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頭鳥
舒樂故作疑惑地瞅了瞅湯面,“這哪裏不幹淨了?”
“你瞧瞧。”轉眼,她端着面湊到了那人跟前,一雙水光潋滟的秋眸巴巴地瞅着他。
那人被她湊得太近,一碗面都要怼到懷裏,他連忙嫌惡地別過頭去,将她推開,“我不吃!”
舒樂手一松,自己就勢踉跄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輕輕“哎呀”了一聲。
随着搪瓷碗墜地,一聲慘叫震響雲霄。
那人又是燙又是痛,面湯灑了一身,搪瓷碗正正好好砸在他小腳趾上,他扯着嗓子直跳腳。
定睛看到舒樂,脫口大罵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這個娼婦!”
舒樂趕緊掩面別過頭喊道:“打人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要打我!”
那人剛伸出去的手直直定在空中,氣得眼珠直瞪,他分明什麽都沒做,這個小賤人就在這裏耍賴碰瓷。他左右看了一眼來往的行人,又瞟了一眼店裏的食客,眼神裏分明都是‘竟然連女人都打’的鄙夷。他一甩手,頓覺羞憤,罵罵咧咧幾句,灰溜溜地逃走了。
舒樂不禁冷笑,論耍無賴,還真是沒幾個人能賴得過她的。
她若無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旁邊春生和掌櫃的都看得目瞪口呆。
掌櫃的不禁關切道:“舒娘子,你……沒事吧?”
舒樂道:“無礙。”
她看見春生一臉沮喪,知道他今日是因為那些流言才和人沖突,拍了拍他道:“以後可千萬別跟錢過不去。兩句話而已,掉不了一塊肉。”
春生看着她灑脫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他從始至終都不相信舒娘子會像傳言那樣,有意勾。引。
不過此事才只是個開頭。
舒樂因為萬福樓一夜成名,關于她的流言也随着她的名聲傳得格外地快。
起初是說她是相府假千金,因為水性楊花,勾。引表兄的事情敗露,被趕出相府。
據說相府仁善,給她打點了銀兩,希望她重新做人。誰知她死性不改,在萬福樓竟然還招花撚草,勾上了柳家公子,害得柳家公子舉家被削職。太子巡街時,還使計暈倒在太子懷裏,有意勾引。可見是天生的下賤胚子,淨會魅惑男人。
這些話,甚至從宮外傳到了宮中。人人都知道舒樂當初追在太子身後,被太子連送三個滾字的壯舉,宮人們對此不禁紛紛竊笑,沒想到她還是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德性。
太子自然又是被迫聽到了耳朵裏,他眉心微瀾,萬福樓那一幕對他的沖擊太大,他至今尚且歷歷在目,她未必是手段。但倘若她膽敢再存心思,那他必定警醒。
自從傳言越演越烈,舒樂的生活開始受到了影響。
她家的小宅子隔三差五會有人丢爛菜葉,倒泔水,甚至是扔大糞。
舒長貴一直想着忍氣吞聲,勸舒樂避過這風頭,不要與人相争,再不濟,就搬了這宅子。
可舒樂不是個好欺負的。風言風語甩在她背後掉不了一塊肉,至今也還沒有人指着鼻子罵過她。但丢爛菜扔大糞,已經是踩到她臉上作妖,她萬不會忍。
因此她一早叫了劉大壯兄弟幾個守在家裏,外頭一有動靜,幾個人便沖出去将人抓了個正着。
那人一見情勢不好,當街便坐在地上撒潑,引得衆人紛紛圍觀。
對于常年耍無賴的舒樂來說,還真是遇到對手了。
她冷笑着将那剩下半筐大糞往那人身旁一扔,道:“成天地蹲在我家門口,不累啊?”
那人被大糞熏得連連扭頭,差點把胃裏沒消化完的食物都給嘔出來。
礙于劉大壯幾人,他不敢從地上起來,只敢嘴硬道:“那你也是活該,你就是個破鞋,不知廉恥!”
