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都只是……預謀已久的謊……
簡陋的商店旁,廉價卻明亮的燈光越過大片大片的灰色玻璃照在她臉上,她舉起剛剛從自動販賣機買的汽水,猛然喝了一口。
氣泡湧滿鼻腔,清爽炸裂。
在另一端路口,她伸手攔住一輛很新的出租車。
上了車,司機問她去哪裏,她笑了笑,用夾雜着日語的英語,間或兩個當地詞的笨拙語言說道:“勞煩去璀璨城。”
每個國家的出租車司機都擅長聊天,不多一會,就把她從R國過來畢業旅行,還有同學等她的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
然後又為自己同行因為亂收費拉客将她扔到這裏做了抱歉。
阮頌微微一笑:“‘大丈夫’(不要緊),而且我遇到的,更多的是您一樣的好人呀。”
此刻另一頭高速的紅色汽車中。
電臺廣告聲嬌聲嬌氣的女主播正在播報,黑胖的司機搖頭晃腦哼着歌,後座的同伴忽然咦了一聲,伸手從屁-股旁邊摸出一個手機來。
最新的智能手機款式,上市不超過三個月。
他眼睛一亮,伸手按了按,屏幕亮了,那手機竟然還在通話狀态,不過是靜音的。
他奇怪将話筒靠近,裏面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到底在哪裏。”
臉頰碰到屏幕不小心取消了靜音。
“哎呀,我艹。”男人頓時驚了一下。
吓得黑胖司機一過頭,被明亮的手機屏幕一閃:“拿的是個什麽玩意兒?哪裏搞來的?”
同伴噓了一聲,電話裏的聲音穿透屏幕。
“你們、是、誰?!”、
“怎麽會有這個手機?!”
同伴和黑胖司機交換了個眼色,看來是哪個蠢貨不小心掉了手機,現在被發現了。
這等橫財,此時不拿,更待何時,于是連忙果斷挂了電話,然後關機。
同伴打量着手機喜滋滋:“哇哈,我日,這款上次我見我老大用過,起碼得要八千呢。”
黑胖司機同樂:“我就說我今天怎麽眼皮跳,原來不是跳災,這是要發大財!!分我一半啊。”
半個小時後,被三輛車逼停的兩人抱着頭蹲在路邊。
“大哥,我們不敢犟嘴了,我們不敢亂說,這不是我們的手機。大哥,大哥,我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這手機真不是我們拿的。嗚嗚。”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半蹲下,拎起黑胖司機的衣領,鼻血順着他下巴流到脖子裏。
“不是你們拿的?難道手機自己長腿了?”
黑胖司機腫着臉可憐兮兮:“真的,真的,哥,我們就是有那心也沒那膽子啊。”
兩秒後:“嗚嗚,我們更沒那麽心。發誓,發毒誓。””
星輝別墅區。
韓其扯開了領帶,坐在客廳裏,他胳膊撐在雙腿上,十指交叉,拇指抵住額頭,靜靜的等。
一個一個命令傳出,然後很快一個一個回來。
“七爺,已按照您的要求,以東姐的名義報警巨額財産失竊,現在正在警方協查。同時聯合各出租車公司和公共交通處發了通知,核查所有九點至現在上車的符合條件的年輕男女。彙總的信息正在處理識別。”
得到的回複。
——“發現的二十三名可疑人物都已确認,不是阿頌小姐。”
“陸夜白先生現在在坦桑,聯系到了他下面的雷鬼,他正在核對所有進出口的走私船只信息。”
得到的回複。
——“昨天登船的人員核對,文山已帶人前去接洽。今天淩晨兩點、四點各有新的班次,新的出票數還在确認。”
“汽車定位現在已确認,那瓦正帶人過去,四點之前能有消息。”
得到的回複。
——“汽車是從南谷外的臨時休息區偷出來的。車鑰匙沒有取,偷車的得手很快。車上沒有任何可疑物品。”
“從交通司那邊得到的幫助只能确認主路口的情況,我們的人都派出去在幫助甄別各巷道,目前……沒有進展。”
消息越來越多,韓其的臉色越發難看。
坐在他旁邊的宋加洛嘴角膠帶撕扯留下的紅色痕跡,他按着仍然有些眩暈的額頭,優雅地半靠在沙發上,手腕上兩道紅痕隐隐作痛。
想要哼一聲,但還是閉上了嘴。
這個小姑娘,真是出手夠狠啊。
和他曾經的印象完全不一樣。
他還記得在老別墅區時,有一次他來聚餐,韓其難得親自下手烤了燒烤,結果将糖放成了鹽,他親手端給阮頌,阮頌就默默吃了一盤。
他當時以為是好東西,沒忍住好奇心吃了一口,結果直接用紙巾包着吐了,他當時還吐槽這樣的味道大概只有真愛才吃的下去。
