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怎麽這麽壞啊
馮谕瑧只微笑回答:“辛苦周公子了, 難得這丫頭如此喜歡你。”
穆元甫堅強地解釋道:“不,其實是這樣的,這只是虎妞她的習慣, 與是否……”
“哀家明白。不過既然這會兒旁人無法把她抱回去, 那便勞煩周公子一趟了。”馮谕瑧打斷他的話。
穆元甫無奈,認命地背着虎妞進了東配殿, 又哄又勸的好歹把她給安置到了床榻上。
背上一輕,他再不敢多留, 頭也不回地告辭離開。
只是,他前腳回到長明軒, 後腳太醫便到了,只道是奉連翹姑姑之命,來給周公子療傷。
“傷?什麽傷?我又不曾受過傷。”他百思不得其解。
“連翹姑姑說了, 公子是矜貴人,不比尋常武夫慣于騎馬, 難免有些傷, 不是什麽大不了之事。”那太醫含笑回答。
穆元甫撫着額頭只想嘆氣。
想他縱橫沙場多年,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騎了一會兒馬,便磨傷腿到要請太醫的地步。
太後出宮一趟,帶回了一個小姑娘, 并将其安置在明德殿內的消息, 很快便傳遍了後宮。
宮外的馮谕袖自然亦得到了消息,這日便特意借請安的名義進宮來,主要還是見一見二妹妹的孩子。
馮谕瑧明白她的目的, 亦有心讓虎妞見一下其他的親人,故而不待馮谕袖提起,便主動命人将虎妞帶了過來。
一會兒的功夫, 馮谕袖便見殿門處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那身影蹦蹦跳跳的,只這般遠遠地望着,便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快樂。
那小身影越來越近,她不禁定睛細看,而後飛快地望了一眼上首的馮太後,再看向已經連蹦帶跳地進殿來的虎妞。
谕姈的孩子,不但容貌,便連這蹦蹦跳跳的模樣,竟也與幼時的瑧瑧那般相似,這血緣親情倒真是奇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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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妞歡歡喜喜地蹦到馮谕瑧跟前,軟軟肉肉的小手拉着她的,笑容燦爛:“姨母姨母,咱們去找周叔叔吧!上回周叔叔說用竹子給我編一個小小的大白将軍,我要去看看他可編好了。”
馮谕瑧有一瞬間的恍神,不過很快便掩飾了過去,捏捏她那肉乎乎的臉蛋:“壞丫頭又使喚人。”
虎妞撲進她懷裏左蹭蹭右蹭蹭,撒嬌地道:“才不是虎妞使喚人呢!是周叔叔自己要做的。”
馮谕瑧板起了臉:“蹭皺了哀家的衣裳,哀家便把你的大白将軍送到禦膳房去。”
虎妞努了努小嘴,嘟嘟囔囔了幾句,小手随意地在她身上抹了幾把:“好啦好啦,幫你抹平整就是了!做什麽總是盯着大白将軍,就是不肯放過它呢!”
真是的,大白将軍招誰惹誰了啊!
馮谕瑧沒好氣地使上幾分力度捏了她的臉蛋一把,成功地看到小姑娘的嘴巴噘得更高了,這才微微一笑:“還不去見過你大姨母?”
“誰啊?誰是大姨母?”虎妞四下張望,目光終于落到了殿內那位正抹着淚的夫人身上。
“好孩子,過來讓大姨母瞧瞧。”那位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虎妞仰着腦袋望向上首的馮谕瑧。
“去吧!”
