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煞東君多著意
二月天氣,乍暖還寒。
驚蟄剛過,轉眼便是花朝盛節。江南民俗極是風雅,百花生日,盛況堪比中秋佳節,故有“花朝月夕”之語。
這般風雅秀氣的一個節日,與須彌峰上這些只會耍刀弄劍的漢子總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是以這日,只有太妃同了韻清等人,帶着幾個女眷和婆子們,興致勃勃地裁綢賞紅、祭花撲蝶。
韻清對這些小女兒家的玩意兒本是興致極濃的,兼之見太妃高興,七分興致更要表現出十分來,帶着衆人玩得極是熱鬧。
太妃原是因青年時代深鎖宮牆,長日無聊,才在這些适合女兒家的節日上格外用心。如今年華漸老,見此盛景,不免有白發黃雞之嘆。韻清見她沉吟,已知其意,忙跑去西苑叫了紫蕤與青鸾過來陪她。
紫蕤自那日聽聞程壇主等人遇難之後,心頭總覺有些煩悶,雖有青鸾極力開解,亦未曾稍減。青鸾知道他雖力勸衆人釋了疑心,然而此事前後始末,卻必不會不細細斟酌。思慮過重則心疾生,倒是無法可想,只得曲意撫慰罷了。
此時見二人到來,衆人忙笑着招呼。紫蕤笑道:“方才聽見有些人說母妃又在傷春悲秋了,心裏想着莫非是做兒子的又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了,忙火急火燎地趕了來請罪,誰料卻是見到一派其樂融融呢!究竟母妃這裏是向陽門第,柳條兒都比別處綠得早。”
韻清扮了個鬼臉,笑向太妃道:“娘你看啊,今日過節,有些人卻自己不肯早些兒來請安,必得人家大老遠跑去請了方來,來了還是滿腹牢騷的呢!這會子都日上三竿了,便說是春宵苦短,加上這半日也夠了吧!”
青鸾早羞紅了臉,跑過來滿園子裏追着韻清要打,一時之間,衆人俱已笑作一團。
太妃見了這般熱鬧,早已收了心緒,笑吟吟地看着二人打鬧。
衆人皆知二人同門學藝,都是很有些功夫的,今見滿園柳色花影之中,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忽左忽右,翩然如燕,不由得都停了手中活計,跑到這邊來瞧熱鬧。
韻清本想着,師姐素來臉嫩,自己此番羞了她,她必不肯輕饒,正自後悔,卻見青鸾自己停了下來,捂着胸口只顧喘氣,忙回身扶住她問:“這是怎麽了?”
青鸾搖頭不答,臉色卻漸漸蒼白了起來,紫蕤見了忙過來扶她,又叫大夫,她卻止住不許。韻清急得轉了好幾個圈子,方才猛然想起自己尚有一身絕世醫術深藏不露的,忙伸手去探她脈搏。
青鸾一時不及縮手,被韻清搭住了手腕,原本蒼白的臉色一霎時紅到了脖子根。衆人看得暗暗納罕,卻見韻清搭在青鸾腕上的手指猛地震了一下,旋即松開。青鸾忙抽回了手,低着頭只管搓弄衣角。
紫蕤急得幾乎抓狂,扯住韻清不住追問。韻清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深色,勉強向他微微一笑,道:“恭喜。”紫蕤一頭霧水,欲待再問,韻清卻已轉身跑回太妃身邊,嘻嘻笑道:“娘這下可以不必着急了。”
衆人頓時明白過來,紛紛道賀。太妃早已笑得合不攏嘴,拉了青鸾過來,問東問西。青鸾只是紅了臉,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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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蕤還在發愣,見韻清默默站在一旁,只得湊過去:“這是?”
韻清斜他一眼,嘲笑道:“不要告訴我,我們英明睿智的睿王爺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要當爹了!”
喜訊像長了翅膀一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霎時傳遍了天隐峰上下。一時之間,衆人紛紛湧到太妃的院落裏,道賀的、打趣的、讨喜酒的……這處原本清靜雅致的小院,此時俨然成了鬧哄哄的菜市場,韻清帶着蕙茹和幾個婆子趕忙泡茶擺果招待,一時鬧了個手忙腳亂,好一會兒才得工夫喘口氣。
太妃早已笑拉了青鸾在軟榻上坐着,此時見忙亂稍歇,蕙茹正拿了彩帛出去,便道:“別挂彩帛了,既然衆人都來讨酒,焉有讨不着的道理。你們去幫着廚房多弄些菜,記得要熱鬧些,今日天氣和暖,就擺在這個院子裏吧。”蕙茹趕忙應了。
韻清笑道:“怎能不挂彩帛呢,開春迎喜,更該好好拜謝花神娘娘才是。這樣,你們忙着,祭花神的事兒一應交給我吧!”
青鸾正在太妃身旁坐得渾身不自在,聞言忙起身道:“我陪你去。”
韻清一把将她按回坐榻上,笑道:“可不敢勞動大駕!如今您這身子可金貴得很,怕是連花神娘娘都不敢受您的禮呢!”
太妃拍拍青鸾的手,笑道:“你只管老實兒坐着,就讓他們忙去!如今誰都趕不上你重要!”又向韻清道:“你別吃味兒,我如今可要多疼你師姐了!誰讓你自己不争氣呢!”
韻清扮個鬼臉道:“我只管能偷懶時便偷懶,您真要多疼師姐,也只好随您了,至多不過我自己多疼着自己一些兒罷了!”
青鸾掌不住笑道:“這也能躲懶,倒真不得不服你!只是你今後想要再躲懶兒,可也不能了!”
韻清俏皮地朝她抛個飛眼兒,徑自拿了蕙茹抛在桌子上的彩帛出去了。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韻清漫不經心地吟哦着古人的詩句,一路往新紅初綻的花枝上系着彩帛紅箋。直至漸漸離了喧嘩熱鬧的院子,心頭的煩悶才算稍稍減輕了些。看看四下無人,幹脆擲下手中剩的帛絹,靠了棵大樹站着呆呆出神。
師姐,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墨兒遠遠望着韻清沉思的側影,踟躇半日,終究還是忍不住靠了過去。
韻清發覺他走近,卻并不回頭,只淡淡問道:“有話說?”
墨兒沉默半日,方低聲嘆道:“你還堅持嗎?”
韻清慢慢閉上眼睛,半晌方長嘆一聲,道:“疏不間親,你不要對他說什麽,只是千萬替他留着神,時時小心為上。”
墨兒長長嘆息一聲,轉身離開,留下眉頭深鎖的韻清,依舊呆呆望着手中的花枝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