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

涼亭依然是舊日的涼亭,池水依然是昔時的池水,連那亭亭玉立在池面上的荷花,都仿佛仍舊還是昔年盛開的那幾朵。

在涼亭中打了個盹,一覺醒來,多麽希望這些年的一切幸福與悲傷,都只是一場荒唐的亂夢。

睡眼朦胧地望着半掩在荷葉下的窄窄的竹橋,韻清恍惚覺得,下一刻,也許便會有一兩名乖巧可愛的小宮女施施然走到她的面前,淺施一禮,用清亮得令人神清氣爽的聲音對她說:“啓禀王妃,昭和太妃意欲回府,命奴婢們前來請王妃起程。”

一陣微風吹過,鋪滿陽光的荷葉輕輕晃動幾下,攪起幾圈細細的水波,驚得葉底的游魚忙忙地掉頭逃開,藏到長滿青苔的石縫之中,時不時卻又探出尖尖的小腦袋,窺視着外面的動靜。

窄窄的竹橋之上,始終未曾有人來,懷中的小如煙,卻在這時忽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這些年的一切,又怎麽會是夢呢?連我的女兒,都已經這樣大了啊。往事如煙散去,走了的人,去了的事,終究,不會再回來了。

果真是,物是人非哪。

漫不經心地哄着委委屈屈的女兒,韻清的眼睛仍是不曾離開那滿池盛放的荷花。

做一株無悲無喜的花木該有多好,任憑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它們都不會時時感到心煩意亂。

一個略顯稚嫩的女聲打亂了韻清的思緒。當然,她口中叫的,不是那聲熟悉的“王妃”,而是一聲既疏遠又冰冷的“主人”:“老神仙在您的寝宮門外候駕。”

韻清忍不住冷笑出聲:“老神仙?”

哪裏會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神仙?他不過是,一個興風作浪的妖人罷了。

心裏這樣想着,腳下卻絲毫也不停留,匆匆忙忙便跟着那前朝留下來的小宮女回到了自己這幾日暫居的宮殿。

清風殿,原是給被召入宮的命婦們暫坐歇息之處,因着韻清的堅持,這幾日,她便是暫時歇在了這裏,算是給自己一點時間,向遙遠的過去,向昔日的自己,道個別吧。

怪老頭遠遠望見韻清走了過來,大老遠便嚷嚷道:“臭丫頭,你不是最怕熱的嗎?大中午的你不在家裏歇着,又跑到什麽地方瘋玩去了?”

家裏?我的家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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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清捋了捋飄到額前的幾縷發絲,輕笑一聲:“正是因為中午天兒熱,我才只好找個地方涼快去,卻實在想不到竟耽誤了您老人家的大事。不知老神仙此番又有何事吩咐?”

怪老頭氣哼哼道:“你這個做主子的,什麽事都不管,自然是我這把老骨頭四處替你勞碌奔波咯!前朝那幫老家夥們,關在牢裏也有七八天了,是殺是放,你倒拿個主意啊!”

韻清抓抓後腦勺:“哦,我竟把這茬給忘了,你去看過他們沒有?”

怪老頭扯着胡子:“這都能忘了,你還有什麽事是不能忘的?我這兩日忙得什麽似的,哪有工夫去看他們!”

韻清将安靜下來的小如煙遞給了侯在一旁的彤彤,笑道:“怕不是沒工夫去看,是故意挫他們的銳氣吧?你那點小心思,這些年我也能猜得差不離了!走吧,瞧瞧去!”

不知是這天牢裏關的人原本不多,還是因為改朝換代的緣故,殺的殺、放的放了,總之,偌大的一個天牢,此時竟是冷冷清清、寂無人聲。

轉過一處拐角,遠遠便看到一群身着前朝官服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坐在一處寬敞的隔間之中。看來,手下的人并沒有想到要将他們分別關押。

韻清正要走上前去問話,猛然在人群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愣之下,慌忙拉着怪老頭後退一步,躲在了立柱之後。

怪老頭不解道:“怎麽了?”

韻清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向帶他們進來的禁子道:“将秦暮雲帶到獄神廟,就說我有事向他請教!”

怪老頭聽得“秦暮雲”三字,不由愣了一下:“你四師兄?他怎會在這裏?你為何不直接過去見他?”

韻清不耐煩道:“我原以為他是被簫紫薔那幫人挾持的,現在看來只怕未必。過一會兒我問他話,你不許插嘴!”

不是挾持的?怪老頭皺眉思索着,不再開口。

禁子在牢中将韻清的吩咐一喊,本來寂靜無聲的天牢中,立刻從不同的角落傳出竊竊的私語:“他們的人,怎麽會知道秦侍郎的名字?還點名要單獨見他?這其中,怕有古怪吧?難不成秦侍郎原本就跟他們有些什麽瓜葛?”

秦暮雲自己雖然也是一頭霧水,卻仍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整整衣冠,随着禁子走了出去。

他秦暮雲豈是池中之物?前朝也好,今朝也罷,只要他想要,榮華富貴必是信手拈來,對這一點,他一向有十分的自信。

禁子離開後,秦暮雲好奇地打量着他所處的這個地方。

獄神廟?牢中那麽多可以用來見人的地方,待客的、審訊的,應有盡有,這天下的新主人,為什麽偏偏選在這個陰森森的地方見他?

這樣想着,見四周一直無人出現,饒是他一向自诩膽量過人,此時也不由得心中發毛,不由開口問道:“有人嗎?”

如此叫了幾聲,終于聽得供桌後方傳來一聲輕喚:“暮雲……”

秦暮雲一愣:“青姐,是你?”

那聲音似乎有些遲疑:“你……還好嗎?”

秦暮雲回過神來,不耐煩道:“好什麽好?你蹲七八天牢房試試好不好?你幹嘛裝神弄鬼的?出來說話行不行?”

供桌後的聲音輕嘆道:“鳳靈軍攻城的時候,你若想跑,誰都攔不住你。你是故意留下的,是不是?暮雲,你的心,太大了。”

秦暮雲冷哼一聲:“我只是一直都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麽!不像你,糊裏糊塗,屁大點事都辦不好!你在那個蠢貨那裏混了三四年,我想要的東西,你最終還不是沒有拿到?枉我還向皇上擔保,說你機智過人,沒有什麽東西是拿不到的!”

韻清從神像後面轉出來,笑問道:“四師兄想要的東西是什麽?那個遺诏,現在應該是沒有什麽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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