小姑娘這才跑到馮谕袖跟前,清脆地喚了聲:“大姨母。”
馮谕袖拉着小姑娘的手上上下下地細細打量一番,看着眼前這個活潑伶俐的孩子,想到過世了的妹妹,不禁又抹起了眼淚。
“是個整齊的孩子。只是……”
她嘆了口氣,低低地道:“若是個小子該有多好啊!是小子的話,一切便不會……”
“長姐!”馮谕瑧突然提高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喃喃自語,她望向上首,看到了馮太後已經沉了下來的臉色。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一時神情讪讪,又看看懵懵懂懂的虎妞,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頂,将一直藏在身上的玉佩塞進小姑娘的手裏:“好孩子,這個給你,日後要聽你姨母的話。”
虎妞眨巴眨巴着烏黑明亮的雙眸,握了握手中還帶有幾分暖意的玉佩,點點頭,乖乖地道了謝。
馮谕袖拍拍她的小手,看着她走到了馮谕瑧身邊,完全無視對方的冷臉,親親熱熱地挨着她,還得意地向她展示自己剛得到的玉佩。
“這孩子與你倒親近。”她道。
馮谕瑧沒有理會她,又捏了虎妞的臉蛋一把,吩咐道:“去和你的大白将軍玩吧!”
虎妞扭了扭圓滾滾的小身子:“我要帶大白将軍去找周叔叔玩!”
“讓玲珑安排人帶你去便是。”馮谕瑧并無不可。
虎妞這才高高興興地跑了出去。
馮谕瑧的臉色這才徹底冷了下來:“長姐若還記得與二姐的姐妹之情,在虎妞跟前說話便掂量着些。虎妞如今是馮家的孩子,也是馮家這一輩唯一的孩子,與姓鄧的沒有任何關系。”
馮谕袖猛地擡頭,迎上她的視線:“你是在怪我麽?谕姈沒了,我比你還要難過。便是虎妞,我對她的疼愛也并不會比你少。”
“你對虎妞的疼愛,便是遺憾她不是個小子?”馮谕瑧冷笑。
“我知道這話确實不該在孩子跟前說。只是,我難道說錯了麽?無子之痛,娘已經用她的一生告訴我們了。”
“從小到大,我親眼看着娘因為沒能生下一個兒子,受了無數的委屈,祖母的責罵、鄰裏的嘲笑、族人的風涼話,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裏,看着娘經常背着人偷偷抹眼淚。”
“你不知道吧?祖母甚至還起過讓爹停妻再娶的念頭。這一切,都是因為娘只生了我們姐妹三人,沒能為馮家生下一個男丁。”
“所以呢?”馮谕瑧面無表情,“因為親眼看見母親無子的遭遇,所以你在自己連生兩個女兒之後,省吃儉用地為夫君納了妾,想方設法為夫家留後,對庶子甚至比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體貼入微。”
她的語氣有幾分嘲諷:“長姐真乃第一賢良人也!”
馮谕袖神情一僵,有幾分難堪地咬了咬唇瓣。
“二姐臨終前曾說過一句話,她說,她曾以為自己是姐妹三人當中最幸福的。哀家當然明白她為何這般想,不過是認定了她自己有一位彼此‘傾心相待’的夫君。”
“不過哀家覺得,長姐或許也認為自己是姐妹當中最幸福的,因為你膝下有一子兩女,肚子裏還有一個‘兒子’。”
“可偏就是巧了,哀家也認為自己才是姐妹三人當中最幸福的,喪夫無子,有權有勢,唯我獨尊,随心所欲。”
馮谕袖臉色有幾分難看,好一會兒才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你可知道,當年父親把你尋回來之後,質問祖母時,祖母曾說過一番話。”
“她說,她想要一個男孫,并非只是為了馮家香火繼承,而是為了父親,為了馮家每一個人。若馮家只有父親一個男人,戰火燒來時,他得不到任何助力,所有女眷都會是他的負累,僅憑他一個男人,又如何護得了這麽一大家子。”
“所以,想要兒子又有什麽錯?至少可以保護自己。”
馮谕瑧平靜地望着她。
她當然知道祖母說的這番話,也是這一番話,牢牢地刻在彼時尚且年幼的她的腦子裏。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便立誓要快快長大,絕對不能當爹爹的負累,要與爹爹一起保護家人。
她要讓祖母知道,雖然她只是個姑娘,但一樣可以做爹爹的助力,甚至還能做得比許多男娃子要好!
