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被子床褥枕頭都曬過了,軟軟的透着陽光的味道。廚房裏水缸滿了,竈邊堆滿了枯枝。周滿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第一次享受屋子裏有人的待遇,心裏有點暖意橫流。
“周滿,你教我凡人怎麽生火吧。”田螺公子應非池還覺得自己做的不夠,“以後我給你煮山薯吃。”
周滿回頭看他,小孩的臉上有一種他非常熟悉的表情——怕做得不好被人抛棄。這種情緒年幼時他不止一次有過,尤其是當五荒六月村子裏家家戶戶都快揭不開鍋時,他都會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腦子裏除了挑水打柴摸魚撿螺蛳,就是別不給我飯吃別嫌棄我。
這時候跟他說什麽沒事我不會抛棄你的都沒用,唯一有用的就是讓他做事,讓他覺得自己有用。
“其實生火很容易的。”周滿溫和地說,“你跟我來。”
應非池點頭,跟着他走到後山上。後山種着一大片杉樹,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層杉樹枝。杉樹落葉是一條一條的,枝條上布滿了尖細的杉樹葉。
“地上的杉樹枝非常幹燥,是引火的最佳材料。”周滿彎腰指着杉樹葉說,“但是撿杉樹葉的時候要非常小心,因為幹燥的杉樹葉非常尖銳,很容易刺破皮膚,你要拿葉子跟葉子中間的枝條。”
說着就示範了一下。
應非池看了一下,覺得不難,而且他也不用親手去抓啊,他不是會搬運術嘛?
存着一點試探的心理,應非池默念法訣,立刻就有杉樹枝從何處飛來,很快就在地上堆了一大堆。
真的是淩空搬物啊!周滿第一次見到所謂的法術,饒是他保持一顆成熟穩重的中年男人心理,也不由得吃驚,微微睜大了眼睛在看。
應非池轉過頭來看着他,他的目光裏有驚訝有新奇還有恍然大悟,就是沒有貪婪和恐懼。應非池放心了,手一晃把周滿手上的杉樹枝也搬了過來,微笑道:“我來吧,這麽多夠了嗎?”
“夠了。”周滿拍拍手往回走,“我說你今天怎麽這麽厲害,小小的個子,又能搬被子又能打水還撿了那麽多柴禾,原來是用了法術啊。不錯,不錯!”
應非池得到了誇獎,心裏甜蜜蜜的。“你回去就教我生火吧,我學會了生火,除了曬被子打水打柴,還能給你燒山薯吃呢。”他說着燒山薯,立刻就想到了那噴香的滋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周滿失笑:“你怎麽就剩吃山薯這點追求?不想吃美味佳肴?”
“跟辟谷丹比起來,山薯已經是美味佳肴啦!”應非池說,“師父說過,知足常樂,随遇而安。”
周滿笑着搖了搖頭,他可不能讓自家孩子老是吃山薯,必須盡快掙錢買米買菜。
應非池将杉樹枝堆在柴禾旁邊,撩起道袍下擺就蹲在竈邊。周滿還是一身短褂短褲,不管做什麽事都方便。應非池也覺得自己該換一身衣服,但要他像周滿這麽露胳膊露腿的,他還是接受不能。
“首先,看一看竈裏有沒有灰,灰太多就生不起火,要把灰都耙出來。”周滿用火鉗示範了一回怎麽耙灰,接着把杉樹枝折成兩段塞到竈裏,又陸續把竈都塞滿了,這才把柴禾放在杉樹枝上,一根根地架好。
“這個東西,叫火柴。”周滿拿起竈臺上的一個小紙盒子示意給應非池看,指着較窄的那一面的黑色說:“這是硝,你從白的這面一推,你看,裏面好多一根一根的小木棒。你用木棒包着硝的這頭在盒子上的硝上一劃……”
嗤——一陣白煙過後,應非池吃驚地叫道:“真的燃起來了!這是什麽法術?”
