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女兒

阮頌手指的傷倒是不嚴重,周媽一邊給她換藥包紮一邊道:“剛剛你不去送東西,可不知道她們都要搶破頭了。”

阮頌有些疲憊,将頭在周媽肩上輕輕靠了一下再坐好,看自己的手指:“謝謝周媽。”

周媽嘆氣:“阿頌,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總得想想自己的事情。”

“嗯。”阮頌忽然問,“周媽,……你說怎麽才能掙到很多錢呢?”

周媽說:“金山就在眼前,你不去靠,你來問我一個老婆子。”

金山麽?阮頌想起那一雙睥睨薄情的眼睛,溫文爾雅的模樣,撩起袖子時手臂上隐隐的刀傷。

他的錢麽,只怕是有點燙手。

~*

韓其的生日很早前就提前準備起來,說是家宴,其實也有二三十人。

最後臨時還有新的客人要來,整個餐廳都重新布置起來,阮頌翹着手指跟着大家編花環,雪白的茉莉花環一串串搭在金色燭臺上,放在金線描邊的桌旗上,折疊好的餐巾放在鍍金圖案的餐盤上,看起來精致漂亮極了。

在正式的晚宴之前是一個小酒會。

韓費凡今晚的心情很好,帶着衣冠楚楚的韓其一同招呼着客人。

正是少年佳意氣,風姿特秀,年紀雖輕,但舉止沉穩得體。

賓客無比用贊許的眼神看着韓其,更有幾個年紀略大的貴婦開始悄悄向晚娜打聽韓其是否是單身。

晚娜猝然竟也成了焦點,因為韓其而被幾個貴婦簇擁圍繞,心情格外複雜,只能打着哈哈:“應該沒有吧。沒有聽他說過。”

“那他喜歡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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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晚娜可不敢胡謅,打着哈哈,“年輕人的事情,我們哪裏管得了。他喜歡的,應該是能入他眼的吧。”

聽到這話,衆人都轉過頭去,只見韓其正低頭從一個漂亮的女侍者托盤上取了一杯酒。

幾個女人的目光頓時又被那漂亮的女侍者吸引了。

“這個是誰?”

晚娜也看到了,她頓時有點後悔,今日的家宴為了體現重視,韓費凡要求專門給家中的工作人員換了統一的新裝。

豎條紋的襯衣和齊膝裙,加上一條同色圍裙,本來是極為簡單的裝扮,但穿在眼前的阮頌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合适,仿佛那衣服就是為她定制的一般。

她甚至沒有像其他女侍應生那樣将腰帶紮得緊緊的,而是松松系在一起,但越是這樣,越是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

短短一個多月,她仿佛又長開了些,沉靜的眉眼也掩不住眼底的豔麗。

晚娜沒好氣的說:“家裏的一個笨丫頭。”

一個貴婦啧了一聲:“這樣的人你也敢放在家裏。是我,我可不敢。”

另一個女人便笑:“那是你沒自信。”

外面一陣喧嘩,又有新的客人到了,這一回,晚娜轉頭看了一眼,來的正是韓費凡的那個跛腳弟弟韓費揚。

韓費揚在這個場子并不受待見,雖然他穿着得體精致的正裝,但一走路,就顯出格格不入的滑稽來。

見晚娜正看着他,韓費揚向晚娜笑了一下。

晚娜心裏忽然生出一個惡毒的念頭,低低笑了一下:“說留,女大不中留——自然是要給她找個好歸宿。”

她轉過頭,忽然提高了聲音,喊了一句:“阿頌,你過來。”

阮頌托着托盤走過去,晚娜伸手在她托盤上面的酒水飲料裏面慢條斯理挑選,選了半天,才拿起一杯:“等下有老爺一位以前的故人要來,他的妻子現在懷孕了,去後廚做點适合孕婦的點心送過來。”

阮頌不疑有他,端着托盤從後門走了出去。

那幾個近在咫尺看過阮頌的貴婦頓時都啧啧了兩聲。

“這皮膚真好。晚娜你是都舍不得下人幹活嗎?看那皮膚。”