後來,她長大了,也有能力可以保護家人了。只是,最終她還是成了爹爹的負累。
如今的她,已經足夠強大,可是她曾經發誓要保護的家人,卻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她。
不過不要緊,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她一樣還可以把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她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下首的長姐,道:“那麽,你來告訴哀家,你心心念念的夫君與兒子,在敵軍攻進城時,護着你這個女流之輩了麽?”
馮谕袖臉色白了又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已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另一廂,虎妞帶着威風凜凜的大白将軍,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了往長明軒的路上。
一行人加一只大白鵝,愣是走出了将士出征的氣勢來。
而向來安靜的永信巷,不時響起了屬于大白将軍的嘎嘎叫聲。
穆元甫看着眼前這一幕,只覺得無奈又好笑。
小虎妞所經過之處,都會是整座皇宮最“靓麗”的一道風景。
“周叔叔!”眼尖的虎妞率先發現了他,歡叫着便朝他跑了過來,大白将軍扭着屁股嘎嘎叫着跟在小主人的身後。
“走慢些,莫要摔着!”穆元甫不放心的叮囑。
說話間,小姑娘已經跑到了他的跟前,眼眸閃閃發亮,小手沖他招了招,神神秘秘地道:“周叔叔,你蹲下些,蹲下些嘛……”
穆元甫無奈地蹲下了身子:“又有什麽悄悄話要……”
話未說完,嘴巴便被一只肉乎乎軟綿綿的小手堵住了,随即便嘗到了熟于桂花糖的香甜味道。
“甜麽?好吃麽?”小姑娘滿臉期待地望向他。
“甜,好吃。”穆元甫含笑回答,只覺得這小丫頭怎的這般懂事,這般貼心。
虎妞一聽愈發高興了,捂着小嘴樂得不行,一會兒又湊過來與他咬耳朵:“玲珑姐姐每回只準我拿兩顆,我偷偷攢下來的,攢了好多顆了,一回就吃個夠,這是給你留的兩顆。”
想了想又悄悄說:“我不給姨母留,要是給了姨母,她肯定會全部沒收,以後便不讓玲珑姐姐再給我了。”
穆元甫啞然失笑。
這小丫頭,鬼精鬼精的,還懂得積少成多,一次性吃個痛快。
他伸手欲去揉揉小姑娘的腦袋,卻被小姑娘飛快地躲開了。
虎妞抱怨道:“你不能再揉我的頭啦,會把我的小蝴蝶揉掉的。”
穆元甫這才注意到她的頭上戴了一朵蝴蝶式樣的絹花。
小丫頭倒也懂得愛美了。他有些好笑,不過也聽話地沒有再揉她的腦袋,而是戳了戳那軟呼呼的臉蛋,又捏了捏她的小胳膊,滿意地點了點頭。
進宮這段日子,可總算是養得胖了些。
“你走這邊,是要去長明軒找我麽?”他起身,牽着小姑娘的小手,溫聲問。
“是呢是呢!周叔叔,小白将軍編好了麽?”虎妞脆聲問。
小白将軍?穆元甫一時有點懵,直到聽到大白将軍那熟悉的嘎嘎叫聲才醒悟過來。
“還差一點兒便編好了。”
“那我要去看着你編,編好之後再拿給姨母看。虎妞以後有大白将軍,還有小白将軍……”小姑娘晃着他的大手,蹦蹦跳跳,順便還灑落了一連串清脆的笑聲。
突然,迎面出現一行人,穆元甫腳步微滞,皆因認出了來人當中的鄭太妃與小皇帝穆垣。
自進宮之後,這不是他頭一回見穆垣,卻是第一次見到他曾經的嫔妃。
他宮中的嫔妃不算多,但也絕對不算少,各人來歷雖不盡相同,但也是大同小異。多是為聯絡、鞏固盟軍而納。
對鄭氏,他唯一的印象便是此女孕育了他的次子。
當然,前頭兩回差點吃了穆垣的排頭後,他對鄭氏的觀感便更差了。
“都說長明軒住了位谪仙般的人物,本宮今日可算是見着了,果真名不虛傳,太後的眼光愈發好了,真是令人羨慕。”鄭太妃也沒有想到到會遇上太後如今的新寵,一時有些意外,但見對方容貌氣度均是不俗,心中便生出幾分好感,對馮太後便愈發羨慕起來。
穆元甫自然察覺她眼神中帶着的幾分肆意,頓時大為惱怒。
豈有此理,皇後倒也罷了,鄭氏又算個什麽東西?!
