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玩?”
阮頌沒動,她并不想上車。一旁的丁文山便笑:“小學妹你等等,我來給你服務開車門。”
阮頌無法推辭了,連忙道:“丁大哥不用客氣的。”在丁文山的強烈建議下,她改了稱呼。
車依舊只有後座有位置,阮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進去的一瞬間,裏面兜頭而來十足的冷氣讓她一瞬起了薄薄的雞皮疙瘩。
韓其不喜熱。
他在的地方空調總是開得足足的。就像他冰涼的手。
阮頌安靜坐好的同時,車輛啓動了,很穩,幾乎沒有感覺。
車裏也很安靜,餘光中韓其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阮頌微微松了口氣。
這樣最好。
那天那個被當做權宜之計的吻之後,雖然已經盡量忽略,也因為幾日沒見好了一些,但乍一見面,很多東西又隐隐翻滾了出來。
她難以自制想到了之前他說過的話,想到了他那個黃昏裏冷冷的話說讓她想清楚。
開始大為後悔為什麽剛剛沒想到借口不上車。
丁文山見她似乎有些不自在,在前面沒話找話:“你每天都是這樣走路上下學嗎?”
“嗯。”
“好遠啊。真辛苦。”
“也不是很遠的。習慣了。”
丁文山敬佩:“小學妹就是小學妹。我新交的那個女朋友但凡走的路超過兩百米,就跟要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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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絮絮說了好幾句自己的新女友,戀愛中的人什麽時候都不忘秀恩愛,阮頌笑了笑,不去評價,她轉頭看外面的風景。
這一看頓時心漏掉了一拍,這不是回家的路,她立刻坐直了,看丁文山。
“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丁文山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路,一臉無辜:“沒有啊,不就是要去吃飯嗎?”
“是吧,老大?”
韓其淡淡嗯了一聲,眼睛都沒有睜開。
車子一路疾馳,饒了好一會,終于在一處窄巷前停了下來。丁文山笑眯眯做了個請的姿勢,卻沒有跟上來。
阮頌沒想到韓其這樣的人會來這樣簡單甚至稱得上有些簡陋的地方吃飯。
韓其在前,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狹長的街道。
窄巷的對面隔壁學校幾個打球的男生半拎着衣服嘻嘻哈哈經過,一個看見了落在後面的阮頌,吹了一聲口哨,男孩子們熱鬧起哄的笑聲傳過來。
韓其回眸看去,那幾個男孩子頓時面色一變,相互一看,溜走了。
兩人一直走到了巷子的盡頭,面前出現一棟放着兩缸睡蓮的三層白色小洋樓,間雜着藍色的牆壁,看起來頗為古舊。
踏過镂花木門的院落,先看到一個中式圓桌。
韓其一進來,立刻便有裏面的老婦人迎了出來,先看了一眼韓其,再看阮頌,嘴角帶着微微的笑立刻深了。
韓其叫了那老婦人一聲:“珊姨。”
阮頌猜不出來人的身份,也立刻規矩跟着叫了一聲:“見過珊姨。”
珊姨眉眼彎彎:“別愣着,快進來啊。”
院落的裏面有寬大的屋檐,屋檐下放着一張有些斑駁的實木桌,上面隐隐還能看到棋盤。
韓其在一張雕花木椅上坐了,向珊姨道:“還是那兩個菜吧,對了,珊姨你教教她。”他又向阮頌,“不懂的就問。”
好吧,原來是讓她來學做東西來了。
阮頌簡直猜不到韓其的心思是想的哪一出,她定了定神,跟着珊姨去了。
珊姨說是教她,并不親自讓她做那些費力的活,只細細講一遍,然後給她看,一個蟹粉獅子頭,一個拆燴海魚,再加上一個貝齒湯,另兩個小菜,不過一會就做好端上了桌。
等端上了珊姨還貼心送上來兩副碗筷。
阮頌正要說自己并不用,韓其便道:“坐下,一起吃吧。”