晚娜笑了一下,再擡起眼,看向前面的韓費揚,果然,他的目光正死死追着已離開的阮頌,明明那邊已經沒人了,他卻還看着側門,然後輕輕舔了一下下唇。

~*

晚娜回到廚房,廚房并不算忙。

今日晚宴的菜品都會從王權餐廳直接送來,家裏需要準備的是一些點心和酒水。

晚娜說的那個孕婦,她之前就聽張姐說過一點。

韓費凡當年來到南邁,最開始創業的一共好友四人,但後來相繼離開,最後留在他身旁的只有一個蘇成達,而今天來的這位不速之客便是當年韓費凡的好友之一,姓裴,管家喚他裴先生。

連這樣的老友都邀請來捧場,看來韓費凡對韓其真的是很滿意啊。

讨人喜歡這件事,好像有些人天生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做到呢。

阮頌将舂好的香料倒出來,放在一旁。娘惹菜的味道偏重,以各種香料佐味,南姜、亞參膏、丁香、香茅這些香料口味獨道,對孕婦來說并不一定友好。

她重新備料,單獨做了一個蘑菇海菜燕麥湯,去掉了黃豆醬的味。

一個變成滑蛋牛肉。牛肉拍松,切片,腌制,柔軟清淡。

小吃選擇了切成薄片的蘿蔔皮卷,用香芋絲,香菇絲和碎雞絲做餡料,裹成一團,加上一碟簡單的蘸料清清爽爽。

最後還有一份備用的軟糯清香的糯米糕點。

清淡雅致。色香俱全。

在她做飯的過程中,幾個負責送小食酒水的女侍應生一直低聲感慨着那新來的裴姓客人是如何的英俊雅致,又說他夫人也是極漂亮的,只是病恹恹,看起來眼睛也不太好。

張姐和管家關系近,知道一點內情。

“這位裴先生當年和我們老爺關系最好,但後來喜歡上一個外地女人,喏,就是今天那位,執意在創業最關鍵的時候走了,當時氣得老爺差點和他絕交。”

“後來呢。”有人問。

“後來啊,不知道,反正好多年都沒消息了。聽說他們這次來是途徑南邁看病的。那位裴太太身體不好,當年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女兒,結果七八歲的時候沒了,哭得太多傷了眼睛。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卻始終不平,想求亡女投胎回來,現在呢好不容易懷上一個女兒,都快六個月了,結果這個孩子好像心髒又不太好。怕是保不住。”

“真是可憐吶。”女人們說。在作為母親的共鳴上大家是統一的。

阮頌慢慢的擺着菜,就在這時,一個前面過來的侍應生叫阮頌:“阿頌你的東西還沒做好嗎?已經開宴了,現在夫人叫你快送過去。”

~*

餐廳裏,此刻觥籌交錯,一片和諧。

韓家晚宴是西式的長桌,但吃的是中餐,韓費凡對座次沒有什麽要求,幾對夫婦都相鄰而坐。

韓費凡将韓其介紹給場上每一個有身份和交情的男人,他越是介紹越是吃驚,年輕的韓其對這樣的場面應對娴熟得體,無論是金融還是形式亦或是很低端的行業,他都能說出一二。

聊過一圈後,韓費凡感覺自己已經要被在場有兒子的父親們嫉妒死了。

“真是虎父無犬子。”男人們贊許說。

晚娜則專心照顧着裴夫人,她懷孕後一直胃口不好,中午本來在外沒吃多少,晚上到了這裏,已是極疲憊。懷孕熬人,又是高齡,女人精致美麗的臉頰現在微微凹陷,鎖骨明顯,偏偏肚子是大的,整個人帶着一種詭異的病态美。

晚娜殷勤給她介紹菜,但裴夫人除了開場的湯喝了一些,其他大菜都只是夾了一點,便抱歉一笑放下筷子。

“實在是胃口不太好。”

晚娜就說:“南邁就是地方小,比不得帕城,這麽多菜竟沒有一個讓阿念姐喜歡的。”

裴夫人道:“菜是很好的,是我沒有口福。這孩子胃口也不好。”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了一下打圓場。

晚娜看她動作頓時忍不住低頭撇了一下嘴,又擡頭殷勤笑:“不合胃口——那說到底還是不好呀。對了我們家有個小廚娘,廚藝還将就,我讓她專門給阿念姐你做了吃的,要不要試試。”

就在這時,一個侍應生在前端了滑蛋牛肉上來。

這菜清淡清爽。

裴太太便伸出筷子,本是打算給幾分面子的客套,結果第一夾吃下去,她微微一愣,然後又陸續吃了好幾口。

裴先生本來在和韓其說話,見狀便看向妻子,微微笑起來:“阿念,慢點。”

韓費凡問:“這是阿頌做的?”

