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失憶?
賀祁第離開後的第二天, 孟媽媽結束春游,回到家。先把旅行包裏的東西一一拿出,洗漱用品放回原位, 衣服丢進洗衣機。
髒衣籃裏的衣服也丢進去, 插上電,按啓動鍵。
洗衣機開始注水清洗。孟媽媽則回屋, 閑不住地打掃起衛生。
做完這些,看眼時間, 女兒快下班,該準備做晚飯。
拉開冰箱門, 發現食材不多,不夠做一頓飯的。
于是拿上手機和錢包, 準備下樓買菜。
可剛一打開門, 人定住,眼睛睜大,其中泛起恐懼的光。
眼前的那人笑着, 走上最後兩級臺階。他步伐極輕,踩在木梯上, 甚至沒發出聲音。
孟媽媽顫了下,反應過來,想要關門時,為時已晚。
中年男人精瘦的胳膊已抵住門,沒皮沒臉地笑着, 他的眼球渾濁,是常年酗酒造成的結果:“夢夢她媽,別關門啊,我是來看你和夢夢的。”他楊揚手中的禮品。
“孟旭輝, 你是怎麽上來的!”孟媽媽扔在用力推門,不過力量并不足以和他抗衡。
“哦,樓下的人回家,我剛好跟他們一起上樓的。夫妻倆很和藹,一聽我是小夢的爸爸,就讓我進來了。”他說完這句話,人已頂開門,走進去,“你看你,咱們也曾夫妻一場,你對待我怎麽還不如樓下的陌生人和藹。”
孟媽媽被那力量一沖,向後趔趄幾步,穩住了自己,眼睛瞪向男人:“我對于你和藹不了,你給我馬上離開。”
男人把門關上,嘆了口氣,露出落寞的神情:“看來你還恨我。也怪不得你恨,我也恨自己,以前怎麽那麽混賬,簡直不是東西。這些年,我深刻認識到自己錯誤。所以,特地買了禮品,過來跟你們母女賠禮道歉。你看,都是美容養顏的補品,有燕窩……”
不等男人說完,孟媽媽顫抖的聲道:“我不要你的禮品,也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拿走。”
“你看你,我大老遠找過來,非常真誠地想看望你們,你怎這麽無情。”男人還委屈上,“你不要,那我送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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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男人便往裏走。
孟媽媽驚懼後退:“你別再走過來。”
男人腳步頓住,拉過椅子,坐下,把禮物放在腳邊:“我改了,真不會再做混賬事。就是累了,想坐一下。”
“我家不歡迎你,你回自己家坐去。”
“小夢呢?還沒下班?”男人沒聽到孟媽媽的話似的,自顧自問。
“她下沒下班關你什麽事。”孟媽媽話剛吐出,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緊接着是轉動門把手的聲音。
孟媽媽知道,是女兒回來,忙提醒,“夢夢,別進來。”
話說出的同時,門被推開。
男人的視線轉向門口,笑着道:“小夢回來了。”
孟之舟顫了下,驚訝地半張開口,怔住。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這個人,在她和媽媽擔憂他會出現時,始終沒出現;卻在她們放松警惕,以為終于可以揮別過去陰影後,突然出現,讓她們措手不及。
“夢夢,你走,媽媽來搞定他。”孟媽媽急聲道。
“小夢,不用走。”男人一臉真誠地凝着孟之舟,“爸爸太久沒見你,想你了,來看看你,沒有任何惡意。我還給你和媽媽帶了禮物。”男人拿起禮品,向孟之舟示意。
孟之舟蹙起了眉心。
“爸爸也是來求你和媽媽原諒的,以前是爸爸錯了。”男人低下頭,顯出愧疚,“爸爸那時壓力太大,又被裁員失業,導致性情大變,失去控制,做下那些錯事。在那之前,爸爸對你和媽媽很好的,你可以自己回想。”
這些話,孟之舟不是第一次聽到。他曾無數次地像這樣內疚地悔過,可很快又朝妻女擡起了手,重蹈覆轍。
“來,過來看看爸爸給你買的禮品。”男人朝孟之舟招手。
孟媽媽趁這個時機,掠過他,站到女兒那側,把女兒護在身後。
“你……”男人看向孟媽媽,眼底閃過一縷陰鸷,那陰鸷須臾隐沒,化成臉上的笑,“爸爸看到新聞,說你和大明星賀祁第在談戀愛。這個賀祁第,就是以前常在咱家門口,等你的那位小男生是不是,我記得他也叫賀祁第,模樣也像是他。”
“你問這個做什麽?”孟媽媽警惕地道。
“我關心關心女兒。女兒有男朋友了,我替她開心。”
“用不着你替她開心。”
“你看你,又這樣。”男人眉眼傷感地耷下,長長嘆了口氣,“一定要這麽對我嗎?我這些年來,過得也不容易,但我心裏,依然時常惦記你們娘倆。可是你們卻……哎。”說着,留下一行淚來。
此景此景,孟之舟卻莫名想到一個詞,“鱷魚的眼淚”。
“感謝你的惦記。但我現在,還是要請你離開。”孟媽媽不想聽他歪纏下去,再次下逐客令。
“行,我走,我走。但走之前,想求你們念在曾是一家人的份上,幫我個忙。”男人抹了把眼角的淚,“我最近,手頭有些緊。能不能借我點錢,應應急。我會還的,可以打借條。”
兜了一大圈,居然是為這個。孟媽媽咬了咬牙。借?說得好聽。他們離婚前那幾年,這個男人把周圍親戚朋友的錢都“借”遍,沒還過別人一分。
她冷聲道:“我沒錢。我要有錢,還會住在這種小閣樓裏嗎?”