韓其試了一口,頓時也皺着眉頭,轉頭說阮頌怎麽不說,面上卻是溫柔的。
阮頌那時就端着盤子站在草地上,說也不是那麽糟糕,她本來就喜歡甜食,說着說着低低笑起來,明豔溫柔,如同耀目的紅蓮。
那笑靥看得他都下意識一怔,還是韓其将一塊牛排夾到他面前才讓他回了神。
明明那麽溫柔乖巧不是嗎?看來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宋加洛想,不,男人也是,越好看的越會騙人。
從他決意報複開始,韓其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宋加洛看着眼前這一切,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世間事,最殘忍的不是從未得到,而是曾經得到卻一切都成幻影。
最後一個消息由小水小心翼翼傳來。
“小姐更衣間和房間工作室所有物品都已确認,除了您送的珍珠和幾樣小首飾,其他都在的。”
珍珠和小首飾都是最容易脫手而不被追蹤的珠寶。拆解下來,一顆一顆,非常方便,毫無痕跡。
所以,她之前才會那樣明顯表現出對珍珠的喜愛嗎?從在碧拒見到蘇明敏開始,她之後沒有拒絕過他的任何禮物。
什麽喜歡和他一起開車,喜歡親自購買食材為他做飯,喜歡雕刻,喜歡和他散步外出,甚至和他在一起時的溫存還有任性——
都只是……預謀已久的謊言。
韓其嘴角緩緩一沉,他抿了抿唇,那一瞬,有什麽東西在他眼睛裏面寂滅了,那些隐匿在他眼眸深處的瘋狂緩緩浮現。
“好啊,阮頌。你當真是,好得很吶。”
他嘴角露出一個殘酷的弧度,似是恍惚又像是一絲微笑,幾乎咬牙切齒,又像是痛入骨髓。
“看來,為了離開我,你當真是費盡了心思。”
可是,最開始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重新打開手機,點開他的專屬空間,準備點開裏面阮頌的照片,但一進去,這才發現,裏面所有的照片都被删除了。
幹幹淨淨。
她住的這個別墅,也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痕跡,家裏沒有任何她的照片畫像,再點開她的網絡個人空間,已顯示用戶删除。
他站了起來,銳利的目光中再無一點溫情,被素來的殺伐決斷覆蓋,周身是森然的冷意。周圍人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幾個下屬頭皮發麻,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宋加洛咽了咽口水,聽見韓其說。
“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出租車拐進璀璨城主道大路時,雖然已經十二點,但這個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偶爾有看完表演的游客三五捧着果汁走在路上。
出租車司機和阮頌聊得很開心,還順便教了她幾句地道的南邁話,因為阮頌的發音總是帶着幾分外國口音,惹得出租車司機哈哈笑起來,正在這時,對講機裏面忽然傳來緊急的通知。
“緊急注意,晚上九點到十一點之間有沒有拉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寸頭小夥子。”
“身高一米六五,南邁本地口音,白色襯衣西褲。”
出租車司機随意掃過後面興致勃勃的阮頌,轉頭回道:“沒有,今天就上了兩趟客。”
片刻,對講機裏和司機的專屬聊天群裏面都熱鬧起來。
阮頌不動聲色聽着,據說是南邊的某個別墅區失竊大案,失主報案,現在緊急尋人,懸賞金額很是動人。
警車閃着燈在城裏穿梭。
據說私下裏的那些幫派和灰色渠道也幾乎同時得到了排查訊息,懸賞不少,但要求要全須全尾的活的。
司機有些感慨:“這些有錢人安保措施比政務廳還好,能丢什麽?”
阮頌:“納尼,您說什麽?”
司機笑,用不正宗的英語又說了一次。
阮頌也笑:“那肯定是很值錢的東西吧。”
司機不以為然:“我看就是有錢閑的。能有多貴重,大半夜驚動這麽大風浪。難不成丢了誰老婆?”