侍應生回話:“是的,她正端別的菜出來。”

韓費凡笑起來:“難怪合弟妹的胃口,這阿頌是我這一個小丫頭,年紀不大,手藝卻是好的,專供佛食。”

晚娜餘光掃了一眼韓費揚,笑道:“這個阿頌手藝好,性子更溫順,叫她向東絕不向西——生得也很十分乖巧,剛剛幾個姐姐都誇說漂亮極了。”

正說着,阮頌已端着新做好的小點心和小春卷上來了,她走過來,場上的人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阮頌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見晚娜招手,她便硬着頭皮端了過去。

晚娜身旁是個瘦削修長的美婦人,側着身子讓開位置方便她上菜。這個美婦人生得好看,但眼睛目光沒有焦距,只微微笑着,阮頌不知為何心裏微微一顫。

晚娜在催,她定了定神,垂頭進去先放第一個菜。

然後晚娜便道:“這個糯米滋不要放這裏,膩味,上次二弟不是說喜歡嗎?你給二老爺端過去。”

她這麽一說,方才那幾個貴婦瞬間都知道了晚娜的心思,一個個表情各異,憋着低頭去喝湯。

韓費揚聽見晚娜說完話,他一雙眼睛就不動了,菜到了他面前,他臉沒動,手去拿了一個,送到口裏看一邊看着阮頌一邊咬了一口,道:“果真……是好啊。”

晚娜勾了勾嘴角,輕輕咳嗽了兩聲,韓費揚才回過神來,轉頭看自家哥哥,戚戚哎哎羨慕嘆息說:“大哥真是好,家裏的能人兒一個接着一個,可憐我啊,現在都四十了,家裏連個能做飯的都沒有。”

韓費凡聞言微微蹙眉,知道弟弟的習性,在這個場合他不想聽韓費揚抽風:“你如今天天難道是在挨餓不成?”

韓費揚搖頭道:“這吃東西和吃東西不一樣,就像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樣。你看這桌上的菜裴夫人剛剛都沒動,為什麽就這幾樣菜她願意吃呢?因為這幾道菜不一樣啊,因為我們阿頌手藝好啊,是吧,阿頌。”

他說着,便很自然伸手去假意拍阿頌,阿頌正好在放蘸碟,那煙熏黃的手指伸過來,她的手微微一抖,碟子摔在桌上,然後直接灑在了旁邊的韓其的袖子和手背上,滑膩濃色的醬料慢慢順着他手背滑下來。

韓費揚哎喲一聲:“阿頌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呢——你說你這丫頭,還不去道歉。”話裏話外跟指揮自己的人似的。

晚娜面色一變就要趁勢發作,但轉念又生生忍住,下面的人誰不知道這韓其多難相處,而且愛潔。

此刻看他眉頭微蹙,似乎已經生氣了。

很好,讓他去收拾,讓他去撒潑,哼,省得自己做惡人。

晚娜這麽一想,頓時放平了心态,端起桌上的湯,慢條斯理一口,又喝一口,一副看熱鬧的樣子等着韓其發作。

對面的裴夫人有些不忍地伸手遞過去餐巾和一張紙,她一援手,韓費凡就不好直接再罵人了,只面色不悅看着阮頌。

已經這麽糟糕了。

阮頌反而奇異的內心平靜起來,她溫聲道謝了一聲,接過餐巾和紙巾來。

就在這時,韓其揚起了手,場上的人都看向了他,大部分人都以為他要揮手拒絕,小部分人以為他要開始揮手打人,卻沒想到,他将手放在了阮頌的拿着餐巾的手上。

“慢慢擦。擦幹淨點。”

晚娜嘴裏一口湯猛然嗆住了,劇烈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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