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将功成萬骨枯

也許這個楚雲飛,多少是有些兒本事的。三日之後,依舊百無聊賴地躲在屋子裏涼快的韻清幽幽地想着。

他用的法子,看起來倒也十分稀松平常,用起來,卻竟是出人意料地有效。

當然,免不了有些缺德,韻清在心裏補充道。

第一次偷襲得手之後,他并沒有乘勝攻城,而是命軍隊撤了回來,隐在群山之中,每隔一陣子,便派出一小部分兵士去城牆邊鬧出些不大不小的動靜,依舊是見好便收。

如此幾番下來,敵方守城的将士自然已是煩不勝煩。

對方來與不來,什麽時候來,完全捉摸不透,實在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即使明知不會有什麽大規模的交鋒,這種完全被動,只能挨打的滋味,也足夠把人逼瘋的了。

楚雲飛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三日之後的今天,一次看似再平常不過的騷擾過後,他竟一轉身便帶了全部大軍,向敵方守城的軍士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對方本來早已有些習慣了那種小打小鬧的騷擾,豈知他竟會突然認真起來?待得反應過來,手忙腳亂之下,竟然又發現為了輪番應對無休無止的騷擾,己方的軍隊大部分仍然還在營中休息着。一番調動,又是費了不少工夫。

毫無懸念的,僅僅半日工夫,城破。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韻清不屑地撇了撇嘴:“挺沒勁的其實。”

彤彤笑嘻嘻地應道:“但是成了。”

韻清也不管回來報信的小兵還站在門外,很沒形象地趴在榻上,鬼哭狼嚎道:“好沒勁啊!我以為他會出什麽神鬼莫測的奇招呢!這點小手段,就能讓怪老頭相見恨晚,恨不能把他寵上天啊!我現在嚴重懷疑怪老頭的腦袋被門擠過啦!”

正從門外興沖沖趕回來的怪老頭一聽可不樂意了:“你自己也說過,要那些花哨招數有什麽用?達到目的,便是奇招!怎麽的,你是嫉妒人家比你能耐,是不是?”

韻清沒料到他突然回來,忙嘻嘻笑着,讨好道:“是是是,師父慧眼識英才!徒兒柳韻清小肚雞腸鼠目寸光誤把人參當蘿蔔了行了吧?這會兒那邊怎麽樣了?”

怪老頭皺眉道:“有些麻煩。那鬼皇帝前些日子就把全國剩下的兵力幾乎都調回了京城,要不然我們會這樣順利便攻到這裏?如今我們雖說進了城,但城中處處是敵兵,就算是各個擊破,也還有一陣子好打呢。”

韻清瞅了瞅他賊兮兮的笑容,嘆氣道:“說吧,又打的什麽鬼主意?我才不信你會無緣無故跑回來跟我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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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老頭摸了摸胡子,笑嘻嘻道:“其實皇帝那邊的普通士兵,也都早已信了紫鳳才是天下之主。所以,如今該你出場了!你去吓唬一下他們,鼓舞一下咱們的士氣,咱就贏了。”

韻清翻個白眼:“又把我當個招牌使。”

怪老頭笑嘻嘻地拉着她便往外走,韻清推脫不得,也只得由他了。

站在三日前還屬于敵人的城牆上,韻清沒有絲毫征服者的喜悅,反倒頗有些傷感。

昨日東周今日秦,鹹陽煙火洛陽塵。

都說是偉大的人物改變了歷史,其實,不管是看似強大的所謂征服者,還是毫無反抗之力的纭纭黔首,每個人在天下大勢面前,都是軟弱無助的吧。

比如說自己。腳下這些一見自己身影便瞬間信心百倍的士兵,定是将自己當做了駕馭這天下的神吧。可是自己實際上是什麽呢?一個滿懷心事的小女人,一個心灰意冷的厭世者,被命運操縱的一個玩偶而已。

城下的場景,比自己原本想象的還要殘酷得多。

相互厮殺着的,難道不都是一樣的人嗎?他們此時本該安安穩穩地在家中照應莊稼,休息乘涼;他們本來或許還是鄰居,遠親……

而此時此刻,他們卻不得不握緊了手中的長刀,機械地砍殺着面前的肉體,不知道什麽時候,明晃晃的刀劍便會掠過自己的肩頭,刺向自己的胸腹……

死亡,本來是一件很肅穆的事情,但是當很多很多的人同時在自己面前死亡的時候,對于觀賞者,無疑是一種分外慘烈的酷刑。

他們,是無辜的。他們此時殺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件會自己行動的工具;他們自己此時也不是人,而是被無情的命運,被別人的欲望操縱的提線木偶……

一将功成萬骨枯,那麽一代帝王的功成,又該有多少人無辜犧牲?

怎麽會突然這樣煩躁呢?

遙遙望着城中心的方向,即使今日天氣晴朗,其實也是看不到皇宮的,但韻清的眼前,仿佛已漸漸浮現出了宮中那些人的身影。

皇帝,太後,妃嫔,宗室,文臣武将,宮人內侍……

他們此時此刻,該是憂心如焚的吧?

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像如今的他們一樣,絕望地望着高高的城牆,向這天下,向自己的黎民蒼生,也向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此生,默默地做最後的告別呢?

始終想不通,朝代興替的意義何在。

不管是誰在做皇帝,老百姓的日子,其實都是差不多的。

何必将自己假裝得那樣高尚呢?救天下萬民于水火之中?別開玩笑了,如果沒有這些所謂以天下為己任的高人賢士,如果沒有這些所謂的拯救黎民蒼生的英雄人物,百姓的小日子,只怕反倒還舒坦些呢。

城下,此時早已是屍橫遍野,濃濃的血腥之氣,中人欲嘔。

身旁的冷玉見韻清神色越來越不對起來,忙湊過來悄聲問道:“小七,怎麽啦?”

韻清幽幽道:“我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害死了這麽多無辜的人。”

冷玉吓了一跳:“你怎麽會這樣想?這戰亂是早就發生了的,你不早些将它平定下來,會死更多人,知不知道?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韻清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突然覺得,活着,好沒意思,什麽都沒意思。”

冷玉在一旁冷眼看着,見她神色木然,竟有些萬念俱灰的意思,不由害怕起來:“你不喜歡這裏,咱就早些回去,好不好?”

韻清皺眉:“怪老頭說,我在這裏,仗就打得快些,或許就會少死幾個人……”

冷玉不敢多說,只得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心急如焚。

這仗,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打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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