他一邊說,一遍直接拿了碗,先盛湯,阮頌有點懵懵的沒回過神,看着他上手,她想要幫忙,卻看他盛了小半碗湯,然後舉在了自己桌前。
“試試。珊姨的手藝很不錯。我小時候她在我家做過一段時間。”
阮頌心裏更吃了一驚,下意識伸手接住,道完謝不由想到剛剛珊姨看她微笑的樣子,看來是誤會了她和韓其的關系,一時有些發窘,難怪剛剛教她的時候還另說了好些什麽菜對男人好什麽菜滋陰什麽的奇奇怪怪的話。
“珊姨擅長做淮洋菜,平日會吃得多些。味道怎麽樣?”韓其一邊說,舉起的筷子夾向某樣菜,然後似乎想要放到她這裏來。
阮頌連忙掩飾性猛喝了一口,湯有點燙,燙得舌尖麻麻的,她不好吐出來,咬牙忍了一下吞了,差點沒燙得叫出來。
韓其看她,無奈一般:“燙啊。”
這短短兩個字,阮頌竟然要命的聽出一絲寵溺的味道,只覺舌尖又麻,她耳尖更按捺不住微微發熱。
而大約剛剛的問題還沒有回答,韓其一直看着她,阮頌的臉微微紅了,說:“好喝,是有點燙。”
這時正好珊姨過來,含笑看了他們倆一眼,端上了一個小瓶子和兩個精致的小杯子:“自己釀的果酒。試試。”
韓其想起什麽,看着她有些緊繃的樣子,慢條斯理伸手倒了兩杯:“低度的。”
他自己喝了一口,再等阮頌,阮頌伸手端起,也淺嘗了一口,的确很好喝,有果汁的氣息,卻是酒的味道,入口甘甜,回味帶着微辣,接着又是回甜。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一小杯很快喝完。韓其伸手又倒,阮頌想要阻止,伸手過去,兩人的手指便不可避免輕觸在一起,她指尖一動,就像被熱酒燙了一下,微顫的觸覺。
韓其手上的酒瓶停在半空,然後緩緩放下,他看了阮頌一眼,忽道:“過兩天出差,跟我一起去吧。”
“啊?”阮頌一瞬覺得自己聽錯了,擡頭看去,只見對面的韓其目光灼灼。心仿佛漏跳了一拍,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又疑心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幻覺,“出差”“一起”兩個詞合在一起,意義實在讓人浮想聯翩。
但韓其用如此平靜的語調将這麽不平靜的話說出來,阮頌又懷疑這個“一起去吧”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和她想的是一個意思,她過了一會才幹巴巴道:“那個,馬上就要考試,我恐怕時間……”
韓其看了她一眼,很簡單說了一句:“那個不重要。”
不重要?怎麽會不重要?
阮頌還想問,韓其竟然趁她怔怔伸筷子親自給她加了一塊魚肉。
她瞠目之下,剛剛想問的問題也瞬間抛到腦後了。
接下來又是一大夾的小菜。
這一頓飯吃得跟最後的殺頭飯似的。
阮頌完全沒嘗到是什麽味道,她表面依然能勉強維持淡然的模樣,但卡了兩次魚刺嗆了兩口湯還是暴露出些許情緒。
韓其有些無奈一般,聲音帶了一絲笑:“慢點,沒人跟你搶。”
還慢點?阮頌現在恨不得将碗蓋在臉上,用筷子噔噔噔跟敲鼓似的把那些飯一口氣全送到嘴裏。她面上标準一笑表示好的,手上的動作不停,好不容易終于吃完了。
韓其便招招手,讓珊姨重新再打一份飯來:“慌什麽,多得很。”
阮頌:……這不是慌,不,這不是飯多不多的問題。
韓其看了她一眼,眼裏閃過一絲笑,複爾很快冷了臉,又露出意外的表情:“怎麽?難道珊姨的菜難吃,不合你胃口?”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
阮頌轉頭看了一眼珊姨:“味道很好。”
韓其“哦”了一聲,又夾了一塊魚肉:“好吃那就多吃一點。”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阮頌有些絕望看着碗裏堆滿的食物,看了兩秒,她果斷重新拿了一雙公筷:“小七爺,您也吃啊。”她一筷子紮進獅子頭,穩穩放到了韓其碗裏:“我應該先照顧您。”
韓其拎起那筷子,放到了她碗裏,悠悠道:“不用拘禮。好好吃,記住這味道,出差的時候,要做得一模一樣。”
阮頌:……原來是為了這個。