“不是法術,這個是化學反應,以後我告訴你原理。”周滿把點燃的火柴往竈裏的杉樹枝一放,嘩啦!整個竈膛裏的杉樹枝都噼裏啪啦地燃燒了起來。
“現在,可以往鼎鍋裏加水了,不然鼎鍋會燒壞的。”周滿說,站起來就開始舀水。
廚房裏的大水缸是陶土做的,水瓢卻是個圓圓的半球,居然還有個柄。
“這是半個葫蘆。”周滿說,很快将鼎鍋注滿了水。
這個時候杉樹枝燒完了,柴也燃燒起來了,應非池翻出昨天挖來的山薯躍躍欲試,周滿卻搖頭:“不行,要等竈膛裏熱透了,開始出現火炭,放進去燒才香。”
應非池就耐心地等待着,過了一刻鐘,周滿添了幾根柴,又把柴撥到竈膛的一邊,這才點頭:“可以了。”
應非池看了一眼那長剪刀一樣的火鉗,直覺不如自己法術管用,所以他也不用了,直接用法術把山薯搬到竈膛裏放着。
周滿見狀搖了搖頭,卻也沒有阻止,只是說:“隔一會兒就要把山薯翻一下,保證它受熱均勻,等山薯表皮的顏色變成淺灰色,那就是好了。”
“嗯,我會記住的!”應非池認真地點頭,小心地翻動着山薯。
兩人又默默地等了好一會兒,應非池覺得山薯可以了,就征詢地望着周滿。周滿眼中全是笑,卻什麽都沒表示。應非池咬咬牙就把山薯取了出來,被燙得手忙腳亂地折成兩段,把其中一段剝了皮,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仔細地嚼了嚼。然後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把那咬了一口的半根叼在嘴裏,将另一根剝了皮遞到周滿面前。他嘴裏說不出話,就用一雙大大的眼睛烏閃閃地望着周滿。
他剛才是怕自己第一次燒山薯會不熟,所以自己先嘗,倒是個貼心的孩子。周滿接過山薯咬了一口,點頭道:“做得很好。”
“唔!”應非池的大眼睛登時成了月牙形,笑得只剩一條縫,趕緊拿了另一根山薯放在竈裏燒。正低着頭,忽然嘴裏一陣動靜。他不解地擡頭,卻是周滿在哪他嘴裏的山薯。
啊,他在山上走了一天,一定餓壞了,凡人都是不經餓的!應非池趕緊松口。
周滿卻将那山薯剝好了放在他嘴邊,微笑着說:“昨晚我燒山薯你剝皮,今晚該換過來了。”
原來如此啊!除了還是奶娃娃的時候,還從沒有人喂他吃過東西呢。其實他可以一手剝山薯一手翻動竈裏的山薯,但拒絕別人的好意是不是有些不好?
于是應非池紅着臉,一口一口地給他喂着。
這一夜也就這麽過去了,做了決定的應非池睡得特別香,第二天早上是被鳥叫聲驚醒的。一睜眼旁邊的位置就空了,跑出房間,周滿正用一根東西捅着嘴巴,一邊捅一邊口吐白沫。
“你……!!”應非池倒吸了一口涼氣,着急得火燒火燎的,圍着周滿團團轉。“周滿,你怎麽了?你中毒了?”
周滿将嘴裏的泡沫漱幹淨,解釋道:“沒有,我在刷牙,我們這個社會每個人每天至少刷一遍牙齒,大多數人早晚各一次。這個是牙膏,也就是洗牙齒産生的泡沫,沒有毒的。”
洗牙齒要口吐白沫?應非池有些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事情了。
周滿看他一臉的擔驚受怕,忽然生起逗小孩的心理,笑着說:“等我掙錢買了牙刷,你也要刷牙!”
他也要把自己弄得口吐白沫?應非池臉色更加不好了,他其實願意在金丹辟谷之前一直吃燒山薯啊!
周滿被他的神色逗得心中直笑,臉上卻不表現出來。他洗了臉以後吃了幾根山薯——早上的翹山薯是整條方水裏煮的,沒有那麽香,但是非常非常糯,應非池差點又把自己吃撐了。
吃了早餐,周滿将幾個熟山薯放進背簍裏,又提着鋼釺準備出門了,臨行前叮囑道:“應非池,照顧好自己。還有,把我昨天帶回來的東西都曬了。”
“嗯,我知道了!”應非池照例送到院門口,看着周滿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裏,才關了院門。他回到廚房要完成周滿交給他的任務,周滿昨天背回來的是幾十個靈芝和一些應非池知道是草藥但不認識名字的植物。應非池再次用搬運術把東西都搬到屋頂,又重複昨天撿柴打水的活,等晚上周滿回來了才問道:“你挖靈芝回來幹什麽啊?煉丹藥嗎?這個我得好好研究。”
“不,是明天拿去賣的。”周滿擦擦汗說。
“賣?”
“嗯,明天我要去很遠很遠的集市。”周滿看了一眼張嘴的小孩,堅決地說:“你不能去,太遠了,你走不了一個來回。”
他可是修仙之人!應非池要争辯,卻在看到自己瘦不伶仃的胳膊時猶豫了。
這一猶豫他就沒跟周滿去,只能看着周滿背着比平時回家更重的背簍,天還沒亮就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