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握着酒杯,分明不認得…… (1)

阮頌和裴簡像兩只靈巧的魚,在人群中穿梭,和嬉笑歡快的人群似乎融為了一體,一直跑到了帕城的最昂貴的商業中心,這裏的情況好了很多,姐弟倆氣喘籲籲停下來,看着對方的樣子哈哈笑起來,又找了個地方換了提前準備的幹衣服。

這時裴簡意外接到了萬澤宇的電話,還沒來得及問他今天的水涼不涼,就聽萬澤宇壓低了聲音說他們最好趕緊換個地方躲起來,今天他惹到的那個男人是他姐夫很重要的客人,現在正黑着臉開着車滿城市找人。

裴簡想起那個男人冰冷倨傲的模樣,還有自己水槍直接怼在對方臉上的模樣,頓時咽了口口水,哪裏還敢繼續出去外面游蕩,幹脆拉着姐姐在商場去打了一下午電動。

不玩不知道,一玩才知道自己竟然有個這麽棒的姐姐,計算能力超群,默契十足,手腳靈敏,和她配合起來簡直如虎添翼,兩人直接一次打通了射擊關,裴簡張着嘴有些難以置信的搖頭。

阮頌擡眉。

裴簡感嘆道:“我要是早有你這麽個姐姐,我何至于被萬澤宇那家夥欺負這麽多年。姐,下次CS組隊,虐死他。”現在他的姐喊得利落又自然。

阮頌笑起來。

裴簡舉手:“姐姐,你少這麽笑。”

“嗯?”

裴簡嘻嘻一笑:“主要是你這麽笑,太好看了,瞧,讓大家都看你。”

阮頌伸手拍他肩膀:“臭小子。”這帶着某種特定屬性才能使用的詞,明明笑着罵出來,卻讓人感到了無限的接近。

她笑着摸了摸裴簡的頭:“謝謝你,小簡,今天很開心。”

裴簡感受頭頂那抹溫柔的溫暖,心裏無限親近:“和我玩天天開心。姐姐,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阮頌:“你說。”

裴簡:“不要很快嫁出去。你看萬澤宇,他姐姐要結婚了就根本不帶他玩了,就算帶他也要帶個他姐夫那個拖油瓶一起。”少年的心思簡單直接。

這個不難。阮頌輕輕笑起來:“好,姐姐答應你。”

裴簡頓時開心的笑:“既然姐姐這麽好,那我也提前送你一件禮物。”他說,“萬姐姐結婚,萬澤宇送了她一條手鏈配婚紗,我就送姐姐一條漂亮的長裙。是我在回家前在集訓那邊買的,不知道合不合适,才調貨送回來兩天,本來想明天專門來看的。”

來都來了。

裴簡帶着阮頌到了商城六樓,進到一家禮服門店,他有模有樣拿出卡,讓工作人員取出他預訂的裙子。

淡藍色的長裙,一直到了腳踝,并不是誇張的蓬蓬裙,但很有垂墜感,袖子是白色闊袖的紗,上面點綴着幾朵藍色的花,看起來婉約而又雅致。

阮頌換了出來,裴簡歪頭看了又看,臉上露出得意洋洋而又期待的笑容:“姐姐,到時候一定要穿這條裙子。看我的眼光,比媽媽選的是不是好看多了。”

阮頌笑:“都好看。”見裴簡有些不滿哼了一聲,她搖頭笑着哄他,“你的更一點點。”

裴簡這才滿意,又看了兩圈,突然有些後悔的樣子:“哎,我覺得,我送姐姐這條裙子這麽漂亮,說不定穿着很快就會要嫁出去。我不管,未來姐夫要先過我這關。”

阮頌只當他小孩子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去換回裙子。

剩下的時間離齊霄手術的時間還有點距離,但兩人還是打車先去了醫院。

齊霄已做好了手術前的準備,正在等待麻藥起作用,旁邊的專屬護士走到他身旁,低聲道:“齊先生,您的朋友已經來訪,在外面等您的好消息。”

齊霄聞言微微閉了閉眼:“好了,等下就開始吧。”

明亮的手術無影燈下,帶着口罩的醫生緩緩拆開他處理過的傷口上面的縫合線。

“您的這個位置還有一個很小的殘留的彈片,所以才會感覺疼痛。”

