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兩妖
工部侍郎已經接連五天請假,沒有上朝了, 期間溫玉去過兩次他的宅邸, 都被掃門而出。
溫玉第一次得到這樣的冷落,在欽天監待着, 極度懷疑人生。
“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呢?”蕭懷瑾隔三差五就來騷擾他。“萬一工部侍郎已經遇害了呢?”
“為什麽?”溫玉問他。
“什麽為什麽?”蕭懷瑾看着他的臉,他本來還想從他的表情揣度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但是溫玉總是面無表情,他就幹脆放棄讀他的心思了。“你說話的時候能把意思表達完整嗎?”
溫玉掃了一下飄落下來的頭發, 把一整句話說完, “為什麽你會覺得他一定已經遇害了?”
“還有為什麽。”蕭懷瑾嗤笑,“妖不都是這樣, 總是想着辦法害人。”
溫玉不能茍同, “你知道你的夏都有多少的妖怪嗎?”
蕭懷瑾一時不知道做什麽反應。
“夏都一半都是妖怪, 如果妖怪真的全部想要殘害凡人,你覺得你的夏都可以撐多久呢?”
蕭懷瑾坐在溫玉的旁邊,默然不語。
溫玉在他不說話的時候, 也懶得說話。
一時之間,他們兩個人之間只有風流動的聲音。窗戶打開着,外面的花樹盛放, 綠葉飄飄,落花揚揚, 在窗框中變成了一副流動的水墨畫。
蕭懷瑾看着窗外的畫, 纖纖素手卷着溫玉的頭發,他的拇指和食指撚着溫玉的頭發,沉迷于面前的青絲。溫玉側頭看他, 蕭懷瑾的面容此時有着不可思議的溫柔,是那種沒有一絲陰霾,純粹的溫和,就像是流水裏面的鵝卵石一樣。
這樣的臉蛋,似乎确實讓人覺得有點賞心悅目。
蕭懷瑾注意到溫玉的目光,立刻換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拿着自己的頭發和溫玉的頭發連在一起。“看,結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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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結發?”溫玉好奇。
“這是凡人的儀式。”蕭懷瑾把兩人的青絲摻和在一起,然後拉住了溫玉的發梢。“結發同心,永不分離,是夫妻之間的誓言。”
溫玉的頭發被他的收一扯,身體不由自主就往他那邊靠。
蕭懷瑾也沒有預想到溫玉會撞下來,下意識就擡起手,既是護住溫玉不往下倒,也是控制他靠自己靠得太近。他的手一離開兩人的頭發,青絲就從他的手指間滑落,所謂的結發也就這樣散開。
溫玉的體溫偏低,當蕭懷瑾攬住溫玉的肩膀的時候,吓了一跳。他擡起頭,猝不及防撞上了他一雙透亮的眼睛。
“我也該去處理一下這件事情了吧。”溫玉說。
“你說的是……什麽事情?”蕭懷瑾睜大了眼睛看他。
他的懷裏極少有着無害的的東西,一下子懷抱着的時候,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幸好溫玉沒有什麽興趣一副柔弱的樣子躺在他的懷裏,他自己幹幹脆脆坐直。
“當然是工部侍郎的事情,不能他不見我,我就真的乖乖呆着吧。”
“你意外還挺強硬呢。”蕭懷瑾有些吃驚。
溫玉拍了拍坐皺了衣袍,假裝不經意地問他,“你還有什麽想要跟我交代的嗎?”
蕭懷瑾覺得莫名其妙。“我有什麽要給你交代的?沒有了。”
語畢,溫玉看向他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看一個不懂事的頑劣的小孩。
蕭懷瑾一臉疑問,末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那你……出門請小心安全。”
溫玉拂袖而去。
蕭懷瑾眼疾手快,拉住了甩在自己肩膀的衣袖。
溫玉:“……”他小瞧這個浪蕩子了。溫玉伸出手,搶回自己的袖子。
“噗嗤。”蕭懷瑾看着他惱羞成怒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笑了。
溫玉轉身就走,決定不再跟這個男人耗費時間。
蕭懷瑾在他的背後,默默地搖了搖頭。其實他的本性真的沒有這麽皮,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溫玉就像欺負他。正猶如,他第一次看見那條在地上爬行的小蛇一樣。
說起小蛇,它又不見了。看來他下次要弄一個非常牢固的籠子才可以困住它。
現在的小蛇正忙着呢。
溫玉來到了工部侍郎的門外,稍微用了咒術,一下子從門穿了過去。他一進到裏面,就看到了一片兵荒馬亂的場景。
“二夫人要生了!二夫人要生了!”一堆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去。
那一個懷孕得比平常人要久的二夫
人終于要生小孩了。
溫玉還沒有來得及想自己下一步要怎麽辦的時候,同樣的一批人從離開的方向又跑了過來。“來人啊!快去叫大夫!二夫人突然大量出血,孩子出不來了!”