我不信。
一直等她再也吃不下了,韓其才擡手,珊姨笑着端上來一個小碟子。
阮頌看到小碟子上的東西才想起來,那是剛剛他從她嘴裏拿過去的叼着的糖葫蘆,本以為已經随手扔了,沒想到還在,是怕她在車上吃會弄髒,所以一直拿到了這兒嗎。
糖葫蘆看起來瑩亮,上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牙印,整整齊齊,兔子似的。
阮頌一向淡然的臉,看着那個牙印也有點微微囧了。
——大可不必。
——非要擺放在這麽明顯的上面。
……
終于吃完了這頓奇怪的晚餐,阮頌呼了口氣,悄悄扯了扯發緊的腰身,跟着韓其從巷子重新走了出去。
韓其看起來心情很好,走在她前面,落日餘晖淡淡掃在他身上,為他整個人都鍍金一般落了一層光影。修長挺拔的身影裹在修剪得體的衣衫中,愈發顯出英姿勃發的儀态。他走路的步調就如同他的性子,不疾不徐,全程掌握着節奏,既不會讓她落後太多跟不上,也不會讓她靠得太近。
司機等在對面的位置,看見他們出來,立刻移動車過來,準确停在兩人面前。
阮頌原本想殷勤一點要給韓其開車門,但剛剛打開車門,韓其卻伸手護住了車門上面,示意她進去,今天給的紳士風度實在過了頭,阮頌再次被震了一下,有些發懵。
太反常了。
這種反常讓她心裏生出複雜而又奇異的情緒。
連同一直被刻意遺忘的那個本來是“權宜之計”的吻再次翻滾出來,耳朵又開始忍不住微微發熱。
回去的車上少了丁文山,反而感覺變得擁擠起來,近在咫尺的韓其這次沒有閉目養神,而是安靜-坐在座位上,然後接了那瓦的電話,聲音帶着輕松嗯了兩聲。
車裏有淡淡的酒氣,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自己的,混着茉莉花串的味道,格外醉人。
阮頌轉頭看向窗外,路燈在疾馳中迅速後退,忽明忽暗的光落在她臉上身上,她悄悄攤開手心,那光落在手心,又迅速離開,就像小孩子玩笑的手。
她的手指很長,而且纖細,虎口的地方有薄薄的繭,在燈光和月光下就看不出來了,只覺如白玉一般,非常漂亮。
她玩了一會,忽察覺車裏另一邊的電話聲停止了,轉過頭去,只見韓其正安靜的看着她。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黑白分明,向來冷冽的目光此刻意外帶了一絲笑意,問她:“好玩?”
她坐定了,将手收好,放在腿上,也跟着客氣笑了一下:“這光的顏色跟月亮的顏色似的。”
韓其看那落在她臉上的光:“哦,月光是什麽顏色。”
阮頌很科學的回答:“月白色,就是用月亮的顏色取名的,淡淡的藍。”
他慢慢說:“聽起來,很好看啊。”
阮頌嗯了一聲。
他又問阮頌:“你是幾月生日。”
阮頌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可能是八月。”那個記憶中“八月”的詞片。
韓其便說:“八月的月亮很圓。”
“是的呢。九月會更圓一些,仲秋節。”她微微笑了一下,形容乖巧。
還有八個月,就是八月,也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仲秋嗎?”他還要說什麽,手機鈴聲突兀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接了起來,這一回,他的應答很簡單。但對話的話似乎有些棘手,他的身體微微繃直了,過了好一會,他左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揉捏着,這是韓其不耐時的小動作。但他很快蓋住了這份情緒。韓其的聲音很好聽,特別是在這樣安靜的空間裏,就像低低的小鼓垂在人耳膜上。
他問:“都給她了麽?”
然後又問:“她說了什麽?”
得到了對面的答案,他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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