夢堯宮主人昏迷,大張旗鼓地進宮調查,再去其他宮裏查有無宮女私入夢堯宮,估計三驸馬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也幸虧三驸馬是個入贅的,家人遠在靖國,不然還不知怎麽面對這樁醜聞顏面掃地,但靖國和朝霧國的風俗又不同,允許一夫多妻,怕不是三驸馬一邊思念着鄉愁,動的卻是別的心思。
朝雲公主怒火漸盛,一揮袖打翻了桌上的藥盅,聲嘶力竭地喊着,“彩鳳!”
一個身材高挑,長相俏麗的女官迅速從門邊走到朝雲公主面前,俯身下去,聽她囑托了一番,又直起身子,對着朝花微微躬身,快步走出了內殿。
“我累了。”朝雲公主輕輕閉上眼,眼睫輕顫,纖纖柔荑變得冰冷。
“那姐姐好好休息,改日我再來看你。”朝花松開手,站了起來。
張三思行完禮,轉身先退了下去,朝花正要跟着跨過門檻,忽然聽見朝雲公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朝花,你為什麽對這件事如此上心?”聲音裏毫無波瀾。
朝花心頭暗跳,轉身,正好對上三公主睜開眼睛,一對豔麗的美眸緊緊盯住自己,只是那眼底一片墨黑,暗淡無光,她苦笑着,“三姐,宮裏發生三起案子了,朝花如果說是為了自保,姐姐信我嗎?”
朝雲公主沒說話,臉色也沒變化,目光一寸寸在朝花臉上巡視,似乎想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我先前也意外受了傷,姐姐也許也聽說了,但那并不是我找皇上的初衷。”朝花杏眼圓睜,眼中閃動着光芒,“兇手敢在宮裏行兇,殺我家人,此等罪行滔天,絕不能放過!”
“家人”兩個字讓朝雲公主眼中一熱,情不自禁地又看了她一眼。
眼底的熊熊火焰,點亮了朝花嬌俏的小臉。朝雲公主從未見過她如此生動的模樣,垂下眼眸,看着掌心被指甲摳破的血跡,聲音顫了起來,“妹妹,你可有信心?”
朝花一字一頓,眼露寒光,“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不管兇手殺的是皇親貴胄,還是普通百姓,都得一命抵一命!”
前面那番話多少摻了些演戲的成分,但她說到這裏,滿腔的正義油然而生。
Advertisement
不管身處何處,總有人要點亮黑暗中的燭火,賦以這個世界光明。
朝雲公主仰起頭,一串清淚從眼眶滾了下來,“好妹妹,姐姐就指望你了。”她終于撐不住了。
從昏迷中醒來,腹痛難忍,身子又極度虛弱,她當時就心中發冷,果然聽說孩子沒了,當頭棒喝之下,人如墜雲霧,半夢半醒。
她那麽愛美,連鏡子都不敢看,生怕看見一張憔悴的臉,徒增傷心。
接着就是聽到宮人私下傳出沸沸揚揚的謠言,說她命裏克夫的污言穢語,心中已被傷得千瘡百孔,只是她一向好面子,強撐着到了現在。
張大人方才那句殺人不見血的誅心之言,終于抽掉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即使貴為公主,被所愛之人背叛,心髒飽受齧噬之痛與平常女子并無不同。
結果是這個平日不起眼的五妹妹,讓在巨浪中浮沉不定的她,抓住了唯一的支撐。
眼下宮中亂象橫生,她知道此時姐妹需要同心共同抵禦外敵,她告誡自己,千萬不可自亂陣腳。到底是皇家女兒,大事面前識進退。
朝花咬緊嘴唇,朝雲公主眼中的信賴,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張大人走得沒了影,寒梅在方亭旁候着,見她臉色不好,也沒說話,攙着她出了花園,身後又有人喊着五公主且慢。
回身一看,正是剛才那名叫彩鳳的女官,她低眉垂眼,嗓音溫和,“禀朝花公主,昨日知春姐姐托奴婢調查的事,奴婢認真查過了,并無我夢堯宮的宮女在那個時刻沖撞了您。”
朝花擺擺手,“我知道了,麻煩你了,多謝。”
想了想,“對了,這事別和三公主說了,省得她煩心。”
彩鳳一愣,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等尊貴身份的主子會道謝,一時惶恐,“剛才三公主和奴婢說了,如果查出什麽,一定會和您知會一聲。”
朝花點點頭。
走出夢堯宮的大門,張大人還站在最初等她的地方,攏着袖子閉目養神,瘦削的肩膀繃得筆直。
朝花忽然在心中生出一股惱意,倒不是因為張大人此番擺了她一道,而是這位大人的套路太深。
先前她知無不言将自己的猜測都告訴了老張,結果張大人每一步都精心算計,只怕自己也會被他算在其中。
猛吸了幾口氣,定下心,她決定繼續扮演之前心無旁骛的小少女。
“張大人,咱們走一走,聊一聊?”
