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動
易桢抹掉眼淚，聲音顫抖：“我沒事，走吧。”
“走什麽走？先去醫務室消腫。周導那邊，我過去說一聲。”唐天說完話，轉身回影棚，把空間留給易桢。如果是他，狼狽不會想被人看見。
等唐天返回時，易桢的臉色已恢複如常，唯有眼白裏糾纏的血絲，看出主人的狀态并不穩定。
“我痛感弱，手腕感覺不到疼，過幾天就消了。”易桢勉強笑笑。總是被大影帝看到隐秘的狼狽，易桢面對唐天，感到微弱的尴尬和不安。
唐天看出易桢的無所謂，對于不自愛的易桢升起無名怒火，強忍着怒氣說道：“人感覺不到，但身體能，你會受傷。”
易桢一愣，倒是沒說什麽。
兩人來到醫務室，醫務室無人。唐天從擺列的衆多醫藥中，準确找出消炎去淤的藥膏。
易桢有些詫異：“沒想到大影帝，竟然還懂醫。”
唐天無語：“再怎麽說，我拍戲那麽多年，磕磕碰碰常見，怎麽着也懂得哪些是消炎的藥，哪些是治療頭疼腦熱的。”
易桢摸摸鼻子，他好像就不知道。
唐天擠出藥膏，放入手心，雙手捂着，先把藥膏捂化開，拉過易桢受傷的手，小心地一點點塗抹。
易桢看着唐天細致仔細的模樣，小聲地回道：“我又不知道疼，你不用這麽小心。”
唐天橫他一眼：“你不覺得疼，但我會為你感到疼。”
易桢的心像是湖面平靜而底下早已暗流湧動的深湖，被投入一顆小小石子，微弱的漣漪便能引起漩渦翻轉，驚濤大浪。
易桢傻傻地呆愣。
他從前到現在，因為不在意，受了些不大不小的傷，說了那麽多次‘我不會感到疼’。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就像一個不受重視的孩子，在用受傷的方式來贏得家人的關注，贏得他們的心疼和目光。他是如此的幼稚、別扭和癫狂，無數次在內心深處期待一個溫柔的回複——我會替你感到疼痛。即便你不會感到疼痛，我也會感到心疼，即便你不說，我也懂你在需要我。
“謝謝你，唐天。”易桢輕聲說道。謝謝你讓我聽到如此溫柔的話語，填平我扭曲的缺口。
唐天白了一眼，作為回答。他生氣着呢。
手上卻仍小心翼翼地塗抹着，最後呼氣，輕輕吹了吹。
“回去記得用我送你的噴霧噴一噴，以我多年的經驗，那個噴霧治愈效果最好。”唐天說道。
“謝謝。”易桢輕輕撫了下手腕，似乎還能感覺到唐天吹氣的微熱。
他再一次道謝，為上一次收到禮物，沒有當面致謝。
唐天一直很欣賞易桢的知禮有度，此時反而感到厭煩。
疏離、克制，與人交往始終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玻璃。
明明他已經見過他最狼狽的時候，知道他最悲傷的過往，知道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他卻始終對自己沒有起伏，平淡如常。真是讓人感到厭惡……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保護他。
唐天“嗯”一聲，冷着臉，拽着對方的胳膊，回了影棚。
唐天說要推薦一個不知名的小演員來演許玉時，周導是拒絕的，她的劇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塞進來的，尤其要演的還是主角。
在看過唐天給的易桢定妝君臨的劇照後，周導改變了想法。
哦，天啊！這孩子的形象實在是太符合許玉了，黑白分明的大大眼睛，小巧可愛的嘴唇，精致的鼻梁，純淨簡單的氣質。
眼前仿佛已經浮現出，他一擡眼，望着你時，那種純粹無暇的可愛。恨不得想把整個世界捧到他面前，萌死個人啦。
君臨在後期制作中，還沒有上映。周導厚着臉皮求類導，好不容易得了易桢三分鐘的戲。看完後，更是覺得小朋友和角色契合得很。
只是沒想到，沒過幾天，唐天又告訴他，小孩子想演大反派冷鈞。
哎呀，當場把周導氣得原地轉了好幾個圈，現在的小朋友啊，異想天開，演員能碰到符合自身氣質的角色多麽難。
周導沒有放棄。她想好了，先見面，讓小朋友演一演反派的戲，假裝非常不滿，再勉為其難讓小朋友演一演許玉，勉為其難地讓他回去等通知，再勉為其難地同意他來演主角。
定要讓小朋友知道她電視劇第一女王的劇可不是這麽容易演的。
只是易桢一出場，周導的半永久精致眉形擰成了麻花。
“唐天！！！你怎麽回事？你虐待小孩子！”周導沖着唐天大吼。什麽情況？她純潔無暇的小天使呢？怎麽瘦成這副骷髅模樣！
完了完了！她的許玉沒了！
周導戳着唐天的腦門，嚷道：“還能養回來了嗎？啊，我限你一周，給我養回來！！！”
“嫂子，易桢試戲的是冷鈞，不是許玉。”唐天退後半步，摸摸被周明玉戳紅的額頭，面無表情地回複。
嫂子？？？易桢有些反應不過來。電視劇第一名導，竟然是唐天的嫂子。沒聽說啊，唐天這親屬關系牛逼到天上去了。
“冷鈞。哼，我就不該答應試冷鈞的戲，就應該直接敲了小朋友演許玉。”周明玉生氣地跺腳。
她細細打量起易桢，邊打量邊發出絕望的嘆息：“看起來只有一百初頭重。這要養多久，才能養回來圓潤潤啊？”
易桢不禁抖了抖，怎麽聽起來像是豬崽該殺了，才發現養得不好。
“你以為我舍得？”唐天暗自嘟囔，心比周明玉更痛。
當初易桢給他電話說要演冷鈞的時候，唐天一百個不願意。冷鈞這個反派角色骨瘦如柴、陰狠憂郁，和易桢的形象氣質相差很大。
