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陳常樂将門闩栓牢,聽着隔壁沒什麽動靜了,便輕輕打開當街那扇窗戶,翻身跳了下去。
大廳裏那團紅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那些暈倒在地的人醒來之後除了覺得渾身酸痛頭腦發脹,竟是什麽也不記得了。老板娘于念趁着官府來人之前,将那些衣衫不整的都簡單收拾了,這才算勉強保住了朝花夕拾的招牌。
衆人漸漸散去,留下一片狼藉。
陳常樂輕身上樓,見于念閉着眼支着額頭坐在榻前,反手将房門輕輕關上。
于念聽到動靜便睜開了眼,看清來人後,問道:“睡下了?”
陳常樂坐到桌邊,倒了一盞茶,喝了一口,道:“睡下了。”
于念走到桌邊挨着陳常樂坐下,道:“人呢?”
陳常樂搖了搖頭,道:“受了傷,被截走了。”
想起丹砂在朝花夕拾大鬧的這一場,于念眉頭一皺,道:“打不過你,她會把賬全算到浮生頭上的。”
陳常樂卻道:“有本事沖我來就好了!怕她不成!”
于念嘆了一口氣,道:“我看以她的作派,恐怕是沒有什麽她不敢,或是做不出來的。”
陳常樂将手裏的茶盞一磕,道:“她敢!”
于念見茶盞裏的水濺了出來,撒了一桌,問道:“你可看清了将她截走的是誰?”
陳常樂點了點頭,道:“天心閣有個叫殘煙的殺手,看起來應該是他。”
于念思量了半刻,起身走到旁邊的屏風後面,須臾,手裏便拿着一張紙條走了出來。
将紙條遞給陳常樂,于念說道:“前幾日有個賣花的小姑娘将這個送到朝花夕拾,可我今日去時,除了瞧見趙府的管事帶着人從裏面擡出一具棺木,也沒見有誰在那附近。”
陳常樂接過紙條一看,上面只寥寥數字:
初三未時,天官廟。
連落款都沒有。
只是一張尋常的黃紙,除了這幾個字,再無其他。
将紙條放在桌上,陳常樂道:“三日前,從王城來了一隊車馬,剛到回龍坡就被一群殺手截住了。”
于念一聽,便道:“是大待诏薛成美,一到花城便進了趙府。”
陳常樂點點頭,道:“一死一傷,死的是薛家的一名家丁,傷的是薛家公子薛瑾。”
于念問道:“那群殺手是不是也是天心閣的?”
見陳常樂盯着茶盞裏的水,一言不發,于念又道:“與山君也是個狠人,這才幾年,便要過河拆橋。貶谪不夠,還要置人于死地。”
聽于念這麽一說,陳常樂卻搖了搖頭:“我看沒這麽簡單。沒人知道天心閣的閣老到底是誰,所以…”
聽得窗外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陳常樂伸出食指在桌上的水跡上一劃,朝着窗戶一彈,那顆水珠便噗嗤一聲穿透了那層窗戶紙。
聽得一聲“哎喲”,孟浪推了門進來,嘴裏還嚷着:“誰呀!”
只見她手裏端着一個托盤,額頭上一個紅點,旁邊還挂着一滴水珠,陳常樂有一點不好意思。
孟浪看了看托盤裏的一碗粥,還是将它放到了老板娘于念面前,然後提着托盤略微尴尬的說道:“這個…我不知道你也在。”
陳常樂卻笑道:“沒事,我剛剛吃過了。”
孟浪又站了一會,見他二人都沒說話,才恍然大悟道:“額,樓下還沒收拾完呢,我去看看!”這才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又将房門帶上。
被孟浪這麽一攪,陳常樂差點忘記自己要說什麽,捋了捋,又接着道:“所以也不一定就是與山君想要過河拆橋置人于死地。依我看,倒更像是有心之人想要混水摸魚,或者是借刀殺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麽一想,似乎确實有道理。
也許與山君只是想告訴薛待诏,功高蓋主的确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哪怕離開了王城,也應該處處小心,低調行事,因為自己随時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也許只是某個前朝舊臣懷恨在心,想要結果了這個幫着與山君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順便借着他二人君臣不和将這盆髒水倒給與山君。少了這麽個國之棟梁,離撥亂反正光複前朝便又近了一步。
又也許,只是薛成美在某個時候不小心得罪了什麽人,被落井下石而已。
風光的時候都來捧,落難的時候便都來踩,人心不古,從來都是這樣。
于念盯着紙條上的字跡,嘆了口氣。
她也曾經落難,流離失所無家可歸,而且差點死于那場暗無天日的瘟疫。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這麽幸運的,不僅沒有死,還好好的活到了今天,成了朝花夕拾獨當一面的老板娘。
深吸了一口氣,以為陳常樂沒有察覺到她剛剛走神了,于念說道:“借刀殺人也好,混水摸魚也罷,總之天心閣的殺手已經到了花城,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麽,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陳常樂哼道:“怕什麽?玩兒嘛,奉陪就是了!”
于念有點擔心,道:“你要好好護着浮生,再不能出什麽差錯了,那麽可憐的一個孩子!也不知道造的什麽孽,活脫脫第二個你!”
陳常樂嘻嘻笑道:“像我怎麽啦?生命力多頑強,這樣不好嗎!”