出租車到了目的地,阮頌下車,南邁中心的璀璨城因為有賭場和娛樂場所,所以一般來說是通宵營業的,外面一排一排侯客的出租車,還有面對游客的各式各樣的旅行社。
她下了車,輕快走在水泥道路上,此刻她像每一個南邁的女學生一樣,年輕,青春,而又充滿了活力。
但等轉彎走到最裏面一間旅行社時,她已重新塗上了妖冶的口紅,在那青春中瞬時卷了一絲風塵氣。
旅行社前臺是個打着哈欠的大媽。
她笑眯眯雙手合十,微微勾唇,自帶風情:“阿姐,還有沒有位置呀,我有客人包夜,需要三天。”
阮頌跟着韓其來過這裏,這下面的産業有一部分就在韓老爺子旗下,表面是旅行社,跟着賭場掙一些外快,也會提供一些臨時的特殊鐘點房,這些鐘點房都在臨時的二手破舊游艇裏,半夜在海上晃一晚,天亮回來。
因為韓其的打壓和拆解,現在幾乎半停滞狀态。
大媽看着阮頌:“多大了?還沒成年吧。”
阮頌笑:“哪裏哪裏——馬上要開學了,還差一點學費。阿姐,幫幫忙。”
“哎喲,你們這些小姑娘,個個都這麽說,回頭呀,拿着錢,買化妝品喏,買首飾喏,買包包喏。啧啧。”
阮頌笑嘻嘻:“真的。只是我今天學生證忘帶了,要不給你看。”
大媽斜睨她一眼,撇了撇嘴:“四六。”然後遞給她兩張粉色的船票,這是行業的規定,像他們這樣私下派客船單出去的,都會收取一定分成,費用從總的客人服務費裏面抽。
阮頌:“謝謝阿姐。”
大媽看了阮頌的身份信息,上面是蓮齊的名字,再數了一下押金和提前支付的傭金,滿意收進抽屜:“要人開船再來前臺繳費,單獨另算的,自己會開也行,但不要超過洄瀾灣的警示區,安全和後果自負。對了,船上不能玩水(毒),其他自便。”
阮頌她上了游艇,游艇很舊,偶爾會有願意花錢的客人也想稍稍開出去一點,在海灣中享受溫柔鄉。
因為不景氣,整個後區只有一個打着哈欠的老頭子。
今晚海上起了風浪,此刻幾艘船都安靜停在港灣中,海浪聲中偶爾是暧昧的聲音。
阮頌靠在座椅上。
她買的偷渡的剩餘的票是每隔兩個小時一張,現在應該已經被發現空票了。這樣的偷渡,價格不菲,不會輕易走單,但現在至少走了兩張空票。他們很快就能察覺到異常,然後迅速排查出來還剩下的票的時間。
整個南邁的重點都在外圍和上船地點排查,但他唯獨不會想到這樣的地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人罩的勢力範圍以內。
這大概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這裏也不能久留。
她啓動引擎,二手手機能勉強導航,但斷斷續續,今晚起風了,信號不算好。
就在這時,突然屏幕彈出一條最新新聞消息。
“南邁西南海域一艘偷渡船意外發生側翻爆炸事故,現正在抓緊排查,現在已打撈出……”
她點開新聞,拍攝的大概是附近的漁民,海水和火光一色。場面一片混亂,一只拖網拖着半只血肉模糊燒焦的光禿禿的胳膊上來,胳膊上纏着漁網和不知道哪裏的一團碎布條。視頻裏的人在驚叫,只見那在碎布條裏瑩白的,一顆一顆,都是上好的大洋珍珠。
正是她給蓮齊的那一包裏面的。
阮頌伸手捂住了嘴。
驚濤拍岸。
渾身濕透的幾個黑衣男人臉色難看,為首一人正是韓其的心腹丁文山,他緊緊抿着唇,渾身濕透,一腳揣在一個抖着手的小個子身上:“特麽的快點拼,死要見屍不知道嗎?馬上老大就要到了,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死!!”
一個拿着半只手的屬下都快哭出來了:“這……撈出來的都是零碎,要麽成渣了——”
丁文山擡頭環顧四周,咬了咬牙:“殡儀館的怎麽還沒來。每一樣都留一點,做好标記,等老大——”
不遠處快速走過一群人,其中兩人隐隐看着有點眼熟,丁文山眼尖,隐隐覺得這兩人似乎是在屏山還是哪裏見過的。他來不及多想。
就在這時,他手裏的電話突兀響了起來,接起來一瞬間,聽見對面那瓦帶着哭腔的聲音:“丁哥,老大過來的路上遇見了車禍,我在前面開道,旁邊那輛重載卡車突然轉向,根本沒有時間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