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菩提樹下誦經詞

傍晚的群山之中,不再炙熱卻依舊明亮刺眼的日光,豔豔地透過層層疊疊的枝柯灑落下來,照得連最小的石子都棱角分明。

一座不知名的山峰上,怪石嶙峋的角落裏,瑟瑟地蜷縮着一道纖細的身影,缁衣似墨,香腮勝雪。

不辨方向地奔跑了一整天,終于,還是累了。

這就算是,解脫了吧。

再不必每日那般辛辛苦苦地假扮文雅高貴,再不必時時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不為人知的心事,再也不必,日日忍着錐心的傷痛,在人前假裝幸福安寧。

終于可以徹底恢複成一個天不管地不收的,天涯淪落人。

孤山回首已無家,不做人間解語花。

初夏的天氣,怎麽會這樣冷?

冷的,不是天氣,是窮途末路的哀絕,是身不由己的蒼涼,是望斷天涯無歸處的徹骨絕望啊。

他會恨我的吧?

他們,必然都會恨我入骨。我是一個殘忍的兇手,一個可恥的細作,一個狡詐的騙子,一個最令人不齒的,陰謀者。

不是一直就有被痛恨被唾罵的覺悟嗎?為什麽,此時此刻,心底仍然會有那樣多的哀涼呢?

我,從一開始,便是注定是要被犧牲的。所以,盡情地痛恨我、唾罵我吧!如果對我的恨,可以讓你們減少一些愧疚和悲傷,那麽我的存在,也便不算是分文不值的了。

我以為,在我說了那麽多惡毒殘忍的話之後,你會選擇親手殺死我的。可你,終究還是沒能下手嗎?

你的心,太過柔軟了,這樣的你,如何才能成就大業呢?

早知你依舊會放過我,我又何必要說出那樣殘忍的話呢?那個女孩,是我最親最親的小師妹啊,我怎麽可以,将那樣惡毒的言辭,盡數用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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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此世,全世界都虧欠了我。而我,只對不住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便是她。

你為什麽要放過我?

難道你竟早已知道,對我而言,活着要比死去更痛苦百倍嗎?

一個多餘的人,應該早已死去的,卻偏偏依然活着。漫漫餘生,何處是家?

那邊,是萬萬不敢回去了的。家人,誰知道此時還在不在人世呢?那個人的殘忍狠絕,自己向來便是再清楚不過的啊。

那個早已不再時時想起的他,想來也沒有必要再見了。他的心思,自己在出谷之時,便早已看透了,不是嗎?

怪只怪自己一廂情願,輕易便将萬縷情絲,錯付與一個冷血無情的狂人,連他備下的鸩毒,都可以如飲瓊漿。

其實,漫說自己此時一事無成,便是真的如他所願,替他掙得畢生的榮華富貴,他也絕不可能再将自己捧在手心,着意憐惜了,不是嗎?

有些棋子,落下的那一刻,便已是注定要放棄的啊。

成也罷,敗也罷,此生的事,終究已算是了了。

暮雲,對不起,沒有幫你拿到,你想要的一世尊榮。

紫蕤,對不起,你原不該愛上一個,早已失了心的玩偶。

韻清,對不起,我終究是毀了,你一世的幸福。

我這一生,終究是做了最不該做的事,傷了最不該傷的人。雖有萬般無奈,到底罪孽深重。這一世,還不清了。

若能徹底解脫最好,可是偏偏,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活着,也便暫且活着吧。

幾将寶劍誤迷途,你既無心我便蘇。

靈鹫菩提何處有,鏡花水月本來無。

靈鹫菩提何處有?

鏡花水月本來無。

也罷,此生,也不會再有別的路了。

自今日今時起,天地之間,不會再有我,鳳青鸾了。

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人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着,長生果。

殘陽如血,明日,必又是一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次日一早,群雄心事重重地聚到議事廳時,卻見紫蕤已是如常端坐在案前,翻看起那些雜亂不堪的報章。

目光交錯的瞬間,淩飛敏銳地看到了他遍布血絲的雙眼,忍不住擔憂道:“門主怎不多休息一會?”

紫蕤擡起頭來,澀澀一笑:“多事之秋,哪有那麽多時間用來休息?昨日耽誤了一天,便積了這一桌子的事。這兩日,可有什麽消息麽?”

穆羽在心裏暗嘆一聲,緩緩開口道:“昨日,鳳靈軍已攻下揚州。”

紫蕤一愣,接着便是搖頭一笑:“好快。以這樣的速度,不出幾日便打到京都了吧?看來他們,倒确實有些門道呢。”

張老七扯着嗓子嚷道:“有些門道又能怎麽樣?咱們還能怕了他不成?不怕他有門道,就怕他沒有門道,不夠咱打呢!”

自昨日起,衆人心下多少都有些惴惴,此時聽他亂叫亂嚷,倒覺心裏痛快許多,不由紛紛開口附和。張猛在議事廳中,素日都是被衆人自動忽略的,如今見竟有多人附和自己言語,不由心下甚是得意。

忘形之下,心裏想的話也便脫口而出:“前些日子聽說,鳳靈軍打敗那個什麽勞什子的紫仙門,用的純粹是亂七八糟的打法?依我說啊,這亂七八糟的打法,整個須彌峰上,除了我張老七,也就只剩小十六那個瘋丫頭會打了!門主你到底什麽時候能把那個瘋丫頭找回來啊?我就說她不像個邪魔外道的人,這一番鬧的算是怎麽個事嘛!”

紫蕤心下悵然,竟不知如何開口。

楚赫見張老七懵懂之下已将這個話題提起,索性便趁機向紫蕤道:“十六妹的去向,昨日一早開始,便已經派人去打聽了。”

紫蕤壓抑住心頭慌亂,淡淡問道:“有消息麽?”

楚赫嘆息道:“很奇怪。按理說,從須彌峰下山,無論要走哪條路,都萬萬避不開榆柳鎮的……可是,我們的人幾乎問遍了榆柳鎮所有的人,竟是不曾有一人見過他們。那樣小的鎮子,居民幾乎人人都是相識的,若有生人,絕不該無人注意的啊。”

紫蕤的心驟然懸了起來。

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麽?

韻清,你們究竟,去了哪裏?你和墨兒武藝都不錯,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穆羽知他心下擔憂,忙安慰道:“許是他們未在鎮上停留,也未可知。左右這幾日無事,不如在大事未起之前,命各處分壇稍稍留意?”

紫蕤沉吟半晌,只得無奈地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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