張三思睜開眼,眉毛動了動,拱手表示從命。兩人走到了一處僻靜的亭中,朝花支開了寒梅。
“張大人,您要問的事都問到了嗎?”微微一笑。
“還好還好。”
“您有把握那雲雨的痕跡是三驸馬留下的?”
張大人陡然瞪大眼,看着朝花一臉無辜的神情,“公主,您,您還年輕,這話……”
“你們又不能查……那麽張大人如何确定,那對象是個女的?又或者,其中一定有三驸馬?”朝花刨根問底。
張大人的黑臉頓時變成煮熟的蝦,“公主,您,您……哎!”
“張大人,張大人,您別昏過去啊……”
“這,這,怎麽,不……”
最後,張三思被朝花纏的沒辦法,透了一些老底出來。
書房裏有雲雨痕跡确有其事,并不是他托大,那日有宮人能證明三驸馬一直留在書房中,并沒有出去過,所以他在書房裏和人行了茍且之事這個結論跑不了。
對方是男是女不是張大人關注的,他關注的是為何三公主當日那麽倉促地離宮,說是求高僧祈福,又大張旗鼓鬧到世人皆知,倒有點掩耳盜鈴的意思。
“你懷疑是……”朝花張大嘴巴,這個老東西。
張大人趕緊抱拳,“公主您可不能亂說話。”
三起案子,死者都是驸馬,他們都是丈夫,如果不是連着發生三起,第一嫌犯應該都是他們身邊親近之人。
驸馬最親近的人,當然是公主。
朝花先是氣急,冷靜下來想了想,又覺得張大人這樣猜測并不全無道理,這三樁命案都發生在妻子外出離宮時丈夫遇害,怎麽會這麽巧?
兇手殺人的手法刁鑽,偏偏都尋到了被害者單獨留在宮中的時候犯案,前朝詛咒裏暗指要讓朝霧國的皇家絕後,現在公主們都活得好好的不說,長公主已育有子嗣,根本算不得絕了後。
但如果說是公主殺夫,以朝花和二公主三公主的接觸,她萬萬不會信。如果沒有證據,她不會做這個假設。
“張大人”,朝花鎮定了一下,“您說有沒有那種絕世高手,飛檐走壁不留痕跡,就能殺人無形?”
張大人憐憫地看着她,“公主,您小說話本看多了……”
朝花不服氣,瞪着張大人,她都遇見倆個了,每一個都來無影去無蹤。
張大人嘆口氣,“再是高手,以一敵十也許有可能,要做到毫無痕跡絕不可能,況且,殺人一定有動機。”
這幾樁案子都是精心謀劃,激情殺人的可能性很低,兇手花了這麽大力氣,冒着這麽大的風險,殺了三個驸馬,到底圖謀着什麽?
朝花不由感慨,現代斷案果然容易許多,不僅有天眼系統,還有DNA檢驗,疑犯真的是插翅難飛,再轉念一想,正是眼下什麽技術手段都沒有,才需要偵探啊。
又說了會兒話,張大人就以還需回掌禁司複職,請求告辭,朝花一想也好,自己也該回去了。
等回到了步辇旁,公主客客氣氣地和他道別,張三思猶豫了片刻,低聲道,“三公主對下官似乎有成見,如果五公主這邊有得到了什麽信息,麻煩和老夫通報一聲。”
朝花笑了笑,“那張大人也要把偷情這樣的案情,及時告訴我呀。”
張三思猛然被一口口水嗆得連連咳嗽,就看着她上了步辇,拉開轎簾和自己揮揮手,走了。
這個五公主,張三思搖頭,當真是膽大心細,和宮裏的其他女子不同。
“公主”,寒梅湊在轎子旁邊輕輕說道,“宮裏現在人心惶惶,都在說詛咒的事。”她遲疑了一下,“宮外也有人開始傳。”
她這次告假出宮,就聽到家中有人議論此事,那首歌謠在街頭巷尾都有孩童在傳唱。
朝花皺眉,“你們幾個去查查,詛咒的事怎麽傳出來的?”
宮裏和朝堂之上,從來都是唇齒相依,朝花雖然不愛看宮鬥戲,卻知道後宮裏沒有無緣無故的嚼舌根,話總是被有心人放出來的。
“對了,當年我母後的案子,是掌禁司哪位大人調查的?”
寒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低下頭,“禀公主,是衛大人。”
“就是調查大驸馬案子的那個衛大人?”
“是,衛祀禮大人。”
“衛斯理?”朝花吓了一大跳。
寒梅不明所以,點頭道,“是,祭祀的祀,禮儀的禮。”
朝花趕緊掏出懷裏揣着的小冊子,按姓氏查到了衛大人的底細。
衛祀禮衛大人,年過半百,是掌禁司年紀最長資歷最深的主管,也是查辦宮中案件數量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