雖然惱怒,可如今形勢逼人低頭,他也只能冷着臉,不鹹不淡地回了句:“當不起太妃此言!能侍候太後,是季澄的福分。”
小皇帝穆垣在一旁輕哼了一聲,神情頗為不屑。
虎妞眼睛滴溜溜地轉動幾下,從身上挂着的小布兜掏出一塊桂花糖,跑到穆垣跟前,不由分說地将桂花糖塞到他手中:“陛下哥哥,這個給你,可好吃了。”
穆垣感覺手中一陣黏糊糊的觸感,一臉嫌棄地想要扔掉,卻又在看到虎妞那肖似太後的臉龐時止了動作,動作僵硬地回了句:“多謝。”
略頓,又加了一句:“日後你自己吃便是,這東西朕要多少有多少,等會兒朕讓人給你送一盒子。”
“好的,謝謝陛下哥哥!”虎妞無比響亮地回了聲。
鄭太妃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虎妞,又看看兒子。
穆垣沒有察覺她的視線,道:“母妃,咱們走吧!”
鄭太妃這才收回了視線,又瞥了穆元甫一眼才與穆垣離開。
“虎妞與……與陛下關系很好麽?”待那對母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後,穆元甫才低下頭問身邊的小姑娘。
小姑娘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貍:“沒有啊,不過陛下哥哥有個習慣,你若是給了他一樣東西,他會加倍返還給你。”
用一顆桂花糖能換回一整盒,多劃算的買賣啊!
穆元甫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微微抖了抖,更有幾分無奈。
卻是不知為着‘敗家子’穆垣,還是為了眼前這只貪吃的小狐貍。
不過,他睨了一眼小姑娘身後跟着的那一群宮人,再看看正滿臉幸福地吃着糖的虎妞,難得壞心眼地沒有提醒對方,很快她從陛下哥哥那裏掏吃的法子要行不通了。
卻說馮谕袖走後,馮谕瑧便去了正明殿處理政事,待政事處理完畢再回到明德殿時,得知虎妞還在長明軒沒有回來,想了想,便又幹脆轉道去了長明軒。
她制止了欲前去通報的宮人,帶着連翹走了進去,遠遠便聽到虎妞那清脆響亮的歡呼聲,間雜着大白将軍的嘎嘎聲,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循聲而去,行至廊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席地而坐,大的那個拿着竹枝動作熟練地編積着什麽,小的那個不時捧場地歡呼一聲。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男子手中的小竹籃上,陽光投映下,男子的臉龐朦朦胧胧的也瞧不太分明,只是将小竹籃遞給小姑娘的動作,讓她感覺有幾分熟悉。
片刻之後,她定定神,将那些畫面甩開,帶着連翹朝着那兩人走了過去。
眼尖的大白将軍率先發現了來人,嘎嘎嘎叫着提醒小主子。
虎妞眼睛一亮,立即舉着剛到手‘小白将軍’朝她跑了過來:“姨母姨母,你瞧,我的小白将軍!”
馮谕瑧順手接過,見這竹編小白将軍雖算不上十分精致,但也瞧得出制作之人花了心思。
她順手捏了捏,卻不知是沒有掌控好力度,還是編的不牢固,那小白将軍發出一陣清脆的‘啪啪’聲,‘身上’好幾處便被她捏斷了。
馮太後當即愣住了。
虎妞呆了呆,随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怎麽這麽壞呀!”
放過了大白将軍,卻還是沒有放過小白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