可易桢堅決要演，為此不惜托人找道上的朋友聊天，體會人物狀态。
為了和人物的氣質相符合，易桢不顧衆人的反對，又瘦了二十斤，一米八的身高，體重只剩下不到一百二十五斤，瘦得肋骨分明可見，即便有營養師在三餐上斟酌飲食，易桢現在的體重已經不在健康範圍內。
“嫂子，你讓易桢演一段看看，再做決定。”唐天說道。
易桢特意把電子版的劇本打印裝訂成冊，密密麻麻做滿了注釋。
種種努力，唐天都看在眼中。他對于角色的認真不輸于任何人。
“既然甜甜堅持，那就演這段吧。”周明玉翻看劇本，随意挑了一場戲。
“甜甜？”易桢疑惑地出聲。發音不是一聲的天，而是二聲？
“就是甜蜜蜜的甜，還是我給唐天起的小名哦。”周明玉挑挑眉，笑得頗為得意。
“嫂子！！！”唐天扶額，岔開話題，“還演不演？”
唐天越是害羞，周明玉喊得越勤：“甜甜，甜甜，你給小桢搭個戲。”
唐天接過劇本，這場戲，講的是冷鈞與許玉對峙的場景。
“能不能換一場戲？”唐天皺眉，許玉的臺詞正好戳易桢的心，不合适。
“唐老師，不用換。我覺得剛剛好。”易桢說道。
易桢随意拿把椅子，坐上去，充作輪椅。冷鈞被槍打廢了雙腿，只能坐于輪椅上。
唐天臉色不渝，手握着劇本，皺皺巴巴地說道：“冷鈞，你讓我覺得惡心。我從未喜歡過你。初中時，未曾，現在也不會。你的做法，只會增加我的厭惡。”
易桢伸出一雙手，削瘦蒼白。衣領被狠狠拽住，唐天勒得喘不過氣，他被迫彎腰低頭與易桢對視。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血絲猶如交錯的蛛網遍布眼白，黑漆漆的眼珠好似位于蛛網中心的蜘蛛，幽暗陰森，散發着令人膽顫心寒的氣息，一旦被糾纏，便墜入萬丈深淵。
唐天凝視着易桢的雙眸，缺氧般的窒息。
易桢的聲音沙啞冰冷，刻意放慢的語調仿佛是死神的倒計時。他說：“傻子，我想要你，又和你有什麽關系呢？”
他癫狂而不拘泥于世人，想要得到，就要得到。易桢一字一句地對唐天說道：“你厭我也罷、恨我也罷……你終将屬于我，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唐天的心髒随着每一個字而有節奏的跳動，突然間，嘈雜得不成調。
“啪！啪！啪！”周明玉鼓掌。
易桢回過神來，放開唐天。唐天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易桢慌忙起身，拍着唐天的後背，歉意道：“對不起啊唐神。我好像用力過猛，你還好吧？”
唐天說不出話來，他的心髒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地喧嚣，沸騰的血液奔湧着沖向身體的每個角落，他的整個人要被燒掉一般灼熱。他的耳朵只能聽得到易桢的聲音，他的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易桢漆黑的雙眸，放佛要把他吞噬。
“一點都不過猛！剛剛好。小桢，你的表現簡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黑暗、偏執、與許玉同歸于盡的愛，這就是冷鈞。你就是冷鈞本鈞。你，就是為冷鈞而生!”
周明玉親切地握住易桢的手，沒給旁邊喘氣的唐天半分餘光。還影帝呢，被易桢的一個眼神所馴服。
周明玉越發覺得自己撿到了寶。演許玉有點可惜掉易桢的天賦呢。
許玉是第一男主，但就人性的複雜而言，反派冷鈞的表達會更有張力。
許玉的演員不好找，冷鈞的更不好找。
敲定了冷鈞的角色，易桢和唐天出了影棚。
“恭喜，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唐天不敢正視易桢，他現在一看易桢，心髒就跳得厲害，不等易桢的反應，落荒而逃。
能夠演到冷鈞，易桢心中的大石落下。這個角色便是自己與陸青白最後的告別。
他當初看中冷鈞這個角色，也是和他本身有相似之處。只是，戲劇永遠是戲劇。戲劇中的冷鈞可以選擇不放手，選擇同歸于盡。而現實中的易桢卻不能，他有道德的底線和應有的良知。
他和陸青白，終歸是走向陌路。只是，易桢不願意帶着誤會離開。
他拿出手機，發微信給陸青白：我沒有搶你的角色，我試演的要演的角色都是冷鈞。因為冷鈞對許玉，有着我對你同樣的感情。偏執的，不顧一切的，想要永遠得到的感情。可現實中，我選擇放手。陸青白，感謝你許多年的照顧。陸青白，請你珍重。
然而，這段話最終沒有發出去。因為易桢被陸青白拉黑了。易桢試着打電話，發現自己的手機號也被拉黑。
他删掉陸青白的微信和手機號，打電話給辛少卿，将事情經過講述完。在辛少卿氣得殺人的怒罵中，易桢平靜地說道：“你發微信給陸青白說一聲，我沒有搶他的角色……還有……我想告訴他我……算了，最後加一句，再見陌路吧。”
我對你最好的感謝，大概就是再見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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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下章開始，準備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