“小夢的大明星男朋友,沒給你們點錢,改善改善生活?”
“人家的錢是人家的,為什麽要給我們。”
“他要成了咱家女婿,那就是一家人,什麽人家。”
“你可真……”孟媽媽想罵他,但嫌髒了自己的嘴,“你趕緊走,否則我要報警了。”
說着,拿起手機,低頭,解鎖,按110。
這時,男人突然起身,朝兩人走來。
孟之舟見狀,猛地一拉母親,把母親拽到自己身後,另一只手攥緊成拳,拳心握着門鑰匙,做好防禦準備。
“喲,女兒學會保護媽媽了。”說話間,男人已走到孟之舟跟前。
這次孟之舟沒退縮,她仰頭,目光無畏而不屈地盯着他。
孟媽媽抓緊時間,撥通了電話。
“我走。咱們怎麽說都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男人攤手,表示妥協,往外走。
孟之舟随着他的移動,轉動身體,始終正面朝向他。等他消失後,才終于放松下來,靠向牆壁。
孟媽媽擁住女兒,撫她的背。孟之舟也擁住媽媽。
男人走出小區,回到自己的面包車。拿起副駕駛的酒,大口灌起來。
今天,沒從前妻和女兒這裏借到錢,他并沒完全絕望,因為他還有一條路,可以試試看。
母女二人相擁了好一陣,孟媽媽忽湧起一股隐憂,拍了拍女兒的肩,道:“你打電話給小賀,告訴他,如果你爸過去找他借錢,讓他千萬千萬別借。那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
聞言,孟之舟立刻打給賀祁第。
賀祁第接到這個電話,應了聲知道。但因為在忙着拍戲,并沒太放心上。
直到翌日清晨,他剛走出酒店大門,被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攔住,這才有了實感。
男人滿面笑容地看着他:“小賀,還記得我嗎?我是孟之舟的爸爸。”說話時,口中噴出鮮明的酒氣,眼神也有些渾濁。
賀祁第點頭。男人比以前消瘦得多,也蒼老許多,但還是能認出。因為以前賀祁第經常孟家門口出沒,見過他太多次,只不過沒說過話。孟爸爸總是很嚴肅,冷着臉就從他身旁走過,有時候還會趕他離開。像這樣笑臉相迎,還是第一次。
“你還記得就好。”男人搓搓手,看一眼賀祁第身旁的小熊,說道,“那個,我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我趕着去片場拍戲,可能不太方便。”
“耽誤不了你很長時間的。”
說話間,司機已将車停到臺階下。
小熊提醒賀祁第:“車來了。”
男人看向那輛豪華車,眼睛驟然亮了下。這可是百萬級的車,還配有司機,未來女婿到底多有錢。
“不好意思,我得走了。”不管來人是何意,但念在對方是孟之舟的父親,賀祁第的語氣保持着禮貌。
話畢,他步下臺階,拉開門,矮身鑽進車裏。
小熊也忙跟上,從另一側上了車。
車子穩步駛離。
“诶,別走。”男人趕緊去追,他滿心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賀祁第走掉。
可賀祁第的車并沒停下,還在繼續行駛着。
速度是他用兩條腿追不上的。
他忙鑽進自己車裏,驅車去攔。酒勁上來,頭在發暈,他晃了晃腦袋。
離賀祁第的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男人想,得開到他前面去,把他攔下。
頭半探出車窗,他喊道:“小賀,給我一丁點時間,一丁點時間……”
話沒說完,只聽“嘭”地一聲響,打破清晨的寧靜。
孟之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醫院的,接到小熊的電話時,她整個人都懵掉。
看到小熊後,她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只空張着嘴。
反而是小熊先開了口:“兩處骨折,正在治療。”
“為什麽……會,發生車禍。”孟之舟哽了哽,終于說出。
“有個男人,聲稱是你爸爸,早上到酒店門口找賀祁第,說有話想跟他說。但我們趕着去拍戲,就先上車離開了,誰知道,他竟然開車,沖向我們。撞的正好是賀祁第那側,所以賀祁第受傷比較重。”
“他果然去找賀祁第了。他怎麽能這樣!”賀祁第受傷,還是被她爸爸撞傷的。孟之舟垂眸,心裏湧動着對賀祁第的擔憂、心疼、內疚,還有對父親的憤恨。
“你爸爸也傷了,在樓上,需要我帶你過去看他嗎?”
“我不看他。”孟之舟想也不想,脫口回答。
默了陣,她擡睫,這才發現,小熊臉上也挂了彩,“你也受傷?”