但等取出來後才發現在相同的位置前面那個很小的彈片後面還有一個被蓋住的更小的碎片。

碎片看起來是陳年的。

醫生神色微微肅然,取下了那個碎片,新的創面湧出了更多的血,醫生處理完這個,這才發現,在其位置,仍然還有很小很少的碎屑,這些碎屑都是被清理過的,但仍然殘留了。

這不是彈片的痕跡,而是被炸傷後自動愈合留下的,但是看這些東西的痕跡。

見多識廣的醫生忽然想起了關于屏山的那些毛孩子的傳言。據說那些寨子裏有時候會在地下市場挑選人口時候買一些奄奄一息的毛孩子,等需要開礦啞炮或者小塌方的時候,這些小孩子就要按照要求抱着爆破的材料爬進幽暗的礦道,再按要求去處理。

如果眼前這位身價尊貴的客人是……醫生定了定神,舉起手,示意旁邊的助理擦汗,然後繼續。

這一場手術持續了整整四個小時。

最後縫合的時候麻藥的效果已開始減退,好在醫生手速很快,在齊霄的忍耐範圍內完成了整場手術。

只是完成時候,醫生一邊擦汗,一邊向旁邊的助理交代:“讓齊先生好好休息,三天之內不要下床。”

齊霄推出去的時候,他微睜開眼睛,看着坐在旁邊等待的阮頌,裴簡的腦袋靠在姐姐肩膀上睡得正香,她看見齊霄,立刻笑了笑,然後托着裴簡的腦袋讓他靠在另一邊,向着他走過來。

“怎麽樣?”

齊霄因為麻藥的效果說不出話來,只動了動眼睛,一旁的醫生向她簡單介紹了情況,聽見病人需要特別照護和休息,她伸手替齊霄掖了掖被子:“那我過兩日再來看他。”

回到家中,只見父親穿得很正式母親神色有些不悅等在客廳,似乎在等什麽客人。阮頌和裴簡偷偷進來,還是被母親看見,母親向她招手,父親便吩咐下去:“閉門吧。無論誰來都說今天我們已經歇下了。”

看來還真是在等什麽客人。

阮頌坐到母親身旁,聽她問今天阮頌和弟弟玩耍的情況,她活靈活現的介紹了一通,惹得母親也跟着笑起來:“這麽有意思,下次我也要去。”

她笑着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裴簡:“還不去睡,在這裏聽大人說什麽。”

等裴簡走了,邱念伸手握住了女兒的手,看着她:“裴裴,你知道今天我們等的是誰嗎?”

她說了一個名字,感覺到手心裏女兒的手微微一緊。

邱念更用力握住了女兒的手:“裴裴,告訴媽媽,你和他究竟是什麽回事。我聽說,他失憶了。”說罷,她将得到的信息一一說給阮頌聽。

阮頌沉默了一會,最後說:“我們并不熟悉。”

邱念道:“這就是我們為什麽想給你訂婚。不一定最後會成,但你在這件事上定了,就算未來有什麽變故,主動權都在你手上。至于訂婚對象,我和你爸爸想了一下,昨天聚會——”

阮頌想起昨日裴家的聚會,道:“不要是阿哲。”

邱念本沒有想用阿哲,聽見問:“為什麽不要是阿哲。”

阮頌道:“他是我的朋友。在這件事上,我不想利用他。”

邱念:“你覺得康召怎麽樣?他是你爸爸看着進公司一手培養起來的。性格穩重,而且知道進退,由你爸爸出面和他說,這個忙他一定會幫的。”

阮頌想起那個沉穩不失深沉的康召,想起他在不動聲色中對齊霄的試探和緊逼,她想了一下:“我考慮一下,可以嗎?媽媽。”

邱念道:“你訂了婚,然後就去選擇你喜歡的學校,完成你的學業,我拿到了你在翰泰的成績,真的非常讓媽媽驕傲。”她說着說着又難受起來,“是媽媽耽誤了你。”

阮頌伸手抱住了母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還年輕,一切都來得及。”

邱念聞言也點了點頭:“是的!我的裴裴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這一次你第一次公開出席正式場合,裴裴,媽媽給你準備了最适合的衣服。”

邱念準備的和裴簡的是同樣的色系,卻是完全不同的層級,從高級設計師操刀專屬定制,配套是精致而又年輕奢侈的珠寶,星雲般的項鏈籠在修長纖細的雪頸上,正好讓若隐若現的鎖骨藏在其下。