下人聽到了這樣的話,立刻沖到了大門,想要出去請大夫。
溫玉在他們發現他之前,跳上了屋頂。
他伏底了身子,盡量不發出聲音,在上面奔跑着。雖然這個宅子現在是亂糟糟的,但是他仍然可以判別二夫人在哪。在這之前,這裏的妖怪都把自己的氣息掩蓋得很好,蕭懷瑾無法看見,就連他也沒有辦法一下子判斷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妖怪。現在,也許是那只妖怪一下子心亂了,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妖氣直沖面而來,地點是在不遠處的一個房間。
葉子飄落在地上,忽而平地卷了起來。
溫玉輕快地在屋頂上奔跑,然後來到了目的地。
“二夫人啊!你睜開眼睛吧!”屋子裏面傳來了悲鳴聲。
溫玉屏住了呼吸,掀開了屋頂上了一塊瓦礫。
他的視力太好了,在瓦片離開的時候,他朝下望,一下子就對上了一雙已經翻白了的眼睛。那天見面的二夫人穿着白色的裙子,下半身都沾染上了鮮紅的血。她的腹部空空,孩子已經出生,鮮血滴滴答答。
“孩子。”大夫人抱着小孩,沒有看二夫人一眼。
“一定是你!”許久不久的工部侍郎突然發火起來,他扯着大夫人,歇斯底裏,“其實你根本就是什麽妖怪,害死了淑兒對吧!”
“大人,我只是落頭民。”大夫人處驚不變,拍了拍嬰兒的屁股,但是,不論她用了多大的力氣,那個嬰兒依舊一聲不吭。
也許是個死嬰。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們落頭民其實只是普通不過的民族,我們的頭會飛走會飛回來,除此以外,我沒有做過什麽其他的事情。”她看着嬰兒,皺眉,用了更大的力氣去打他。“你哭啊!不哭的話就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工部侍郎從她的手裏搶回了嬰兒,“你這個怪物,不要碰我和淑兒的小孩!”
大夫人一直保持的溫和态度終于在工部侍郎搶走小孩的時候破裂了,她伸出了尖銳的指甲,拉住了他的頭發。“我不會害她,我為什麽要害她,我只想要一個孩子,我對什麽人都沒有壞心。”
工部侍郎一下子把她推開。
大夫人一下子就被推倒,腦袋磕在了桌子上。“啊!”她大聲哭了起來。“我只要一個孩子 !”
溫玉本來專心致志看着這場鬧劇。但突然之間,他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麽從那裏離開,他再看了一眼那位二夫人,她的瞳孔突然轉了回來。她直勾勾地看着頭頂上的溫玉,嘴角一勾,而身下,鮮血漸漸蔓延。
“把這個怪物給我關起來!”工部侍郎對着下人發號施令。
“把孩子給我!我要一個真正的孩子!”大夫人完全不理會自己被拖走,她依舊看着工部侍郎懷裏的小孩,執着得可怕。
下人看大夫人被帶下去以後,上前問他。“那麽二夫人?”
“唉。”工部侍郎嘆了一口氣,“怪我,當初不應該心軟,留下這個怪物。”他将小孩交給下人,“秘密的,将二夫人和這個小孩一起埋了吧?”
“埋哪?”