“我的傷不重,已經處理過。”小熊指了指椅子,“我們坐下等吧。”
“你坐,我不坐。我心慌,站着舒服些。”
“別慌,沒事的。骨折的地方複位固定,休息個把月,就會長好。”
“嗯。”孟之舟嘴上應着,可還是慌。
需要做些什麽,來緩解這種慌,于是她開始在走廊裏踱步。
踱開一段距離,轉身,準備返回時,她看到小熊身旁站着個衣着貴氣、氣勢淩人的女人。
“看您到來後,就連着接了好幾通電話,真是辛苦。”小熊說着客套話。
“要工作,沒辦法。”女人把手機放回精致的手包,“我還有個重要會議得開,先離開。如果祁第這邊有什麽情況,記得随時向我報告。”
“沒問題。”小熊應。
叮囑完小熊,女人便踩着淩厲的步伐離去。
孟之舟沒看到女人的臉,但光看那氣勢,立刻知道是賀祁第的媽媽。她曾領略過賀媽媽的這份氣勢。
盯着賀媽媽消失的方向看,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也收回飄遠的思緒,專心于等待賀祁第。
等了一個多小時,賀祁第終于被推出。孟之舟覺得,這一個多小時,是世界上最漫長的一個多小時。
她兩腿發軟,微踉跄地走上前,扶住推車。
推車裏的賀祁第穿着醫院的病人服,安靜平躺着,雙眸緊閉。
“賀祁第。祁第?”她喚他,他毫無反應。
“醫生,他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沒反應。”慌張地問醫生。
“患者有腦震蕩反應,所以給他服用了鎮靜藥物。過會兒會蘇醒的。”
推車被推進病房,幾人合力把賀祁第擡到病床,稍架高他受傷的腿和胳膊,醫生交代幾句注意事項,帶着護士離開。
旁邊有沙發,小熊讓孟之舟坐,孟之舟仍是不坐,怔忡地站在病床旁。
小熊拿了把椅子,擺在她身後:“坐吧,小孟老師。留些力氣,用來照顧賀祁第。”
這句話奏效。孟之舟緩緩坐下,視線從賀祁第身上掠過,他右胳膊打了固定,右腿也有。收回目光,落在他的臉。
那張臉蒼白得沒半點血色。孟之舟抿唇,心悶悶地痛了。
小熊在沙發落座,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像做夢。
休息了陣,肚子越來越饑餓,他站起:“小孟老師,我去買吃的,你要吃什麽?”
“我不餓。”孟之舟回答得有氣無力。
“我先買來,等你餓了吃。不然等餓了,沒東西吃,不還得去買。”
“那你看着買吧。什麽都可以,我不挑食。”
“行吧。”小熊走出病房。
孟之舟兩手握住賀祁第垂在床沿的左手,靜靜地看着他,并等待着。
小熊買好飯菜,返回:“還沒醒?”
“沒有。”
小熊走到窗邊的桌子,把食物放下:“來吃飯,小孟老師。”
“你先吃。”話音未落,孟之舟忽感覺到,賀祁第的手指動了下。
她急忙站起,俯身,靠近他,喚他名字:“賀祁第。賀祁第。”
在孟之舟的呼喚聲中,賀祁第眼球滾動幾下,悠悠撐開了眼皮。
他眨了眨眼,用疑惑地目光看着離自己無比切近的孟之舟,幹啞的聲音問:“你是誰?”
孟之舟滞了瞬,顫抖地啓唇:“我,我是孟之舟啊。”
“孟之舟是誰?”賀祁第又問。
一旁正準備吃飯的小熊湊過來,手掌在賀祁第眼前揮了揮:“你沒事吧,能看清我的手嗎?”收起三根指頭問賀祁第,“這是幾。”
“二。我看你這人挺二的。你又是誰?”他微蹙起眉,問。
“卧槽!賀祁第腦袋瓦特了。”他忙把手伸向緊急呼叫鈴,呼叫醫生過來。
醫生過來檢查了一番,說這是腦震蕩引起的失憶,一般來說都是暫時的,繼續觀察。
“萬一是永久呢?”小熊問。
“現在還不能下決斷,先觀察。”
醫生走後,賀祁第又繼續躺着。躺了陣,覺不舒服,想坐起。
小熊欠身,按控制板,揚起床的上半部分。墊着受傷胳膊的小桌板,也随之調高。
賀祁第看看自己的胳膊,再看向腿,凝眉,仿佛在思考,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可似乎沒想通,放棄,阖上了眼。
孟之舟木然地坐在床邊的椅子,腦袋垂着,心沉了又沉。賀祁第竟然失憶,把自己忘記。這次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有可能永遠忘記。
永遠……
呆愣了不知多久,她仰起頭,忽發現賀祁第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四目不期相對,孟之舟的心顫了下。
賀祁第偏過頭,悠悠道:“我記起來你是誰了。”說着,唇邊勾起一抹笑,“你是我……老婆。”尾音上揚,透出股子撒嬌般的可愛勁頭。
旁邊的小熊剛喝下的水噴出。
孟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