萬家是帕城首屈一指的人家,家中唯有一子一女,子女感情甚篤,而長女更是萬寶山的心頭寵,是以這一次出嫁,萬寶山擺足了排場,傳統和西式結合婚禮安排在帕城最大的臨江酒店,整個酒店外面碩大的草坪布滿鮮花氣球,大簇大簇的紫檀花和金紗還有黃色錦緞圍成了金色的九道花門。

過了這九道花門就是藍色和金色紮成的巨大花球,由無人機控制,懸在半空,如同天上垂下的星子。

草坪周圍的樹上懸挂了無數白色的花鏈,垂下如同萬條絲縧。

而在儀式臺前擺着金色的長桌和軟凳,上面鋪着雪白的錦緞。

新娘和新郎将在這裏完成前面的水玲吉祥紗的佩戴儀式,然後是高僧親人朋友們用法螺水灑水祝福,外場的儀式就算結束了。

阮頌跟着母親和父親下車時,裴簡立刻非常驕傲站到了阮頌的另一邊,接受來自其他人的所有注目禮。

今日的阮頌穿了一身淡藍的長裙,和場上的花格外呼應,精心打理過的短發短卷發慵懶而又自然,随着轉頭偶爾露出小巧可愛的耳垂。

臉上的妝并不濃,微紅的唇微微笑起來的時候,生動而又乖巧。

在邱念的介紹下,阮頌含笑和見面的每一位長輩打招呼,但……人太多了,并不能記得,她笑了好一會,聽着幾乎千篇一律的誇獎,還要做出自己受之有愧的模樣,只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

随着打招呼的人不斷,她随着母親向前走,漂亮的花門下偶爾有衣着精致的小孩子跑來跑去,走過這九道花門,前面是儀式舉行的場所,無人機緩緩移動,上面的花球輕輕晃動,說不出的花香混合在風中,叫人微微沉醉。

阮頌目光追着一個可愛的小男孩,突然微微一頓,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在前面,她腳步不由慢慢緩和下來,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竟然會碰到她。

蘇明敏。

她怎麽會在這裏?

旁邊兩個阿姨和母親聊得正好起勁,阮頌定了定神,跟母親說了一聲後,不動聲色拉着弟弟先走到另一邊較為偏僻的地方站着。

馬上婚禮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儀式一結束,她立刻就到一邊,說不定根本就不會看到自己。

而且就算看到了,阮頌瞬間果斷打定了主意,死不承認。

她念頭剛剛轉完,就聽見低低的音樂響起,前面的新娘新郎已經出來了。

新娘子今天美極了,雪膚濃妝不掩嬌顏,她含笑由父親攙扶緩緩走出來,踏上了九道花門的地毯,等在現場的嘉賓們都站了起來,剩下的,也退步到了兩側。

阮頌目光情不自禁被新娘吸引,看着她含笑挽着父親的手,走向最前面的新郎,而新郎,早已經等候很久,正站在原地,滿懷期待看着新娘。

而就在這時,她看到了新郎身旁站着的另外的人,能站在新郎旁邊的最近的位置的,除了伴郎就是貴客。

而這位貴客,是阮頌從來沒有想過的一個人。

一瞬間,她就像突然被所有的水澆在腳上,從腳底到頭頂,全數僵硬在了那裏。

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見到韓其。

她曾經想過,也許會是在很久很久甚至十多二十年以後,那時候他們的年齡都大了,可能會是在某個擁擠的街頭,或者是在一間咖啡館外面,他坐在車裏,車窗半搖下,她回過頭的時候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但他已經不能太記清她的模樣,所以只能看着她,或者是将車窗的玻璃再搖下來一點,甚至他可能打開車門,但是看着她的時候,他身後會有一個很小的孩子叫他爸爸,或許蘇明敏還會跟在後面。

那些親密而模糊的時光終于變成彼此之間最後的沉默。

他如果認出了她,可能會問她,你還好嗎?