想着底下還是一團亂,面前這個人又總是不着調,于念也是頭疼得緊,于是揉着太陽穴對陳常樂擺了擺手,說道:“就這樣吧!”
陳常樂從懷裏掏出一粒蠶豆丢到嘴裏,磕巴磕巴嚼着,便出了朝花夕拾。
将丹砂放到地上,殘煙轉身就要走,見她又嘔了一口血,便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喂到她嘴裏。
吞下藥丸,丹砂一把揪住他的衣角拽在手裏,雖然知道他不會回答自己,卻仍舊問道:“你不是不管我的死活麽?現在跳出來又是怎麽回事?”
将丹砂身上的鬥篷拉了拉,殘煙仍舊一言不發。
望着鬥笠後面那雙模糊不清的雙眼,丹砂咬咬牙繼續說道:“你再幫我一次,這事不算完!”
殘煙頓了頓,卻仍然沒有理她,而是轉身就出了破廟,正好看到辋川站在門外。
殘煙遲疑了會,仍舊一言不發,同辋川擦肩而過,沒入了無邊的夜色。
辋川望了望門框上歪歪扭扭的牌匾:天官廟,随即擡腳進門,就着屋頂漏進來的月光,這才看見神龛下面蜷着一個人影,身上裹着一張素色的鬥篷,臉色鐵青,嘴角還挂着血跡。
上前替她把了脈,辋川臉色凝重,道:“誰把你傷成這樣?”
丹砂将臉一別,沒好氣的說道:“不知道!”
辋川将丹砂的手臂放回去,道:“你若再這樣肆意妄為,連公子都保不了你。”
丹砂哼笑一聲,眼神帶着不屑:“怎麽保?像你一樣麽?”
辋川嘆了口氣,道:“将朝花夕拾攪成一鍋粥對你有什麽好處?”
丹砂卻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辋川嘆了口氣,站起來環顧了一圈這間破廟,雖然廟裏陳設都已七倒八歪,落着厚厚一層灰,但神龛後面供奉的那尊天官卻依舊完好無損神采奕奕。
又見這破廟四周牆壁還算完好,角落裏還擺了幾條長凳,地上也有許多雜亂的腳印,想必平日裏在這裏躲避風雨打尖歇腳的人應該也不少,便道:“這幾日你就在此處将養,不要亂跑。你在朝花夕拾大鬧一場,大人遲早會知道你來了花城。若是他再知道點別的,估計冬青就會對你下死手了。你還是收斂一點。”
聽辋川這麽一說,丹砂頓時焉了一半,卻還是撅着嘴道:“出弓哪有回頭箭!況且大家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他都不怕,你怕什麽!”
辋川還待再說些什麽,見她這般任性不聽勸,定是吃了虧還在氣頭上,便在破廟裏走了幾步,望着神龛後面那尊天官,說道:“你身邊那位,當真是個啞巴麽?上次也沒見他,今日怎麽跑出來了?”
丹砂沒好氣的答道:“不知道!”
辋川以為丹砂只是不想說話,故意敷衍自己,可只有丹砂才清楚,相處這麽多年,殘煙竟是真的一個字都沒有同她講過。而且以他的行事作風,整個天心閣除了紅蠟,是沒有誰敢招惹他的。
丹砂也曾經有意無意探過他的底細,可每次紅蠟都能有意無意的避開這個話題。再後來有一次丹砂借着酒勁掀了他的鬥笠,沒想到他居然還戴着一張面巾!再要去抓時他已經起了戒心,至此丹砂再不敢輕舉妄動。
辋川再沒辦法往下聊,只得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這天官廟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如今竟如此破敗。”
丹砂仍舊撅着小嘴,道:“反正不是供的你!”
看來女人真的是既麻煩又不好惹,辋川走到門邊,再次叮囑道:“好好養傷,不要亂跑,傷好了就趕緊回去,不可再惹是生非!”
丹砂頭也沒擡的問道:“他讓你來就是說這幾句話的麽?”
辋川回頭道:“不然呢?”
薛瑾對丹砂的想法和做法自然是心知肚明了若指掌的,只是辋川還是晚了一步,讓她和陳常樂碰上了。
而且一旦把浮生牽扯進來,陳常樂是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的。為今之計,便是将丹砂安置好,不可再讓陳常樂抓住把柄。可那位不說話的,似乎比丹砂還不好打交道
剛出了這間破廟就遇到殘煙提着一筒水回來,另一只手裏還抱着一捆幹柴。
辋川朝他點頭示意,他卻目不斜視直接進了天官廟。
殘煙不吃這一套,也是在辋川的預料之中,他也不計較,趁着夜色,還有一件事情要辦,便沿着通往花城的小路往北而去。
丹砂喝了一口水,血氣上湧又咳了幾聲,殘煙放下竹筒,擡手将她嘴角的血跡擦了擦,便起身在神龛前生了一堆篝火。
見殘煙坐在篝火旁守着不像是要離開的樣子,丹砂這才沉沉睡去。
她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見從神龛上走下來一個女子,手裏還捏着一朵芍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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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主要走劇情,把最開始沒能從主線說清楚的一些問題簡單交代一下,這樣整個故事的發展才能更飽滿。當然,也埋了很多伏筆,埋伏筆很辛苦的,各位小天使多支持一下啦!!
馬上就要開甜了,小天使們擺好小板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