“後山吧。”
下人抱起小孩,來到了二夫人的面前。他随意往她的臉上掃了一眼,二夫人依舊翻着白眼,渾身冰冷,是真真正正死去了。
溫玉将瓦片放了回去,坐在屋頂上望着将沉的太陽。
他的師父告訴過他,妖就是妖,你千萬不要用凡人的範疇來認知他們。
坐在梨花樹下,想要獨占一片風景,看到凡人過來,就會拿鞋子扔他們的,是妖。
化成美豔的女子,在荒山野嶺構建一片幻象,想要吞噬凡人的,也是妖。
身處一個瓶子,互相吸食對方,不顧一切傷害同班的,也是妖。
不要把妖性和人性一起對比,也不要用凡人的常識來思考妖的行為。
跟凡人相比,他們擁有更加純粹的惡,以及莫名的執着。
工部侍郎一下子失去了兩位夫人,以及期待已久的小孩,今晚睡得并不安穩。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吧,他居然做了夢。他夢見自己呆在一個很狹窄的黑暗空間裏,他動彈不得,也無法發聲。終于,有什麽東西出現,一直推着他走。
他随着那道力道前進,然後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屁股。
“嗚哇!”他忍不住大聲哭出來,但是聲音清脆如嬰兒。
“啊,我的小孩乖乖。”
那是非常溫柔的聲音,但是工部侍郎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因為,那是他死去的二夫人的聲音。
“終于生出來了呢。”
工部侍郎睜開了眼睛,他的視線非常的狹小,但是不妨礙他确實看到了他二夫人的臉。她一身白裙,正是白天的樣子,而且敞開了上衣,露出了雪白的胸脯。
“不行哦,你現在還不能吃呢。”二夫人笑吟吟地遮上了衣服。
工部侍郎太過惶恐,雙手亂揮,這時,他也才看到了自己的手,居然小小只,就像是嬰兒的手。
二夫人完全無視了他的動作,她将小孩子抱着,然後給了一個人。“姐姐,你看,這就是我生的小嬰兒。”
本來應該被關起來的大夫人此時就在這裏,她抱着小嬰兒,一臉的興奮。
“我啊,很喜歡小孩呢,也很喜歡生産小孩。”二夫人摸着大夫人的頭發,一臉的滿足。“我以前有了第一個孩子,一直懷了二十二個月。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啊,然後我家的夫君就一直嚷嚷着,說我是妖怪,要把我給殺了。”
大夫人抱着嬰兒,落下了淚水。
“我求他,說不要,起碼讓我生下我的小孩,我可以死,但是請留下他。他卻大吼着,妖孽的孩子也是妖孽,活活将我打死。”她伏底頭,親了一下大夫人的頭發。“所以呢,我從那時候開始就很喜歡小孩,也很可憐那種一直想要孩子,卻得不到孩子的女人。”
“我生不了小孩的。”大夫人委屈地低下頭,一只手緊緊抱着二夫人的腰肢。“我是落頭民,沒有辦法生産。”
“所以,我幫你生了啊!”二夫人眉開眼笑,“你也是個可憐的,明明那麽喜歡孩子,卻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伸出手,刮着嬰兒的鼻子笑得陰氣森森。“這是我應該做的,我要幫助那些沒有孩子的母親。”
“嗚哇!”就在她們對話的時候,放在另一旁的一個嬰兒不小心發出了聲音。
“哎呀。”二夫人笑着望了過去,“哪來的又一個孩子?”
大夫人解釋,“這是我那天晚上出去抱回來的。”
“姐姐你真是天真呢。”跟她不一樣,她立馬就認出來了。“這哪是什麽嬰兒啊!”說完,她一袖子揮了過去,想要一擊殺死那個嬰兒。
“媽耶!”襁褓中的嬰兒居然馬上閃開,然後直立,望着窗戶逃跑了。
“妖孽!”二夫人的眼中閃過狠厲的光。
“你也是生不了小孩的。”一道冷清的聲音,打斷了她要追上去的腳步。
二夫人回頭,今天傍晚出現在屋頂之上的人,現在推開了門,站在她的面前。他來得無聲無息,她都不知道他怎麽進來,什麽時候進來。
“不過是妖術罷了,你長期對着侍郎施法,将他的魂魄漸漸挪到了一個死嬰的身上,你可知自己這樣是犯下了大罪。私自禁锢魂魄,該罰。”溫玉持劍而立,他的背後,落葉紛紛。
“溫小大人啊。”二夫人一下子就認出了他,笑臉盈盈。“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看在大家都不是人的份上,你可以不要多管閑事嗎?”