她自己呢,那時候可能會手指輕輕顫抖,可能不會,但卻一定能緩緩讓自己平穩呼吸,她會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這樣激烈而又沉默想象在懶泉縣城的疊翠店的小小房間裏曾一次次浮現過在她腦海,又被她強行打斷。

以至于現在在這一刻,看見了韓其,她第一時間竟然是腦海一片空白。

而那種顫栗陌生的感覺順着心髒和脊背攀爬。

與此同時,韓其也看到了她。

他站在新郎身旁,目光穿過了人群,直達她的身上。

人群旁邊的姑娘穿着華麗的長裙,裙擺點綴着鑽石,在陽光下帶着绮麗的光。

旁邊的兩個伴郎在低聲議論,說起今天除了新娘意外最搶眼的莫過于裴家這個新找到的女兒。

韓其手裏的酒杯半滿,他微微一晃,仰頭,将那微涼的液體仰頭盡數飲下,只有這樣,才能借着灼熱的烈酒順着喉嚨壓住那瞬間翻湧而上的情緒。

是她,是那個在潑水節雲臺上的姑娘。

是她——

除了昨天,這個幾乎一出現就攥住他所有注意力的姑娘,一定是在哪裏見過。

直到新娘的手被成功交到了新郎手上,開始走向第一道由高僧主持的交換水玲吉祥紗的佩戴儀式,韓其才開始動了。

他放下了手裏的酒杯,颔首向身邊人為離開致歉,

再這樣明亮的天色下,卻仿佛仍然有光從他身上折射出來,兩個站在前面一些的女孩子看見他終于從後面位置走過來,立刻挺直了脊背,但當她們試圖走到他身旁時候卻發現他身旁有專門安排的便衣安保人員禮貌阻止了她們。

随着韓其的腳步走來,後面主場的儀式仍然在繼續。

天上的無人機啓動程序,随着水玲吉祥紗佩戴成功,和聖水缽連接成功,所有懸挂在半空的花球開始輕輕散落,漫天的花瓣緩緩飄動,翩跹,落下。

身着黑色正裝的韓其正筆直走來,面容沉靜淡漠,仿佛看不到周圍任何一個人,風度儀态無可指摘。

而此刻站在阮頌身旁的裴簡看清了來人,輕輕啊了一聲,他用力抿着嘴,避免自己在大庭廣衆叫出來。

——今天這麽多人,他不信,這個家夥能因為潑水節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對他一個孩子做什麽。想到這裏他定了定神,轉頭去看身旁的姐姐,這才發現向來溫和淡定不疾不徐的姐姐臉色竟然有些蒼白,而塗了口紅的唇顏色也淡了。

天上被打開又被風吹下來的各種花瓣紛紛揚揚,落在草地和人們的頭發上,還有一些飄起來,一直落到更遠處的帕瓦羅蒂江中。

站在阮頌前面的蘇明敏看到了韓其,她是得到消息後偷偷過來的,本來想找個機會再和韓其好好談一談,之前的确是她太心急了,對韓其,實在不應該用這樣激烈而緊迫的方式,他這樣淡漠的人,應該是喜歡溫柔而沉靜的姑娘,就連同他的感情一樣,都只是生命的一個部分,沒有工作和財富那麽重要的一部分。

她想通了,她也願意,她可以改變,甚至如果他是喜歡那張臉,她甚至也根本不介意為他……她被自己激烈的想象打動了,從進入婚禮現場的時候,她就在想着應該用什麽樣的詞和聲調開口。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現在她還沒有走向韓其,韓其已經在向她而來。

蘇明敏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她感覺心跳越來越快,幾乎就要從胸腔跳出,她已經想不到有什麽表情和用詞,他在向她走來——

她現在只想迅速回應他。而站在她身旁的兩個姑娘也同樣呆了一下,一個下意識微笑起來,而另一個則強行讓自己鎮定保持了矜持。

蘇明敏餘光冷冷看了她們一眼,她定了定神,咽了一口幹啞的嗓子,小心翼翼而又充滿期待向前走了一步,她的手微微伸出。

但韓其走到了她前面,卻看也沒有看她,而是直接走了過去。

蘇明敏一瞬間愣了一下,她低聲喊了一句:“小七爺。”

但韓其卻如同根本沒有聽見,不,他完全沒有聽見,他只看着前面。

蘇明敏跟着他的目光呆呆轉過頭去,只一眼,她瞬間覺得身體全部的血一瞬到了頭頂,她猛然睜大了眼睛,幾乎難以置信看向韓其走向的人。

那張臉,那雙眼睛……

不,不可能,她呆呆看着,這不可能。得到的消息是上面的人幾乎都沒了,僥幸落水沒有找到屍體的在海裏沒有救援能撐到什麽時候呢。

對,不可能,現在這個女人身上的衣着和明麗的模樣是那個蠅營狗茍的金絲雀不可能擁有的。

肯定只是長得像——要不就是整容,對,之前韓真真不也想照着那個小賤-人整嗎?

