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醉鄉深處少相知

暖和了那些日子，到了大年三十，偏偏又下起了雪。

貼春聯這樣的事情，本來是絕對用不着韻清動手的。只是這丫頭偏是個好動的，踩了凳子爬上爬下，處處不讓人。只把太妃等人看得直搖頭嘆氣，喜氣卻不知不覺爬上了嘴角。

韻清從凳子上跳下來，呵了呵凍僵的小手，笑道：“再冷下去，手都凍掉啦！”一面又跑到屋外，看旁人清掃院子。

太妃笑着搖搖頭：“人老了，就怕過年。只有小孩子還興高采烈的。”

紫蕤笑道：“可不是，這一天工夫，就沒見她消停。跑來跑去的，她也不嫌累。”

青鸾神色複雜地看了紫蕤一眼，馬上又垂下眼睑，笑道：“師妹一直是這個樣子，也不知何時才會長大。今夜守歲，還不知她又會想出什麽鬼點子呢。”

衆人只管坐了喝茶聊天，誰都沒有留意，本該在院子裏笑鬧的韻清，此時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晚飯時分，衆人才發覺韻清尚未回來，只不知她到那裏玩鬧去了。正等得不耐煩，卻見那丫頭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蕙茹接下她手中披風，笑問道：“王妃這是哪裏去了？大冷天的，竟跑了這一臉的汗！”

韻清笑道：“待得煩悶，突然想起那年吃的帶果仁的年糕，偏我們又沒有做，只好去買了，誰料跑了幾家點心鋪子都沒有，險些兒就買不到了，還是冷香齋的東西齊全啊！”

衆人對韻清時不時的突發奇想早已見怪不怪，如今聽她為了幾塊糕點竟冒雪跑了幾十裏路，也不過一笑就罷了。

因是除夕，晚宴擺在了前廳裏，太妃、紫蕤及天隐門衆人都在。畢竟是江湖中人，幾碗清酒下去，衆人也不像平日在太妃面前中規中矩，漸漸都随意起來。

韻清坐在太妃下首，一面忙着替太妃斟酒、布菜，一面又留神聽着衆人高談闊論，一個不留神，裙裾被椅角扯了一下，控制不住向後倒去。

坐在她下首的天隐門三當家穆羽忙伸手扯住了她，道：“王妃小心！”

韻清站穩了身形，卻不開口道謝，反而撇嘴道：“我很不高興！”

衆人忙問原因，韻清道：“你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的，卻都叫我王妃，好像只有我一個是外人！”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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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和尚亦嗔呵呵一笑：“我大和尚也老早就覺得別扭了！小丫頭慣不會拐彎抹角，分明就是我輩中人。成天王妃王妃的，你不難受我們也難受了！”

穆羽笑道：“那日見王妃身手，只怕未必比我等遜色，既不想當外人，不如加入天隐門，做我們十六妹如何？”

不待衆人反對，韻清已跳起來道：“好啊好啊！”

太妃笑着嘆氣：“這丫頭，成何體統！”卻也并未認真阻止。

韻清的身手，別人不知，紫蕤是大致有數的，他早有意讓韻清入天隐門，只怕她不肯屈尊。今日情形，自然樂見。忙笑道：“可別只當說笑，天隐門中自有規矩，你若肯遵守，改日真個開壇收你入門了！”

韻清笑着起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說着向紫蕤深施一禮，“多謝門主！”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除夕之夜，按慣例是要守歲的，太妃上了年紀的人，尤其講究這些。故而此時，韻清與青鸾都在太妃屋裏陪着，紫蕤因分壇來人禀事，尚未歸來。

屋子裏炭火燒得很旺，聽着窗外呼呼的風聲，愈覺溫暖宜人。

韻清是慣于早睡的，此時她獨自坐在窗邊，無聊地拿了剪窗花剩下的紙胡亂剪着。雖有慧茹在一旁湊趣，仍覺得困意一陣陣泛上來。

太妃與青鸾下了幾盤棋，亦覺困倦，便有意高聲問青鸾道：“日裏你說你師妹慣會出鬼點子，此時我怎見她也只管躲着打盹？怕是鬼點子都用完了吧？”

青鸾會意，跟着道：“沒準兒。青鸾只記得前些年師妹鬼主意層出不窮，誰料如今江郎才盡了呢！”

韻清聽着她二人激将自己，只得道：“何苦擠兌我！主意我這裏倒是用不完的，只怕你們不敢玩呢！”

太妃笑道：“正是要聽聽這不敢玩的鬼主意！”

韻清跳起來道：“那好，蕙茹姐取過暖酒來！願意玩的，聽我號令！”

蕙茹也正待得煩悶，聞言忙去取了酒來溫着，笑道：“且看王妃會玩出什麽花樣，只會給人灌酒可不是本事！”

韻清趣道：“還沒開始，有人就先怯了！你呀，就等着喝酒吧！”一面說，一面擺了酒盞和點心，笑向幾人道：“規則很簡單，在場都是讀過書的，成語接龍太沒勁，咱們就玩詩詞曲賦接龍，接不上的呢，歌舞曲詞，不拘什麽随便罰一段就是。”

惠茹忙道：“我不來，歌舞曲詞我是一樣兒不會的！”

韻清拉她坐下道：“所以給你備了酒啊，不受雅罰的，自覺飲酒一杯，醉倒不管！”

衆人依序坐定，太妃首先道：“從我開始？那就‘北風卷地白草折’吧。”

韻清嗑着瓜子，含混不清道：“折戟沉沙鐵未銷。”說完挑釁地看了青鸾一眼。

青鸾放下茶盞，不慌不忙道：“銷得煩蒸古道邊。”

蕙茹讀書不多，本來只待罰酒，聽了這句，猛想起前日讀的詞，忙道：“邊城落照孤鴻外！”心下得意，不由笑了起來。

韻清笑贊道：“蕙茹姐越發長進了！”蕙茹霎時又臉紅了起來。

又輪着太妃，她思索了一陣，方道：“‘外’字倒不太常見，險些難住了我。‘外欄黃鹄下’可還使得？”

韻清擡眼看了看太妃得意的神情，笑道：“這也難不住我，‘下山回馬尚遲遲’，如何？”

青鸾仍是淡淡道：“遲日曈昽光破曉。”

話音未落，韻清已嘆道：“可惜可惜，怕仍拿不住蕙茹！”

果然蕙茹已笑道：“謝天謝地，還是鳳姑娘疼惜人！‘曉星寥落春雲低’，還可以吧？”

太妃點頭贊許，又續道：“低語前歡頻轉面”，向韻清道，“可還接得上麽？”

韻清把手中瓜子往盤中一擲，喊道：“‘面上減除憂喜色，’師姐請接招！”

青鸾捏着茶盞，漸漸淡了笑意：帶“色”字的詩詞或許不少，但大都用于山色、柳色這類修飾，首字用“色”的還真不多見。這樣想着，額角漸漸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韻清已撫掌大笑道：“師姐認罰吧！師姐的湘北山歌唱得可好了，別假裝不會哦！”一壁鬧着，竟将茶盞打翻，茶水灑了一桌子，她也不去管。

正在熱鬧，只聽外面笑道：“這又是鬧什麽呢？”衆人看時，紫蕤已帶了墨兒掀簾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