溫玉眼睛一眯,“我現在是女蝸族在世間的代行者,不容許你們為非作歹。”
“我們為非作歹?”二夫人笑得花枝亂顫,“我們不過是抽了他的魂魄,圓了我們的一個夢罷了。但是夫君呢~”她現在依舊那麽喊他,“他中飽私囊,害得人可是數也數不清。如果你真的是女蝸族的代行者,我們現在還幫你除了一個人世間的禍害,你應該感謝我們。”
溫玉哼了一聲,“多辯。”
“我說的話,哪裏有錯了。”二夫人一邊說,一邊拉起了大夫人。“姐姐,你該幫忙了。”
溫玉皺眉,“你們來到人世間,也學到了凡人不好的地方。這件事情本來就不是誰的過錯多就懲罰誰。你們三個人,一個不遵守人間的法度,兩個違反了女蝸族的條約,都應該受到懲罰。”
在溫玉試圖跟她們講道理的時候,大夫人先動手了。她的頭脫離了自己的身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要往溫玉的臉上咬。
溫玉的頭躲了過去,但是衣袖卻不小心被她咬了一片。
“女蝸族早就死了!你還想用他們定下的規則行事!你去黃泉跟閻羅王講道理吧!”兩個人一起朝他沖上去。
溫玉是極度讨厭不守規矩,還不講道理的
妖怪。
藍光閃爍,明明沒有烏雲,月光卻有一瞬間的暗色。
等嬰兒可以看見東西的時候,這裏就只剩下了溫玉一個人。他滿手血淋淋,但是卻不見傷口。
“嗚哇!”這一次,嬰兒感受到了比剛醒來的時候更加嚴峻的可怖,哭着尿床了。
溫玉提着劍朝他走來。
不要。“嗚嗚嗚哇!”
“凡人我是管不了的。”溫玉合上了他的眼睛。
工部侍郎以為自己會死,雖然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但是他也能感知到,他那兩位妖怪夫人已經死在了溫玉的劍下。當他以為自己也會這麽死去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不是小嬰兒的眼睛,是真的自己的眼睛。
“啊!”他一下子坐了起來,起了滿身的冷汗。
這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的做了一場大夢,還是撿回了一條命。他起來以後,立馬叫下人去把二夫人的墓給挖出來。
下人不明所以,甚至是惶恐不安。但是他們沒有辦法違抗他的命令,只好深夜去挖墳。
誰料,挖了一個大坑,昨天下午埋下的屍體,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
工部侍郎一時腿軟,倒在了泥土地上。
第二天,他立馬就進皇宮了。沒有見蕭懷瑾之前,他先進到了溫玉。
“昨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揪住了文娛的衣襟。
溫玉的眼珠子往下一轉,盯着他的手。侍郎突然一陣惡寒,立馬松手。
“你不必追究。”溫玉只這麽說。“我剛好也想去找你,畢竟我要處理她們,也需要問問你這個夫君的意見。她們……”他問,“能随我處理嗎?”
侍郎一想到自己身邊的居然是想要謀害他的妖怪,那時的風花雪月他都忘懷了。“趕緊給我處理掉了!”說完,他慌張地逃跑了。
溫玉在他的後面,拍了拍自己的衣襟。他淡然地繼續往自己要走的方向邁開腳步,好像從來都沒有遇到過人一樣。
上完朝以後,蕭懷瑾留下了工部侍郎。
“正好有一件事情我想要找你呢。”蕭懷瑾坐沒坐相,幾乎在癱在了龍椅上。他撚着一顆梅子,笑着看他。“最近有人向我參你一本,說你貪得……很糟糕啊。”
“皇上!”他想要解釋。
“太嚴重了……”蕭懷瑾完全無視了他的聲音。“這一次,寡人都保不住你了呢。”
“皇上!微臣可是丞相指定的人!”他的音量忍不住加大。
“是呢。”他笑着伸出食指,指了指他的身後,“不介意回一下頭吧。”
工部侍郎緊皺眉頭,他聽話回頭,一下子就撞上了一張冒火的臉。龍頭人身的怪物在看着他,眼睛赤紅要把他吸進去一樣。
傳說燭龍的眼睛連接着地獄,可以把人的魂魄直直墜入十八層去磨練。
看了一眼燭龍的眼睛,侍郎就倒下了。
“果然,那兩個女人已經把他給練成妖了。”燭龍吃飽了,心滿意足。
蕭懷瑾将梅子扔進了嘴巴裏,晃悠悠地望着天花板。“你這個樣子很醜,變回來。”
“哼。”燭龍呸他。