她這麽想着,嘴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說出了聲:“不可能。”

原本站在她身旁的兩個姑娘聞言嗤笑了一聲,看着這個與自己剛剛一樣失魂落魄的女人,暗笑她真是見色忘形,雖然這個男家不知哪裏請來的貴客的确風采出衆,但也不至于讓人如此當衆失态,實在太low了,當下便不動聲色移開了一些距離。

韓其終于走到了這個潑水臺上看到的姑娘面前,她俏麗慵懶的短發上面還有散落的花瓣。

他分明不認得她,但心口的鈍痛,讓他目光漸漸幽深。

她也仰臉看着他,蒼白的臉,長睫輕顫,只是短短的一瞬,卻像是過去了很久很久,她猛然轉過了頭。

仿佛某個遺落的記憶,他只覺得心頭一刺。

他問:“你是誰?”

就在這時,唐簡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拉開姐姐,站到了阮頌面前,像一個小小男子漢。

“一人做事一人當,那天澆你水的是我,你有什麽沖着我來,不幹我姐姐的事!”

這一聲“你是誰”如同一聲低低的驚雷,如果之前阮頌聽見母親說的韓其失憶還覺得只是他一個小小的手段而半信半疑,那現在他這一句足以讓她相信,她一下擡起頭來,重新看着他,驚訝就像石子投入湖中,瞬間淹沒,只剩餘波缭繞,她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一瞬只覺荒唐而又荒謬。

他問她他是誰?可她的名字曾經還是來自他。

她的呼吸很慢很慢,冰涼的指尖裸-露在陽光下似乎仍像是結了冰,她随着呼吸很慢很慢笑了一下:“我叫,裴霈。請問您是有什麽事嗎?”

“我們之前認識?”他問。

阮頌重新看他,這一回,她的神色和眼神都變得平靜了。

“我們之前不認識。”

不認識?裴霈?裴霈。

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和他記憶中任何一個名字都不重疊。他漆黑如夜的瞳孔出現了一絲空洞。

裴簡和姐姐同進退,見縫插針報上自己的大名,道:“我叫裴簡。”

韓其根本沒看他。

不,不對。

至少從她剛剛來不及掩飾的表情來看,并不是完全不認識見到陌生人的表情。

阮頌說完了,便伸手拉着裴簡的手準備離開。

韓其的目光落在她握住裴簡的手上,頓時目光一沉,他幾乎下意識伸手扣住了阮頌想要離開的手腕。

“請等一下。”

手指觸碰她手腕的同時,一個碎裂而迅速的畫面閃過,是一個少女抓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猛然收緊,那幾乎是一種本能,仿佛是擔心因為他松開了手,眼前的人就會就此消失。

就在這時,另一個男人的手握住了韓其的手,臉上帶着微微的笑,聲音堅定:“小七,你也來了。”

裴有年的手微微用力,臉上雖然帶着笑,但那笑容并不熱情:“這是我的女兒裴裴,這是我的兒子裴簡,他們是有什麽地方給你添麻煩了嗎?”

韓其松開了手,另一邊剛才和兩個好友聊天察覺了異常趕過來,她像一只護犢的母雞一樣,站到了阮頌和裴簡前面。

韓其看着被阻隔開來的阮頌,知道自己的行為孟浪了,他心裏是翻湧而無法解釋的黯然,卻仍低頭:“抱歉。”

他袖手的時候,那戴在手腕的佛珠微微滾下,露出裏面一截鮮紅的絲線,阮頌瞳孔猛然一縮,這是……她曾處理掉的腰繩——

而就在這時候,同樣受到邀請前來的康召走了過來,向自己的老板打招呼。

裴有年客套介紹:“這是康召,是——”

他話尚未說完,阮頌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康召的隔壁,她平靜微笑:“這位是我的男朋友,小七爺,我馬上訂婚,賞臉參加嗎?”

