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陳常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了的,只覺得有人不停的在叫着他的名字,許是淋了一夜雨,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睜開眼,一看清浮生那張濕答答的臉,登時便清醒了七八分。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踉跄着站起來便即刻吼道:“你跑回來做什麽!不是讓于念看着你的?!”轉頭對着一邊的孟浪也是一通罵:“你怎麽也跟着胡鬧!你就不知道攔着她嗎?!”

好不容易在牆角找到陳常樂,看着他蜷縮在牆角的灰堆裏,浮生差點以為那個将她從娘胎裏抱出來的人也沒了,不覺喜極而泣。

可是阿翁呢?阿翁在哪裏?

“阿翁?阿翁呢?”浮生抓着陳常樂的胳膊,帶着哭腔,她已經和孟浪将滿是灰堆的棺材鋪裏裏外外翻了好幾遍,沒了,什麽都沒了,三間草屋幾乎被徹底燒光了,除了院子裏那幾塊燒焦的棺材板,還有那堵矮敦敦的院牆,什麽都沒了。

就連阿翁慣常用來調漆的那個土碗,也被掉落的木板砸碎了。

陳常樂此刻頭疼欲裂,擡手掐住額頭,卻發現整只左手竟已沒了知覺,翻過手背看了一眼,見那條細細淺淺的口子不知何時已有些隐隐發黑皮開肉綻了。

“阿翁呢?阿翁在哪裏?我找不到阿翁了!”浮生扯着陳常樂,糊滿黑灰的臉上挂滿了淚水。

陳常樂擺開被浮生抓着的那只手,緩緩側過身去,把左手的袖口往下扯了扯,将手背上的傷口蓋住,才又轉過身來,對着浮生說道:“你怎麽跑回來了?”

“阿翁到底在哪裏?”浮生一步跨上來,再次拉住陳常樂問道,她迫切的想要知道阿翁的安危,可是她将整個棺材鋪翻了個遍,還是什麽都沒有。

陳常樂無奈的搖了搖頭,老頭那副慘不忍睹的樣子,他實在說不出口。

無助,渺小,絕望,浮生癱坐在一片狼藉的院子裏號啕大哭,她的阿翁啊,從小疼她愛她阿翁啊,到底在哪裏?

教她識字的是阿翁,給她洗衣做飯的是阿翁,夜裏給她蓋被子打蚊蟲的是阿翁,生病發燒背她去看大夫的是阿翁,哄她乖乖吃藥再往她嘴裏塞一顆蜜棗的也是阿翁,怎麽能就這麽找不到了?怎麽能就這麽找不到了?!

孟浪一時手足無措,這可怎麽勸啊?正在焦頭爛額,卻見陳常樂給她遞了一個眼神,将她叫到了一邊。

看到陳常樂緩緩提起的袖子,孟浪差點叫出聲來,即刻捂住了嘴巴,半晌才悄聲問道,“可有解法?”

陳常樂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浮生,随即說道:“我要請你幫我幾個忙。”

孟浪眉心擰到了一處,朝着陳常樂重重的點了點頭。

陳常樂走到浮生身邊,單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來,接過孟浪遞過來的手帕給她擦了擦臉,笑着說道:“乖,不哭了,臉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可是棺材鋪沒了,阿翁也沒……”浮生話還沒說完就被孟浪一掌敲在脖子上,軟塌塌的人兒便被陳常樂一把撈到懷裏。

他已經很久沒有抱過這個小丫頭了,當初她還是那麽小,那麽小,血淋淋軟糯糯的一團,被他揣在懷裏,瞪着一雙大眼睛,既不哭也不鬧。

她很好養活,米湯,山藥糊,爛菜粥,什麽都吃,丢在泥潭裏也能自己玩一整天。後來大些了,便經常一個人跑到山上去抓各種蛇蟲鼠蟻,有時候甚至将蜈蚣蜘蛛偷偷藏到他鞋子裏。

上次差點以為自己會失去她,卻沒想到自己終究是要走到她前頭的。

想到這裏,陳常樂不禁嘴角微勾,露出一個淺淺的略有些失落的笑,以後再也沒辦法這麽抱她了,更不要說看着她披紅挂彩拜堂成親,生兒育女兒孫滿堂了。

陳常樂嘆了一口氣,将懷裏的人兒交給孟浪,叮囑道:“将她平安送到朝花夕拾,告訴老板娘,浮生我就托付給她了。另外,再幫我帶一個口信。”

老板娘于念一聽說浮生是讓孟浪背着回來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而孟浪将陳常樂的話帶到之後連口水都沒喝,便又急急忙忙往南城奔了去。

于念看着臉色蒼白沉沉睡着的浮生,叫了貼身的小姑娘在門口守着,又派了個老媽媽去趙府送信。

薛瑯昨日在這裏等了大半夜,臨天亮才走,走時再三囑托老板娘于念,一有浮生的消息便要即刻通報給他。

趙府的瑯少爺對浮生多少還是有些心思的,可裝在浮生心裏的卻未必是他。現在陳常樂卻将浮生托付給了自己,這日後之事,當真得從長計議才是。

看着面前不緊不慢守着小爐子熬藥的冬青,孟浪火氣蹭蹭蹭就要起來,只恨不得一棍子将他敲暈捆了帶回去,好讓他瞧瞧那個被他害的遍體鱗傷如今又要家破人亡的可憐人,看他那些傷人的話還說不說的出口!

孟浪的語氣十分不招人待見:“唉,有人約了你城外風波亭見面。”

冬青頭也沒擡,孟浪又道:“你愛去不去!”

說着轉身就要走,走了幾步有些不甘心,便又轉過來俯身道:“我說你的心是石頭長的嗎?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整天一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樣子,裝給誰看的啊?你若是裝給浮生看的,她現在又沒在這裏,你用得着一直這樣嗎?到底是她欠你的還是該你的?!還有完沒完?!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

孟浪咬了咬嘴唇,沒再往下說,又将那句“你愛去不去”重複了一遍,便扭頭走了。

陳常樂只讓她帶個口信,其他的讓她什麽也別說,她也只能這樣了。因為陳常樂說,若他心裏真的有浮生,他定是會去的。

陳常樂歪在六角涼亭下面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待他醒過來的時候,一把劍正抵在他脖子底下不過寸許的地方。

瞟了一眼面前的人,陳常樂笑道:“好歹我也算你半個老丈人,你這樣,浮生怎麽想?”

冬青一言不發,一把劍端的四平八穩,一陣涼風吹過來,竹葉簌簌而落。

定了定神,陳常樂又道:“你這是想殺了我?可殺人好歹得有個理由吧?”

冬青面不改色道:“你知道了你不該知道的,就得死。”

陳常樂擡手抵在那把劍上,道:“我不僅知道了我不該知道的,我還知道了你不該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你不該知道的?”

冬青哦了一聲,道:“你怎麽你知道的你不該知道的,就是我想知道的我不該知道的?”

陳常樂将那柄劍往前推了推,笑道:“因為三個字:好奇心!”

冬青答道:“我沒有!”

陳常樂笑道:“做人要誠實,善良,有愛心!你這樣拿劍指着我是不對的!畢竟,”說着,便從懷裏掏出一塊滿是棱角,隐隐閃着五彩光芒的石頭,問道:“這是你的吧?”

冬青腦子嗡的一聲。

這石頭他自小随身攜帶,往生河那夜之後便不知所蹤,難道那人當真是浮生?

這都造的什麽孽?

陳常樂笑道:“你知道我為何會把那件鬥篷也給你嗎?因為我當真知道你想知道的,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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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比較揪心

冬青犯的錯以後通通都會加倍補償浮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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