二柱上去就給他一拳,舒樂攔都沒攔住。
那人兩眼直冒金星,鼻血一下子就流出來。
這時候撥開人群撲出來一個婆子,凄厲地喊了一聲:“我的心肝兒啊!”
她花白頭發,臉上皺成一團,瘦得刻薄,她撲到自己孫子跟前,指着舒樂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娼婦,自己做了什麽事心裏還不清楚?成天在外頭搞。男人,不守婦道的賤東西!大夥評評理,我孫子哪裏做錯了。”
她當即就又哭又嚎地喊着打人了,她要報官。
這一套原本就是鬧着吓唬舒樂的,誰知舒樂絲毫不懼,反笑道:“好啊,我正也要報官,既是這樣,那咱們就衙門裏走一趟。”
婆子一聽,心裏虛了一半,當即就被劉大壯拎小雞一樣地揪起來。
她連忙道:“你松手!放開我!”
躺在地下的‘心肝’也道:“你放開我奶奶!光天化日還有沒有王法啦!”
這時薛峙恰好路過此處,聽見不遠處喧鬧,便帶着屬下過去。
他加鞭趕到跟前,居高臨下地道:“何事争執?”
好一個威風凜凜的少年将軍,那婆子見了薛峙,頓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連連哭喊要青天大老爺做主。
見回過頭竟是舒樂,薛峙心下頓時沉了幾分。自己昔日青梅竟當街和人争執,還和幾個地痞流氓糾纏不清,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舒樂眼裏閃過微訝的神情,不過她很快也平複下來,恭恭敬敬地行禮,“民女要報官。”
蘇琰正在京兆府批閱文書,忽聽到外頭鳴冤鼓“咚咚”地被擂響。
他當即升堂,擂鼓的人一進來,他挺拔的劍眉上似是凝了一層寒霜。
起初他甚至沒認出她,她褪去了濃妝,和記憶中不同。轉而牙酸,這個舒樂,實在是無孔不入。
他在打量舒樂的時候,舒樂也在看他。
舒樂一進來就看見正襟危坐的蘇琰,他一身朱紅直裾官袍,那濃豔的顏色同他清冷的氣質格格不入,一眼瞧過去竟覺得驚心。她瞬間想起巷口遇到人刺殺自己的事。
還不待細想,衙差已經押着一行人跪下。
薛峙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地聽審,這四人都是他親手押解回來,還有一些圍觀群衆要帶回來做人證。
沈正青作為少尹,也端坐一旁。
蘇琰還未開口,祖孫兩人就已經心虛地抖如篩糠,頭也不敢擡。
他淡聲道:“你們幾人所為何事?”
婆子很快便戰戰兢兢地磕頭哭訴道:“青天大老爺做主!他們幾個人歹人當街打人,欺負平民百姓,民婦的孫子被打得鼻青臉腫。”
孫子也趕緊磕頭,連連稱是。
“此事系何人所為?”
孫子趕緊顫着手指過去,“他!就是他打了我一拳!大人您看我這鼻子,我現在還痛呢。”
蘇琰的目光剛剛移過去,舒樂便道:“民女也有事要告。”
這是他最後一次讓她滾之後,第一次和她正面交鋒。
她面色凜然,殊無懼色,眼神也是十分篤定。
蘇琰微微斂眸,目光審視,“說。”
只一個字,便能壓得人透不過氣。
舒樂暗籲了一口氣,從容道:“民女一告此二人侵擾民宅,二告此二人謠言诽謗。”
在這個時代,毀了一個女人的名譽,便是毀了她的一生。
她心中清楚,诽謗的人,遠不止這兩個,但謠言若是鋪天蓋地襲來,那麽她必須要逮住個出頭的,往大裏鬧,非得要鬧到另一場混亂的輿論蓋過從前不可。
因為她原本清白,所以這一仗,她很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