被她突然挽住胳膊的康召微微一愣,轉頭看了一眼裴有年,裴有年的臉上是微微親切笑意,伸手拍了拍康召的肩膀:“今天風大,等下你送裴裴他們回家吧。”

韓其站在原地,他沉默看着眼前的人,眼底是暗烈翻湧的光,他的下颔線繃得很緊很緊,抿住了唇,過了很久,他颔首道別:“打擾了。”

他離開了一會,康召低頭看阮頌:“他走了。”

阮頌松開了手,道:“剛剛對不起。”

康召一如既往的沉穩,笑:“不用抱歉。裴總已經和我簡單說過了,只是沒想到裴裴小姐這麽突然,要是有準備,我可以表現的更合格。”

一旁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裴簡蹙眉:“你們在說什麽啊。”

裴有年道:“說你從現在開始,少在外面晃。回家去。”

阮頌回到家沒多久,就接到了電話,電話那邊沒有人說話,她的心猛然懸了起來。

然後就聽見了蘇明敏的聲音。

蘇明敏這通電話來的并不客氣,她說韓其意外後醒來失憶了,所有關于她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所以,如果她現在想要安心做她的裴家大小姐,最好老實本分一點,不要試圖再去“勾引”韓其,否則,她會将她在南邁所有的事情都捅出來。

阮頌沉默聽着她說:“你是怎麽厚顏無恥以傭人身份纏着韓其不放,怎麽做了他的金絲雀,破壞別人的婚姻,甘心當情人……到時候你在帕城絕對嫁不出去。”

那些從蘇明敏角度的片段說出來,卻讓她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他忘了一切,準确的說,是忘了除了她的一切。

也好。

她低頭,自嘲般笑了一下,本來就是一段并不光明的過去,于他大概更是一段不能釋然的背棄,既然已經忘記,那就忘了吧。

最後,蘇明敏說,“你既然不喜歡他。就請不要妨礙別人喜歡他。也不要再搞這樣的小伎倆,試圖讓他再想起你。實話對你說,想起以前,對你并不是好事。”

不喜歡嗎?

阮頌的手微微收緊,握住了話筒。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也是這樣接着電話,外面是刺目的陽光,而話筒裏面是韓費凡肆無忌憚的威脅,那時候,韓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背,幫她接完了剩下的電話。

她想,真是可惜,他們相遇在了一個那樣糟糕的時候。

然後阮頌對電話對面那個從頭到尾沒有報出自己名字的蘇明敏道。

“抱歉,你打錯了。”

她伸手挂掉了電話。

~*

而此刻的婚宴上,完成重要嘉賓的祝福儀式的韓其沒有按期離開帕城,而是推遲了機票,直接先住進了臨江酒店。

在頂層的酒店安靜,眺望着帕瓦羅蒂峽谷如同一道割裂的傷口。

韓其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按着自己手腕的佛珠,一面看着更遠處那層層堆疊的紫檀花輝映着十裏飄霜的流蘇樹,一年四季都綠的張揚的灌木點綴其中,熱鬧繁華的商業中心建築風格鮮明,顏色绮麗,在帕城,落拓和華麗,自由和危險,并行不悖。

他站了一會,取出電話,先打給了他的網絡科技集團的負責人。

“幫我查一個人。”他報出了阮頌的名字,“裴霈。我要她所有的資料。”

資料回傳的很快。

阮頌這個名字在網絡上的信息幾乎為零。

能得到的信息是她是裴家這個月找回來的女兒,但是她沒有社交網絡,沒有個人空間,也沒有在帕城有任何的在線可查的入學信息,也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裏來,以前是做什麽的,甚至連她之前的名字都一無所知,而甚至在酒店的入住信息,也是以別人的名義開的房間。

除了特工,沒有人能把資料做得這麽幹淨。

韓其伸手再倒了一杯酒,仰頭再喝了一杯。

“再查。我要她之前的準确名字,如果沒有,裴家是在哪裏找到她的,是什麽時候相見的,又是什麽時候相遇的。”

負責人早有準備,這幾個信息通過裴有年和邱念的航班信息就能得到。

在知道是淩晨兩點在酒店見面,當天就帶着阮頌回家時,韓其頓了頓,烈酒并沒有影響他的思路,“一個女兒,既然要相認必定有依據。但在這之前他們并沒有見過,那只能說明有人提前準備好了證據和材料。”韓其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向下,“DNA鑒定需要活體取樣,要拿到裴有年和邱念的可不容易。——查邱念的定點醫院。明天下午之前查到他們的鑒定信息。”

負責人沉默了一下:“這恐怕有點難,要攻擊醫院的內部數據庫會……”

韓其嗯了一聲:“所以我多給了你半天時間。”

負責人領命,突然又想起一個信息:“對了,陳總,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您可能想知道。陪着裴霈小姐認親的還有一個懶泉的珠寶商。”

韓其微愣:“懶泉?”這樣荒僻的地方怎麽會和帕城的事情牽扯上。

負責人說:“是的。懶泉和屏山很近,所以當地的彙聚了很多珠寶商人。但這個人,是懶泉當地名頭最大的,叫齊霄。”

韓其握住酒杯的手一下頓住。

怎麽會是齊霄?

有什麽東西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他放下了酒杯,再問:“查和齊霄同行的所有航班信息相鄰位置的乘客信息?”

電話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接着負責人報上了一個名字:“從年齡和性別上看,只有一個,術小水。”

術小水?

曾經東姐說自己這個手上的紅繩就是小水的,對這個名字模模糊糊卻又不全的記憶,讓他想起一些東西。

韓其感覺自己的心開始加快跳動。

“查術小水的情況。她曾經在韓家工作過一段時間,我發生意外後,她哥哥和她離開了。”

和術小水一起離開的,還有術安,這個曾經的心腹,留下一封辭職信不告而別,帶着妹妹齊齊離開了南邁,再無蹤跡。他很久以後想起來時丁文山只說術安為了妹妹想要換個地方生活,離開時給了他一大筆安家費,他也默認了這件事。

烈酒灼心。

韓其忽然感覺在房間難以繼續待下去,他走出房間,坐上電梯,電梯越往下,裏面的人越來越多,到了五樓,停下來的人下了一大半,這裏是餐廳,他不知不覺跟着走了進去。

坐在熱鬧的人群中,終于感覺那難以言說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随手取了幾樣點心墊墊胃,鋪陳在桌上,負責飲料的侍應生走過來,将他的空杯斟滿。

早前烈酒帶來的微醺讓他身體短暫放松,他順手取了一個小金杯,這個小金杯裏面是蝦肉和香茅,吃下去的瞬間,鮮嫩的蝦肉和香茅的香味瞬間在味蕾綻放,口味清淡,但足夠回味。

韓其忽然微微一怔。

這樣的味道仿佛在哪裏吃過。

一個人的記憶可能會出問題,但他的味覺和嗅覺是不會的。

這兩種無法被儲存畫面出來的感覺,常常只能在第二次遇見後重新展現出來。

他伸手夾了一個炸小洋蔥圈,為了迎合小孩子的口味,洋蔥圈旁邊加了番茄醬,他神使鬼差伸出手去,拿起那個洋蔥圈,蘸了一下番茄醬,但手卻小心碰到了番茄醬,手指一片紅,他将洋蔥圈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

腦子忽然隐隐作痛,他模模糊糊想起了一個片段。

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在做菜,因為很多的油,開放式廚房裏面即使有油煙機,但煙道仍然來不及排解過多的油煙。

女子端過來一盤小小的圈,指尖紅紅的,不知道是油還是什麽,她的聲音在這片段中是柔柔的,模糊的。

但他沒有享用的心情,面無表情推開了那盤洋蔥圈。

韓其只覺得心裏一種難以抑制的痛意,他伸手捂住了頭。

那天晚上,在臨江酒店餐廳就餐的小朋友們很不開心發現,有人很過分拿走了所有的炸洋蔥圈,連一個碎渣渣都沒有放過。

一個母親很生氣對侍應生抱怨:“到底是哪一家的孩子,沒有爸媽管嗎?就一個人吃?”

侍應生笑着安撫:“馬上就炸好了,新的馬上就好了,更新鮮呢。”

安撫完,侍應生小心回頭,看着坐在角落的男人,桌上擺着六盤洋蔥圈,正一個一個默默的吃。

侍應生搖了搖頭,回過頭來。

有錢人的品味真的搞不懂。

在第二鍋洋蔥圈炸好送到餐盤的時候,侍應生看見那個角落裏英俊的男人站了起來,他正要想着要不要先多留一點起來,就看見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